一路风雪，一路寒凉，安叶子跟着阿生又回到了那个古阵法前。
他的尸身安叶子没有还给他，怕他耍诈。
阿生也同她心有灵犀，并没有立刻索要，反正他的尸身不被阵法束缚，他能去的地方就多了。
眼见要接近古阵法，二人身后突然传来喝声:“果真是你们！”
原来，是安叶子一路上虽然谨慎，但仍触动了一个小阵法，叫人给发现了。
付家人远远跟着她，并将消息传给了城主，可城主正与自己的孽女林芝对峙，互相撕破了脸，说出许多伤人之话，便将这件事丢给了林一舟去做。
林一舟提剑而来，两三下就将安叶子挑飞了，同她一同被挑飞的，还有她手里看着好像耕地用的耙子。
女孩明明生了一副好相貌，可总爱垂着额发躲在别人身后，如今额前的发被风吹开，独露出那有些温吞的脸来，面颊上被灵风划开了一道口子，滴落下点点血迹。
林一舟抿了抿唇，将杀意收了收:
“我实话同你说，你峰上师姐弑师，现如今已经不知所踪，其他人据说也受了连累，不会有人来救你们了。你本就与剑道无缘，又不受门派所喜，为何不听我谈谈，找一个咱们都能接受的法子来解决这件事。”
安叶子觉得他说话才更像毒蛇些，好似只要一不留神就会被他咬一口。
其实林一舟跟司空春看起来是有几分像的，就连那股子傲气也很像。可是司空春看她，她并不觉得难受，但他看她，她便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得劲，恨不得给他的两个眼睛一边一拳。
“我没有什么好跟你谈的。”
林一舟说:“你那师弟贪图你美色，实则并不爱慕于你。”
提及生死未卜的司空春，那双淡色的眼睛仿佛还在咫尺之间，安叶子手指一蜷涌上心火:“关你屁事！”
阿生往前站了一步。
林一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一个半妖鬼修，哪来的胆子。”
安叶子抬手拦了拦阿生，说:“你去找入口！”
阿生闻言，便转身朝古阵法走去。
付家人立刻出手朝安叶子袭来，后面的阿生顿足，朝安叶子看了一眼。
安叶子说:“别管我，找你的入口！”
她手里不断地扔出符咒法器、在人群缝隙中偷生，虽然她手中的东西多，但架不住她灵力不足级别太低，往往只能使出法宝三分的力量。
一不留神，安叶子就再度被击飞出去。
“不过是剑疯子门下一个不能用剑的剑修，也敢来繁城撒泼。”
安叶子咬住牙，并不吱声，只是撑着。
林一舟见她倔强，因此打定主意要给她个好颜色。
眼见几招下，安叶子就要落入他们手中。
安叶子反而朝林一舟跑去，林一舟一愣，手上的剑捅进了她的肩膀，众人已成包围之势，不过是困兽犹斗。
“谁说，我，不会剑。”女孩抬眸，额头满是疼出来的汗，眸光中带了些怒火，她伸手。
柔软的带着未消散的疤痕的手握住他的剑锋，一用力，将自己从剑上拔了下来，不知她是怎么用的巧劲，那柄剑就反落在她的手中。
剑有灵，离主狰狞，不断地颤动，安叶子使劲握着，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上，一挡一刺，林一舟侧头，耳边散落的秀发被斩落在地上。
那宝剑终于挣脱她的手，朝自己的主人飞去，被震怒的主人折断。
伤主的剑，他林一舟不要。
阿生远远道:“找到了！”
付家人制不住阿生，于是上前来准备把安叶子拿下，谁料天空忽然雷鸣，降落下来，安叶子进境了。
趁着这功夫，安叶子撞开一个包围的角，朝阿生那边的古阵法入口飞去。
“逮住他们！”有人惊呼。
她像柄剑，直入其中。
古阵法隐匿，天边亮起，晨光微现，冬日的麻雀于林中凌飞。
“怎么办？”
林一舟看了看地上的断剑脸色难看，比起受伤颇重的安叶子，他身上并没有半点伤。可是，一名剑者，竟然让人夺了剑，这实在不该，他走了两步，捡起地上安叶子遗漏的耙子。
