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城郊,夜半三更,苍白月影照过一片荒凉大地,将阵法显露。

安叶子等人已至古树附近,因她受伤,所以司空春带她躲到了附近的一片山石上,瞰俯下面的地界。

离得进了,雪的味道从司空春身上传来,甘冽中带着沁人心脾的冷,又好似掩埋着无数尘埃。

安叶子抓住了司空春的手腕,引得他侧头朝她看来,是亲近的、包容的假象。

她说:“小师弟,虽说我们门派的规矩在这里,但你又并非一开始知道自己的身份,想开师尊不会责难与你的,倘若妖化无法阻止,我会同你一起去与师尊说明。”

司空春说:“倘若师尊认为你同我串通一气,恐怕也会将你逐出师门。”

安叶子虽说并不想被逐出师门受到师尊斥责,但其实在师门修行和不在师门修行对她的影响不大,她早就想下山去了。

“那便逐吧,我跟师弟你不同,从来无缘于剑道仙途,害师尊与师门受到许多非议,逐我出山门,说不定也挺好的。”

司空春怔了怔,片刻转过头去,只露出一张平静的侧脸,说:“师姐既对我不离不弃,我又岂可带累师姐下山受苦?”

“可是小师弟,我不觉得山下与山上有什么不同。”

司空春很久没有说话,冷风袭来,枝头上的雪簌簌落下,有些掉到了安叶子乌黑的鬓发上,安叶子抬头看去,一直如玉的手伸出,帮她挡住了上面的雪,耳边有话随风飘走,只听得仿佛叹息的声音:“天真。”

说她吗?

安叶子扭头朝司空春看去,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个花来。

系统说:[进展很不错,感觉女主对你越来越亲近了。]

司空春感受到安叶子的目光,抿了抿唇,说:[怕是胆子越来越大了才对。]

城主府的事情,安叶子最终给他降了三个好感度,此次挡雪又给他涨回去了,因此司空春心情还算可以。

刚至三更,远处古树附近波动,似乎是有阵法因月光而显露与消失。

宇文铁心拧眉握起了剑。

远处,有人带着白日的酒家赶到,正是城主府那位如朝阳的现任少城主。

他走到古树前叩了三叩,顿时竟出现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这荒凉城郊,忽然人声杂杂,犹如鬼市。

世界上绝大多数阵法都是仙人所造,因此绝大多数都是针对妖魔鬼怪的,可这样一处大型法阵,竟是专门用来针对仙人的,这下实在略有些棘手起来。

眼见着林一舟进了那鬼市,法阵入口即将消失,宇文铁心法决一捏,变作了一个飞虫,跟了进去。

他不知联系了什么人,几方隐藏的修士,皆移形换影跟了上去。

安叶子接到他的传音:“小师妹、小师弟,我去探探此处是什么来头,你们自己保护好自己。”

法阵瞬间消失,又现荒地,细巧下不远处还有无名荒冢隐在杂草之中。

安叶子一时提起了心脏,从匍匐的地方略微抬了抬身子。

当时商议,宇文铁心可没说要以身犯险啊!虽是如此,宇文铁心的武力比她强出百倍,事情也已经无法阻止,安叶子只能说服自己去相信他了。

司空春原本亦可跟上去的,但他没动,完全待在她身边,一点也不关心这人间又将有谁死去。

二人待在这冰天雪地中,本想多留片刻,好接应宇文铁心。

谁知,一道光划过,一穿着破落的散仙落到二人身前,迎着司空春警惕的目光和安叶子疑惑的眼神,说:“宇文铁心那厮说要你们跟着我,估计林芝和狰的目标就是要引来临安宗的人,只是没想到刘老爷并不把府内下人的性命当一回事,因此只是托人去临安宗下了一个小小的结业任务。”

“跟着你?”司空春说,“我们为何要听你的?”

那散仙啧了一声,打开腰间酒囊自顾自灌了一口酒,说:“不听拉倒,那我走了。”

“等等!”安叶子叫住他,又捉住了司空春的手腕,她的手好像无论何时都是带着温热的暖意,这柔软与温热让司空春不情不愿闭了嘴巴。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她问道。

散仙道:“寺胡月,旁人都叫我逍遥仙。”

这是位是修逍遥道的道人。

安叶子随收了礼节,直说:“我们跟您走。”

寺胡月在司空春面上打量了一番,又落到二人牵起的手,最后定在安叶子那张没什么棱角的脸上,转过头去说:“那便跟上。”

司空春面色并不好,他一旦心情不好了,眉宇间的郁气便会显露出来,本来清隽的人就会多出一丝丝寒气来,如玉中有瑕,破坏了原来的美。

安叶子摇了摇他的手,下垂的眼,在月色里水汪汪的。

逍遥仙手中拿了一个陀螺一样的法器,划破左手,顿时血滴落于法器,那法器旋转,直接朝远处飞去,他御剑而去。

安叶子二人也便跟上。

逍遥仙侧眸看了一下安叶子御的耙子,忽笑了一声,说:“你同你师兄说的还真像啊。”

安叶子问:“师兄怎么说我的?”