消息有误，剑疯子一脉的小师妹并不是不会剑，相反她的剑招很奇怪。
“不用担心，那古阵法不知道是何人所设，第一层专门针对仙和人，第二层的却是专门针对妖的，何况第二层那么多修士，他们不会让一只妖鬼跑出来的。”林一舟说。
＊
入了古阵法的安叶子，起先是和阿生一起走的，后来不过一瞬间就没了人影。
他尸体在她手上，她不怕他叛变。
阵法之内玄幻，凭空出现许多道门，看起来，离开的路，就在这一道一道的门内。
安叶子绕了片刻，停下来，给自己包扎了一下伤口，然后颦眉站到了一扇门前。
她是怕的，她素来爱怕东怕西，爱迟疑爱忧虑，爱给自己和所有人留后路。
但是，一想到师门此刻情况，安叶子竟一点也不怕了。
她其实同师门的众人并没很多太深厚的情意，或者说，对于缺了点情根的安叶子来说，除了归属感，师门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多的特殊，她的行动完全是由自己心里的规则来做的。
安叶子的三观在前世就已经逐渐长成，这一世也并没有给她造成太多的改变。
她内心中是有牺牲精神的，‘为求万物生，愿我一人死’。
安叶子推开了一扇门，踏了进去。
门内没有太多东西，一棵树，一捧花，还有一个练剑的少年。
是司空春。
他仍穿一身白衣，年岁小，而衣服大，看着不是很合身。
安叶子看着年幼的自己走了过去。
“小师弟！我又来了，你瞧，洪湖的大闸蟹，保准你吃了还想吃！”
练剑的少年明显沉迷剑法，被打断，也不生气，老老实实看着女孩剥螃蟹，沉默，寡言。
日子一天一天地推进，人也变化着。
过去的细节被一点点放大，那些不足、那些愧疚、那些嫉妒、那些厌弃。
少年逐渐长成现在司空春的模样，掐着她的脖颈，将奴仆印记印在她的脖颈。
“什么师姐，你配吗？”他似乎这样说着，手里提着剑，面上也并没有鳞片，仍是一副清隽仙君的模样。
安叶子颦了颦眉，明白这个幻境的用意，多半是为摧毁她的心神。她曾经也见过别人的幻境，同样是为摧毁心神，但这个幻境，明显格外地精巧。
“什么嘛。”她无奈道，“他的行为可不像什么仙君。”
一点也不像她的小师弟。
安叶子静静地看着，不为所动。
画面破碎，她重新出现在各种门前面。
一连开了好几扇门，安叶子都没有找到出路，索性也没有再受伤。
她站在原地，放眼望去，世间有三千大道，这里也像有三千扇门一样。
这可怎么办？
反正不会受伤，那便一扇一扇地推开看。
逐渐的，门里面不再出现安叶子认识的人，有街边的乞丐，有落魄的剑修，有富贵公子，有失意少女，有天，有地，有山河。
安叶子一扇一扇地推着，仿佛什么也无法动摇她的决心。
她的脑海中出现剑招，那本稀奇古怪的剑书，在一页一页地翻着，将一道一道的剑意刻进她的脑海中。很奇怪，那些莫名的剑意，她竟能很快地理解，并且融会贯通，自己也会用了。可从前，她只能勉强理解，是用不了别人的剑意的。
修真界的剑修和人间的剑客，所用的剑，不同点就在这剑意中。用剑意承载万千的灵气，就好像文人提笔挥斥方遒，剑修们用剑意书写着自己的人间和大道。
这是她的道。
安叶子脑海中忽然明悉。
她的手虚虚握了握，就像提起一柄剑，可感觉不对，安叶子回神，看到自己空荡荡的手。
剑毁了，耙子丢了。
安叶子回神，看着眼前一幕一幕流逝的时光，看到乞丐遇到贵人，一招化龙，看到富贵公子命途多舛，尝尽苦楚，看到平凡的人平凡一生，看到向善的人颠沛流离。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三千大道，当如此。
可惜，似乎人间总有不公，总有遗憾。
而蜷缩于边角的妖呢？
连名字也不曾留下。
为何如此？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妖、魔、人不同在哪里？
再度推开门，里面出现了妖族。
人族和魔族是一起诞生的，而妖族则在其后。
安叶子看着眼前奇异的画面，一个人族和一个魔族一个妖族坐在同一个房间内听恩师念经讲道，这在现在是不可能的事，魔族基本上被封印完了，而妖族虽说没有完全被封印，但也不受待见。
那讲道的人说:
魔族是人族灰暗的另一面，因此人族向善容易，而魔族向恶容易。妖族则生来混沌，接近善便向善，接近恶便向恶。
画面一转，硝烟四起，人与魔终有一战，而妖族掺在其中，一会儿帮帮这边，一会儿又被忽悠到另一边去。
安叶子看见一只腾蛇，从人族挨了打，跑到魔族又挨了打，两头不讨好，真是让人看着心酸又搞笑。
她正看着，忽然心神一动。
安叶子低头，见自己右手颤动，这只手上绑了红绳，红绳的另一端是小师弟。
眼前画面又变得模糊，开始变成血腥的妖族的血泪史，厮杀声凄厉。
安叶子颦了颦眉，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顿时，那眼前的东西开始朝她扑过来，铁锈的味道蔓延。
她心念动了，因此亦将法阵牵动。
安叶子连忙躲避开来，想回到刚刚的境界中去，然而无济于事。
眼见就要捉襟见肘。
忽然，一声剑鸣响起。
安叶子抬眸看去，却并没有看见什么灵剑。
那剑鸣声哪来的？
她不明所以。
＊
司空春扯了扯腕上红绳。
系统说:[别光我看着啊，你也看着点！左边！来人了！]
闻言司空春一拧身子拐进一处暗道，手中捏了术法，立时隐匿。
来追的两名修士在原地绕了一圈，奇怪道:“那只妖呢？怎么没影了，我明明看见是一条蛇妖。”
“这地方妖族闯进来定会被褪一层皮，想来是哪家的猎妖人没看好家，让手里的妖跑了。可惜，蛇血用来练养生丹最好不过了。”
“再找找，它跑不远。”
司空春那条吞服丹药所长出的蛇尾上有着不少坑坑巴巴的痕迹，这全是刚刚逃出生天造成的。
安叶子的好感度长得死慢，而他也还没有找到机会摆脱人身，变回妖身，那些凭空而来的妖力一如进入沙漏中，只能挤出一点点来。
等人走后，司空春皱了皱眉，然后顺着那诡异的感觉朝阵眼游去。
系统嘟嘟囔囔。
进了这里之后，系统才看出来这司空春竟然早就打算独身一人来此，并不是它所想的为了救女主来到这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系统问。
司空春说:“这阵法是魔所创造的，里面有打开死坟林封印必须的东西。”
系统惊了:[是那个里面全是上古大妖的封印？那个你们宗门守护的封印？那个无妄仙尊设下的封印？]
司空春扯出了一个冷笑来。
正是那个东西。
上一世是别人交到他手中的，而这一世，他要提前去拿到手。
原本司空春是没这个打算的。
谁知道天也助他，叫他来到这里，还见到了那个鬼修。
人魔妖出现的时候，还没有鬼修的事情，因此这个阵法，除了设下它的魔能破除，也就只有妖鬼能破除了。
那个阿生，哪里是林芝的傀儡，背后牵着他儡丝的显然另有其人。
司空春花了一番功夫，躲开了这个古阵法里杂七杂八的人，然后蹲守到了阵法中心。
他知道，那个背后的家伙，一定会让阿生进来将这古阵法解开的。
系统道:[你……你真要把那群大妖放出来啊。]
司空春说:“死坟林里的大妖关了那么多年，各个愤世嫉俗，将他们放出来，也会让我省心许多，为什么不？”
系统支支吾吾半天，闭嘴了。
司空春没在意，找了个地方趴下。
系统突然又问:[那你这蛇妖的身体怎么办？]
司空春说:“等我变回妖身，这蛇妖的幻像自然就消失了。”