逍遥仙说:“夸你厉害呢。说你玩耙子要比我玩剑还厉害。”

他个性洒脱,与安叶子聊了几句,二人便算熟识了,问起过去种种也不隐瞒。原来,他同宇文铁心乃是不打不相识,后来因为一桩旧案和其成为了朋友,常常约着行走人间。近日他路过此地,便被宇文铁心喊来帮忙。

因为城门附近三十里地禁止修士御剑,所以三人飞了一阵,便只得下来,于左右双腿贴了瞬行符,跟上陀螺法器。

安叶子正贴着。

逍遥仙从旁边拎起一个通红的带着泥斑的矿石,‘嚯’了一声,说:“这不是块玄铁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安叶子心知是自己的体质作祟,闭了嘴,没说。

又前行很远,那法器陀螺绕来绕去总在一个地方,逍遥仙又拎起一颗仙草,不明所以,只觉得自己今日运气爆棚。

司空春见他忙于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颦了眉问:“你到底要带我们干什么?”

逍遥仙这才咳了咳,然后抬起双手,悬于胸前,结了个咒。

顿时一周的场景皆变换,只见地下仿佛埋藏着什么奇怪的东西,在一跃一跃地颤动。

系统惊讶地咦了一声。

司空春护住安叶子往后站。

逍遥仙周身灵气大动,额头露出青筋,这地方的封印方才露出些门面来,他使尽浑身的力气,也仅仅是让底下那个封印的东西露了个头而已,依稀可见是个人头,青年模样,长着羽毛,脖颈断裂着。

是阿生的尸体。

司空春望着那人不人妖不妖的东西,眼神中闪过一丝灰暗。

系统说:[看着跟你有三分像哎。]

安叶子闻言立刻转头,伸出手蒙住了他的眼睛,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做完之后连她也愣了愣。

逍遥仙停下来喘了一口气,拿出酒葫芦喝了一口,转头看到,纳闷:“做什么呢?你这师弟看起来人高马大的,胆子这么小?”

月光下只看见司空春合拢的唇,露出的半张面容平静。

安叶子呐呐无言,硬着头皮承认:“是,我师弟不爱看这些东西。”

逍遥仙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安叶子一眼,转头又研究起鬼尸。

尸体所呈现的样子,明显是只半妖。

逍遥仙说:“把这半妖尸体放在这里,又费尽心思地设了阵法不想被人找到,真不知道背后之人是何用意。”他看了仿若无动于衷的司空春一眼,说,“倒像是什么杀鸡儆猴的手段。”

安叶子说:“总之有了狰的尸体也就不用担心他会在城里继续害人了。”

三人用了一番手段,终于将那困束狰的法阵打散,正待将尸体带走,身后传来危险的气息。

系统厉声道:[小心!]

安叶子回头,只见万顷刀光剑影朝他们三人袭来。

“走!”

逍遥仙往前一步,袖手一挥顿生莲花般化境顶住,只是他之前所耗灵气太多,因此那化境很快出现裂缝。

安叶子已将狰的尸体收入囊中,看着自远方领着人来的现任少城主林一舟一时间沉了沉心脏。

林一舟将她的动作收入眸中,有些吃惊,说:“狰的尸体怎么会在这里?”他面上出现了然之色,说:“果然,那头狰已经化鬼了是吗?”

司空春执剑而立,冷冷地看着他。

“我并无要害你们的意思。”林一舟说,“安道友,司空道友,既然你们已经找到害人的狰了,为何不就是罢手,回宗门提交任务呢?”

逍遥仙冷哼出声,怒斥:“究竟是谁害人,我看还犹未可知!”

林一舟说:“总不能是我们。”

他如此大言不惭,直把逍遥仙气的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两句。

后面,林家人见状对林一舟道:“一舟,跟这几人废话什么,还不出手拿下他们!我们与你父亲本无杀心,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们几人,谁知道他们竟伙同林芝那个废物杀了蒙面,此仇不报非君子!”

逍遥仙闻言喝了一声,说:“小师弟,你们二人还杀了他们的人?”问完没等他们答话直说:“好!做的好!”