就是麻烦，离开这里后，恐怕还要去个地方将妖身变回来，但倘若要变回妖身，发情期却又是不可避免的。
连司空春自己也没发觉，他在迟疑。
司空春平静地等待着，心想，他那位小师姐倘若心里有数，就该知道找个地方躲起来，到时候趁乱离开。
这古阵法很庞大，一旦被解开，势必会引起临安宗的注意的。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拨弄红绳的功夫，就听得系统道:[宿主，女主好像在阵眼里！糟了糟了！咱们得去救她！]
司空春手指一颤，颦眉朝阵眼中心望去。
那阴郁的神色爬上他的双眼，片刻，他重新坐回去，说:“倘若她真的闯了进来，那肯定已经死了，没必要去救。”
系统道:[你不救她，你的妖力怎么办？！]
司空春冷声说:“那本尊自然就重新修回来。”
系统说:[你攻略不了女主，我们的契约失效，你会立刻死去！]
司空春这才记起那个该死的契约。
他额角出现青筋，怒道:“她自己送死，难道也算本尊违反契约？！”
系统不言中，已经说明一切。
司空春胸膛起伏两下，突然，系统报了一声:[女主好感度加一]
司空春的怒火滞了滞。
随即，他不自然地阖了阖眼。
蛇尾游动，司空春重新闯进了阵法里。
＊
这古阵法，变化有万千，稍微不注意，心神一动，就会陷入幻阵中去。
司空春捏着术法，重新将红绳唤出来，红绳摇摇曳曳，直通前方。
那该死的家伙，果然不知死活的闯了进来。
他踏进一扇门中。
顿时，熙熙攘攘的人群，虚幻的太阳、雨露朝他砸来，司空春已一脸阴郁地站在一条青石街道上。
他的出现，引起了许多轰动。
街上众人都看到了这个人首蛇身的怪物。
“妖……蛇妖！”有人惊叫。
司空春傲倨地站着，看着他们惊恐的目光，那样畏惧、那样憎恨，好像他原本就是一只这样的怪物，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当年，片刻他没有逃跑，而是朝他们露出自己的獠牙。
街道上所有人一哄而散，买胭脂的、杂耍的、糖葫芦的、豌豆糕的、过路的一瞬间朝街道两头拥挤过去，就连两边的店铺都立刻关了门窗。
“好一个猖狂的妖邪！”有人怒喝出声。
司空春回眸，看到了一个身穿道服的中年男子，那男子手里提着剑，正竖着眉毛对他怒喝。
“蠢货。”
他激怒了道士，那道士提剑而上，司空春捏咒欲挡，却神色凝滞了一下，他的妖力和灵力都被压制住了，他睁了睁双眼，勉强躲过道士刺来的剑，下一秒，却被一脚踢了出去。
不知哪里传来了叫好声，或许是藏起来的人。
司空春摔到了地上，坑坑洼洼的蛇尾顿时在青石板上摩擦出了血痕。
系统不忍去看，说:[要不先跑吧。]
不用它说，司空春摔在杂物堆里的那一刻已经游动尾巴朝远处窜去。
“妖孽站住！”道人怒喝。
“爹！”一声熟悉的女孩声音响起。
司空春骤然回眸，望见了陷入幻境中的安叶子。
安叶子气吁吁的追上道人，说:“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不是说好今天要教我新剑招，怎么一言不发跑了？”
道人神色渐缓，仍是很严肃，说:“镇上那个害人的蛇妖出现了，等爹将他杀了，回来再教你新剑法。”
“蛇妖？”安叶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看到一个人首蛇身的家伙，她怔了怔，“是那个前两天杀了五口人的蛇妖？”
“就是它！”说完，道人再度提剑追了上去。
安叶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手腕，或许是因为古阵法的原因，红绳并不显露。
可那个蛇妖，看起来，分明是她小师弟的模样。
“爹！”安叶子冲着道人的背影又叫了一声，同样追了上去。
幻境之中没有时间，她因为心念动了，所以落入了此地，成为了一名跟着道人父亲四处云游的小姑娘，但安叶子天然对迷惑人心的阵法有抵抗，所以她并没有和旁人一样失去记忆。
道人最终逮住了司空春。
毕竟没有灵力和妖力的司空春同一条普通的蛇也没什么区别。
安叶子追上道人的时候，司空春已经被捆妖的绳索束缚住了，看得出，他曾经激烈反抗过，那清隽的脸上有许多划痕，露出的手臂与蛇尾也全是狼狈的痕迹。
道人见她赶过来，说:“终于逮住他了，等会儿就把他交给仙门定夺。”
这是个遵纪守法的道人，因此不应迁怒于他，毕竟他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安叶子往前走了两步，咬牙切齿的司空春僵了僵，原本怒骂道人的话含在嗓子眼里，一偏头，留给她一个侧脸。
司空春道:[我就不该听你的进来救她！]
系统说:[消消气，消消气，你现如今这个样子让女主也很难办啊。]
听到系统的声音，安叶子终于确定，这真的是他的师弟。
道人摸了摸自己被司空春攻击的侧脸，伸手扯了扯司空春的衣服，呸了一下道:“个杀人的蛇妖，竟然还穿这么好的衣服，你继续呲牙吐信子啊，怎么不吐了？”
司空春恨不得咬下道人的脖子。
这简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系统说:[早知道刚刚在大街上劝你忍忍了。]
司空春怒道:[早知道你怎么不在我进来的时候劝我忍忍！]
系统尴尬咳了一声，说:[别这样嘛，宿主，来都来了，咱把女主宝宝救出去再说呗。]
道人将司空春的衣领扯的更大了。
安叶子忍不住上前一步阻止道:“爹！”
她感到自己于原地晃了晃。
道人这才不再扯司空春，拿出一团布，塞住司空春的口，起身来到安叶子身边，问:“怎么了？”
安叶子扶住他的手，重新定了定心神，睁开眼，方说:“我没事，有点头晕，咱们先回家去吧。”
司空春闻言，遥遥往她这里看了一下。
道人说:“也罢，那就不带它去游街了，免得再生事端。”
说完，带着司空春和安叶子往家中走去。
当地的仙门监督在远处的城池里，大概要一天的时间，因为天色已晚，而且最近荒山野路常有事情发生，道人便没有连夜把司空春送去交差。
索性，镇上的另一名道人云游去了，倘若他走了，镇里遇见事无人处理，而临安宗的巡查不久将经过此地，他打算到时候把害人的蛇妖交给临安宗的巡查。
司空春被道人扔在了挂满符咒的柴房。
安叶子则继续练剑的计划。
不多久，有人听说了道人逮住了蛇妖，前来恭贺，往柴房一瞅，像围观猴子一样。
“这蛇妖，还真是长了副好面容。”
“妖嘛，各个黑心烂肺，我看也就这样，还不如我堂兄长得板正，一股子阴气。”
安叶子挥剑的手停了下来，唇紧紧抿着。
道人笑着同来人聊了几句，转头，关切问:“小叶子，怎么了？可是头还是晕？”
安叶子摇了摇脑袋，但也并不再继续练剑，而是就站在原地。
道人没多想，他这个女儿性情好，剑法也好，但就是不是很爱跟人聊天。
按照常理，捉住妖的当晚众人必定会庆祝一下，道人离开前嘱托安叶子一定看好柴房，本来他是不想去的，但奈何从来如此，也就不再扫大家的兴了，免得死者家里心中不痛快。
等人离开，安叶子迅速进了柴房。
司空春正拿了一个石块，默默地磨绳子，见到她进来也是吃了一惊，立刻藏起石块来，顺便把背后的绳子遮了遮，只是这样一来，免不得要正面对着安叶子，他从来拿自己要变成妖威胁她，但如今这副模样，反而扭过脸去，只是脸上的恨难消。
他神色变换一下，终于将头转向她，一双带着妖气的眸子直直看向她，将她打量。
看起来，她倒没有受太大的伤。