这下,把林家人气的够呛。

安叶子稳了稳心神,扬声道:“是你们的人先要出手杀人的!你们教唆城主师兄囚禁亲女,利用古阵法鱼肉百姓,只此罪名也足够你们林家判个千八百年!”

“无知竖子,如此猖狂!看本尊来教训你!”

林一舟连忙伸手拦住,他对安叶子几人道:“几位师兄师姐,我们当真没有想要为难你们。我与父亲所作所为皆是为一城百姓,几年前天下大旱,民不聊生,仙门虽强,可也难以惠济治下所有土地,因此我繁城才不得不以卖酒为生,父亲素来中正秉直,若非见不得城内惨状怎会这样做。至于林芝阿姊,此事确实是我们的过错。她因筋脉受损无缘仙路,而驱使猎妖人猎杀半妖,虽然我父亲发现,可却已经无法挽回,因疼怜幼女,所以才帮其隐瞒,谁知林芝阿姊竟一错再错……”

他为付家长女所生,到七岁之前,一直不知自己父亲是谁,只知道是个抛弃他母亲的负心汉。母亲喜欢极了他的父亲,因此事事都要他向他父亲学习,在她的敦敦教导下,付一舟成为了一个温和君子,剑术也不输任何人。

母亲临死前方才告知他父亲为何人,并要他归家,夺回林氏之名。可林家那位少城主,十分桀骜,怎可能容他这样一个私生子?

三年前,林芝重伤,他终于有机会走到林父面前,一切顺理成章,只是林一舟知道他再没有打败林芝,堂堂正正夺回少城主之位的机会了。非是他不如林芝,而是林芝已经废了。

他因此耿耿于怀。

司空春忽然冷笑一声,引得林一舟看了过去。

“你笑什么?”

司空春道:“笑你百般心机,仍难抵林芝随手一掷,便破你棋局。”

他是懂扎心的,安叶子心想。

她抬眸看向林一舟,果见原本打算劝和的林一舟变了面色,冷下双眼。

“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时间逍遥仙被击飞了出去。

“咳咳咳。”

不远处城池亦有人御物而来,来势汹汹,乃是付家人前来帮忙。

逍遥仙叫二人先跑,安叶子不肯留他一人在此,纠缠间,司空春不知画了一个什么符咒,顿时将安叶子与逍遥仙送出千里之远。

“小师姐,莫忘了我才好。”他如是说道。

安叶子伸手,指尖擦过他阴郁眉眼,衣衫扬起,风过,人消散。

师弟!

她心下一空,再睁眼,斗转星移,听不见自己好感度又蹭蹭往上长了两个。

留在原地的司空春扯了扯嘴角,低声说:“越来越小气了。”才给涨两个点。

系统紧张道:[我们也跑吧,以一敌百,不智之举啊。]

司空春道:“怎么,你这样的妖邪也怕死?”

系统:[你这话说的。本系统怎么可能怕死,这不是……这不是……]

话还没狡辩完,司空春已淹没在满带杀意的灵气下。

安叶子扶着受伤的逍遥仙坐下,拿出了灵药给他付下。

逍遥仙一面吞着灵药,一面不由得感叹:“你省着点吧,你这灵药千金难求,我吃颗回春丸算了。”

一夕之间,不仅四师兄宇文铁心下落不明,连小师弟司空春也不知生死,安叶子那颗山崩不动的心,仿佛让山海闹了一通,闻言将手中剩下灵药一股脑地拍给他,道:“你吃就是了!”

逍遥仙握着那千金难求的药,咳了几声,他先是强行将狰的尸体从阵法中拉出,又被林一舟等人所伤,虽然外表看不出什么,实则内里已受重伤,吃了药,他靠着树,道:“繁城的醉神仙向来远近闻名,我只道是林家和付家有通天的路子,没想到竟然是瞒着临安宗搞出来的。按理来说,纵然他们能把宇文铁心困在古阵法中,可你们师尊可不是好惹的。”

安叶子说:“是,临安宗内门弟子皆在门内点燃过命魂灯,倘若死去,这消息定然会传回门派,师尊不会不管的。”

逍遥仙闻言沉吟片刻,说:“恐怕……你们临安宗内是出了什么事,且是大事。”

“你是说,我们被林家封锁了消息?”