他冷冷地看着她走进。
她要做什么？
杀他，还是要逼问些什么？
对此，他已经司空见惯，并不觉得难过，只是有些被冒犯的怒气，那是属于妖皇的怒气。
他口中的布被拿出，少女目光平静地将他的衣襟整理，问道:“小师弟，你怎么也进来了？”
如同惊雷，司空春嘲讽的话再度停滞到了喉咙里，那双已经变成竖瞳的眸子缩了缩，立时紧盯着她。
她……
他一时语结。
安叶子还要说什么，被他低头一口咬上了手腕，狠狠地，毒牙嵌入肉里面。
她立刻惊叫了一声，想起这里是哪里，又把后半句的惊叫吞进嗓子眼里，安叶子下意识伸出去推他脸的手也留下了力气，仿佛像是安抚了。
司空春咬着她的手腕抬眸，那双眼睛美丽又恐怖。
“疼……疼……很疼啊。”她说。
血液流入他的喉咙，仿佛消解了他的怒火与杀意。
他胸膛起伏两下，松开了嘴，看她低头去捂流血的手腕。
“怎么有记忆？”他问。
安叶子要生气，可是一抬眸看见他如今的样子，就是有气，也没了，憋了憋说:“不知道，天生的。”
司空春往后挪了挪，挪回了原来的位置，阖上了双眸。
安叶子看了看他的蛇尾巴尖，再往上是掉了许多鳞片露出血肉来的尾身，落到他阴郁的眉眼，问:“小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对于他的形象，她感到有些许的陌生，安叶子其实是有些怕这类冷血生物的，但因着面前的师弟太过凄惨，她竟然一时不怕了。
司空春睁开眼，看着她冷冷说:“不知道，天生的。”他拿她的话来堵她。
系统说:[你这样真没法攻略女主。]
司空春顿了顿。
系统的话终于给了安叶子熟悉的感觉，安叶子将目光从他的尾巴上移开，看着他额头垂下的细发，说:“我找到了阿生，本来是想要进来救你跟四师兄的。”
她将外面发生的事情给司空春讲了讲。
虽然司空春早早就料想到峰上出了什么事，可是当听说叶两仪弑师潜逃的时候他不免还是愣住了，弑师，潜逃，这两个词实在是陌生又熟悉。
张青阳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死了？
司空春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还没出手，他便死了。
安叶子在一旁看着，觉得他的表情似乎有些过于淡定了，她抿了抿唇，但终究也没说什么。
“我带你走，只是我还不知道该怎样从这里跑出去。”
司空春从啼笑皆非的心情中回神，张青阳死了，叶两仪疯了，这是一件该值得庆祝的好事，不，两件好事。
“那就带我走。”他说，他一点也不想待在这样的地方，尽管他知道安叶子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安叶子静了片刻，和他那双妖气腾腾的眼神对视着。
司空春凝望着她，仿佛在诘问她，敢吗？
安叶子伸手却将他额角的发往上撩了撩，看起来就像是在抚摸他的脸颊。
司空春竖起的、凌厉的眸子动了动，背在身后的手捻了捻，唇闭合着。
他望着她，菱形的丹凤眼微弯，诘问少了，而多了些别的东西，垂在地上的尾巴尖甩了甩，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安叶子却收回手，从怀里拿出了个小刀，将束缚他的绳子割开。
在这一刻，她好像知道刘小姐为什么会费尽心思放走阿生了。
她见过她清风明月的样子，怎么忍心看他至如今被人羞辱、落魄至今。
这是她一同拜师学艺的小师弟，于剑道天赋卓绝的小师弟。
好像人生路上，大家总是事与愿违。
安叶子摸了摸自己腰间的木剑，悄悄叹了口气。