逍遥仙点了点头:“不然他们没胆子敢跟你们动手,纵使你这个不会剑的小弟子死不足惜,可宇文铁心怎么说也是个相当当的人物。”

安叶子咬了咬唇齿,此一时,她刘海被风吹向了两边,露出一双剑眉,软弱的感觉顿时下降,变得有些宝剑锋从磨砺出的凌厉,让人看了不由得啧啧称奇。

“先回宗门。”她说道。

逍遥仙摇摇头:“恐怕方圆几里,已经被林家与付家封锁了。何况你那小师弟,虽在剑道胜你几分,但面对那么多的同阶修士,恐怕难逃,等你回了宗门求援,怕是他们的坟头草已经有十米高了。”

求助无门,安叶子拎着耙子,想了想问:“我四师兄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出来,怎么出来?”

逍遥仙说:“他一向比我还有主意,哪里会同我说这些。”

安叶子说:“那先回城内。”

逍遥仙:“城内恐怕已经风声鹤唳。”

安叶子说:“你与我回城,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那你呢?”

“我有事情要问林芝。”

“那个林家前少城主?劝你不要,万一……”

安叶子把他从地上架起来了,她不声不响,唇紧紧地抿着,说:“我心里有数,您如今这样,也无法帮忙,咱们还是顾好各自吧。”

逍遥仙一拧眉毛说:“嘿!你个小丫头,怎么跟本尊说话呢。莫不是记恨我说你死不足惜。”

安叶子说:“晚辈并无此意。”

二人又回了城,城内果真戒严,往外看去,远远的一圈亮起的法阵。

安叶子拿出了一堆隐身的法宝给逍遥仙:“你比我厉害,这些法宝你应该可以用。前辈,就此告辞。”

“哎!站住!”逍遥仙扯住她,“你不是要去城主府?”

安叶子说:“我接的任务主家在那个方向,我不放心,得去看一眼。”

逍遥仙道:“嗬,你别忙活了,别还没见到林芝就让城内修士给逮了,我替你去看一眼。这林城主我也听说过,并非弑杀之人,你那任务主家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你且安心吧。”

安叶子说:“多谢你,只是我还是得自己去看一眼。”她十分坚定。

逍遥仙只得道:“好吧,那我去城南躲一下,若你有事,便燃这只烟花于我,我就来找你,不用拒绝,吃你这么多丹药,总要还你人情,我可从不欠人这东西。”

于是约好,双双掉头离去。

彼时,月色向西,隐没于乌云之中,今日无星,空茫天空,越发黯然,冷风吹过,带着冰冷的白雪的味道,好似裹挟着泥沙与鲜血。

这个城池仿佛一瞬间揭开了死寂的另一面,连打更人的声音也无了,只有房顶上蹲守的、深巷里行走的林家与付家的修士们。

付家是此地原本的修仙世家,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没落了。

与林城主联姻,继续共享这一城繁华确实是双赢局面,恐怕她那位林师兄携妻子来此时,付家就已经有联姻打算。

安叶子一向不喜欢这些修真界的世家大族,虽然似掌门座下的那位大师兄与药峰的师姐师弟们都看起来很和善,可是更多的是不够和善且远离尘嚣的假仁假义之辈。

大道虽有三千,倘若有能力者不去承担,眼睁睁看着尘世的人死去,还要说一句这本是其命,岂不可笑?

那尘世弱者也要开口说了:

天道不公,为何我辈偏为鱼肉?

因此也就难怪世间老是生出邪魔祸世,实在是因为强者无道,而弱者苦求无门。

安叶子提着耙子行走在月色中,于黑暗里隐没,行走间竟生破镜之心。

几番躲过那追查的修士,远远看见刘府的法阵亮着。

她沿着那法阵绕了一圈。

仰头看了片刻。

这法阵是她设的,自然知道该怎样不动声色给自己开一个口子。

小心翼翼潜进去,刘府果然有着埋伏,可惜安叶子临时进境,险险避开了。她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去了刘小姐的院子,刘小姐正在书桌前写写画画。

“啊!”安叶子一把捂住刘小姐的嘴,也捂住了她临出口的惊呼。

刘小姐一见她,顿时瞪大了双眼,拿开她的手,低声道:“你怎么!你怎么进来的?!”

安叶子说:“我自有办法,府内是出了什么事吗?”

刘小姐连忙起身,于不远处窗户前面左右看了几眼,将窗户关上,方才走到安叶子身边道:“城主说我阿爹涉嫌违法虐杀半妖,因此将府封了。”她聪明,见城主府一行人先奔安叶子等人落脚之处查了一番,便知道怕是他们出了什么事,“怎么就您一个人,其他二位仙尊呢?”

安叶子说:“分开了,城主启用古阵,酿酒贩酒公然违背临安宗律法,我得将此事上报宗门,只是……”

刘小姐一下扭紧帕子,紧张问:“只是什么?”