司空春被解放，然而心却困住了，蛇尾停了停，见安叶子当真往后退去，并无他意，撩开他的碎发、无意的触碰，仿佛只是和踢开路边的石头一样，顿时，蛇尾焦躁地甩了两下，吧嗒吧嗒，声音难听。
安叶子低头去看，被他伸手，捏住面颊。
“五师姐。”他冷声道。
安叶子不明所以:“怎么？”
他的手指温凉。
司空春将蛇尾往后缩了缩，存了一肚子火气。
系统还在喃喃道:[好感度好感度。]
司空春咬死了牙关才终于松开手，扭过头，率先离开说:“走了。”
安叶子跟了上去。
司空春停住，转头对她说:“你还是留下吧，倘若你跟我走了，那谁都知道我是怎么被你放走的了。”
安叶子似乎有些尴尬，侧了侧脖颈，露出那个显露的、发疼的印记，看着他的侧脸说:“师弟，你的鳞片又出来了。”而她的那个印记显然也出来了，这两者间似乎有什么联系。
顿时，气氛变了变，司空春目光骤然变得晦涩且阴暗。
安叶子察觉到了那危险的气氛，下意识将头歪了回去，司空春却突然逼近，他的蛇尾很长，竖着的时候，比他人身还要高很多。
她几乎在他的阴影里。
“小……师弟？”
系统劝谏:[冷静！冷静！好感度好感度。]
司空春伸出手，在她侧颈点了点，像蛇信划过她的皮肤，使她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安叶子欲退，看见他垂下的眸子，又硬生生地停住了。
这不对，她心想。
“小师弟。”她再度开口，却仍没后退。
这不对。
可她不能退，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将他交于他体内的妖性，任他灰心，任他失望，任他就此堕落。
这不对。
她会因此堕落。
司空春看见她清澈的眼睛，这样坚定，这样心无旁骛。他讨厌她的眼睛。带着对他的亲近，却将那条线划的如此清晰。
倘若此刻吻上去会如何？
他蠢蠢欲动，心火难消。
要忍，毕竟没有她的好感度，他便会功亏一篑。要忍，等到好感度达到那个他想要的高度，等到那时……他忍得太久了，久到好像已经等了她两世，独自跨过那些难熬的时光。
“小师姐。”他叫她，声音沙哑。
为什么不能就此放弃，就此沉沦？
司空春的手指按在那个通红的印记上，陷入她的皮肤。
安叶子咬了咬唇，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偷偷喘口气，压着嗓子，打破凝滞的氛围:“走吗？”
这一声将囚困的人惊醒。
司空春骤然回神，将晦涩收敛，收回手，又变回那副冷静清隽的模样，后退两步，转身离开。
幻境中，是富饶的春季，暗处的梨花开着，淡淡的香气萦绕鼻尖，他们走过暗巷。
有人发现了蛇影。
他们并肩往前跑着。
逐渐的，人多起来，人群里有人喊她的名字，有人怒骂，有人悲愤。
安叶子的脚步一步没停，紧紧跟在他的身边。
司空春原是要花些心思解决这群家伙的，但她在他身边，因此他没办法去做。
毕竟他需要她的好感度——他这样同自己说着。
好在，与人□□手之前，司空春终于带着安叶子找到了幻境的薄弱之处。
身后，道人的剑袭来。
司空春冷下眸子，转头。
有人握住了那柄剑，血滴落在土地上。
司空春怔了怔，随即变了面色。
道人同样不解，自己的小女儿究竟受了什么蛊惑。
“叶子？！”
安叶子握着剑，因疼痛颦起的眉毛又松开，她好像逐渐在适应这样的疼痛，不知是好是坏。
“镇上的人不是他杀的。”她说。
司空春没有一刻觉得她像现在这样蠢透了。
他裂开唇，露出毒牙。
对她来说，他是无毒的，可对旁人来说，是剧毒。
道人愣住。
安叶子松开手，捉住司空春的衣袖，在他没有发飙之前，另一只手持木剑往前挥了一剑，幻境从薄弱中打破，他们回到了几千扇的门前。
司空春反手握住她的手腕，紧紧的，眼神中满是震怒，幻境里的伤口不浅，血很快染透她的袖子，染透他的衣衫。
“别动！”他冷斥，接着撕裂下一块布来要给她包扎。
“那个……师弟……”她又开始犹犹豫豫，“我有药和白纱。”
司空春顿了顿，后知后觉，松开手，看她从芥子中拿出伤药。
原来，犯蠢的是他。
怎么一句好话也难开口？望着她如今模样，偏偏嗔怒难抑。
该杀了她。
因为她扰乱他的心神。
系统呢喃不停，烦不胜烦。
司空春忽然觉得，比起她来说，明明是这个妖邪更该杀。
尽管，他选择性忘记了，没有系统他也不会活着，并与她相识。
安叶子在心底叹了口气，觉得她从前的想法果然没错，要小师弟来攻略人，实在是难为他。就是他有这张清隽的脸，怕是因为他的脾性，也要把其他姑娘气跑。
“师弟，抬一抬手。”她说，“我帮你包扎。”
司空春沉默抬手，见她右手左手全部包着，后知后觉，原来她伤了这么多地方。
“谁伤的你？”他问。
安叶子说:“林一舟，那个少城主，不过，我夺了他的剑。”提起这件事，她似乎很有成就，忍不住偷偷看他。
司空春说:“我让他还你。”
“伤吗？没关系的。”
“倘若没关系，那我捅你一剑呢？”
安叶子再傻，也听得出他在生气，何况她并不傻。
她转移话题，说:“我推开了好几扇门，见到了很小时候的师弟，还有稍微大一点的师弟……对了，你记得吗？你曾经说过要一辈子做我师弟的。我都忘了……这么多年。”
司空春听着她说，手上麻利的将她粗糙包扎的伤口拆开，看完之后，仔细伤药，轻手轻脚地给她重新包扎。
“嘶，疼。”她说。
司空春顿了顿，握住她指尖的手紧了紧。
她闭了嘴。
片刻，他松开她的手，说:“我也不记得了。”
安叶子一听，往前凑了凑，说:“现在你知道了。”
司空春和峰上其他人不同，他的记忆是完整的，并且绝没有她的存在。如果不是系统矢口否认，司空春仍然会认为她是系统搞出来的。
“师弟？”
“嗯，知道了。”他终于松口，不知道是不是又记起自己的攻略。
司空春脸上的鳞甲消失了，安叶子也觉得自己的脖颈不痛了，但鉴于之前古怪的气氛，她默契的不去提及。
“这……是你的妖身吗？”她问。
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令司空春难以忍受的目光和情绪，如果真的有，那会是另一只难以忍受的感觉。
司空春说:“不是。”
他终于坦诚。
“是付家给我吃了他们研制的丹药。”
当然这其中有几分被迫有几分顺水推舟，谁也无法估量，但确实，这个身份让司空春能够突破幻境进入到阵法中心，若让他走着三千大道的门，他是断然走不出去的，可能第一扇门就将他留住了。
他抬眸打量起周围。
“你有出去的办法吗？”司空春颦眉问安叶子。
安叶子说:“每扇门开一遍，总会有能出去的路。”
这句话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像是在凡尔赛。她的体质真是特殊。但司空春还是拒绝了。
“不行，你刚刚不就陷进去了？”
其实她已经走过许多扇门了，之所以陷进去……安叶子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上面有一根隐匿的红绳。
这话不能说，有一点埋怨他的意思。
安叶子问:“那咱们怎么出去？”
二人一筹莫展。
静坐片刻，司空春仍看不出此地的突破口，只能道:“你不是说那个阿生能打破这阵法吗？等他打破吧。”
安叶子说:“他说自己可以，但也不一定。而且，还有四师兄，你有遇见他吗？”
司空春没遇见他，就算遇见了，除了落井下石，他什么也不会做的。
“没有。”
安叶子皱了皱眉毛，面露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