安叶子拧着眉毛,明显不解:“只是倘若仅仅如此,我想不通为什么这林家付家竟敢对我们动手,岂非一错再错,再无回头之日?林城主并不弑杀,他手下的人也不像会给自己挖坑的蠢人。”

刘小姐乍然听见此话,白了面皮,说:“怕是……怕是……他们已无可以回头的余地了。”

“此话何意?”

刘小姐捂着心脏,有些喘不顺:“我也是偶然听到父亲同林城主争吵,说是原本城外旱灾之时尚存村庄百余户人家,不远千里的桃园城亦是繁华之地,可因着没有仙人驻守,更因为繁城贵价买粮酿酒,使得众人无粮可食,村户已经十不存一。”

安叶子想到他们来时的那一片荒芜,算了算账,顿时心里发毛。

“这么多人饿死,为什么无人上报宗门?!”

刘小姐摇了摇头,咬唇,直到唇色发白。

她长于闺阁,从不与外界多沟通,因此哪里知道凡间与仙门的弯弯绕绕。

“我当年听阿生说,粮食的价格确实水涨船高,他卖了一头狼也难买到什么粮食,所以他才冒险去更远处的地方去换粮食,因此被猎妖人发现了。”

“怎么会……旱灾虽有,可持续时间并不长,之后几年明明是丰年……”

刘小姐道:“或许正是如此,林城主一开始的目的确实是好的,卖出贵酒,以让繁城获取更多的粮食。但很快他便发现,虽然繁城的钱多了,可人间粮食的数量是有限的。这反而害了繁城周遭的百姓。而他明明将禁酒令执行下去,挨到了丰年便会少死这么多人……这岂不是说,繁城周遭百姓和桃园城的人都是他害死的吗?所幸大错已经犯下,没法回头了。”

安叶子心想,刘家与付家操持酿酒的事情,恐怕也免不了中饱私囊、鱼肉乡里,因此才造成今日局面。

这下他们与这刘家付家当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刘小姐虽然消瘦,但还高安叶子一头。她见安叶子一身有些染脏的衣衫,还有露出的锋芒,便知道他们定然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否则不会让她一个人孤身回来。只是安叶子轻巧带过,她也不好过多追问。

“我阿爹虽然被困,但他买卖货物同各地都有所往来,所知消息定然比我们多,我去叫他来,你且等我一等。”

安叶子确实是为了探听外界信息而来的,便同意了。

刘小姐出了门,带上丫鬟,往刘老爷书房处走去,忽然想到城主府的威胁,说让他们刘家自省到底该站在哪头,脚步一顿。

“小姐?”丫鬟不明所以,“怎么了?可是要回去?”

刘小姐掏出帕子,闷闷咳了一声,握住丫鬟的手紧攥发白,摇了摇头:“还去书房,我找父亲有事。”

要告发一个人,有无数理由。

只是,实在有违良心。

司空春不出意料地被捉住了,林一舟去追人,吩咐付家人将他灵力禁锢了,丢入古阵法中自生自灭。

付家人看着一身傲骨不肯折的人,冷哼了一声。那身雪白的衣服,越看越是刺眼。

“上次你研究的那个怪丹呢?给他吃一颗。”

司空春被两个人架着,冷眼看着那人拿出来一颗通红的丹药,那丹药看着特殊,灵气少而妖气重,邪祟而鬼魅。

那人捏着他的脸,将丹药给他塞进了嘴里。

系统急得骂娘。

丹药刚一进司空春的口中,便见他咬紧了牙关,清隽的脸上一时扭曲,顿时起了青筋。架着他的人将他丢在地上,远远望着,看他变成了一只人首蛇身的怪物。

众人嫌恶又傲慢地俯视着他。

刘府之中,安叶子脖颈突然作痛,她顿时站起身,望向城门外的方向,似有所感。

空荡的屋子内,碳火燃着,却无法带来一丝温暖,反将那破空而来的寒气显得逼人起来。

随着吱呀的一声,雕花的门被推开,刘小姐带着刘老爷进了门。

刚一进门,装病的刘小姐就屏退了左右。

安叶子方才现身。

刘老爷吃了一惊,但因为心中已有预感,所以很快接受了安叶子潜进府邸的事情,反而询问起他们的状况。

“我本意只是想要捉住那个杀人的狰,没想到竟引出如此时段,害诸位仙师身陷囹圄。”

原来,刘家竟然一开始就参与过贩酒之事。

安叶子等人已经牵扯此事甚深,加上自己小女儿完全地站在安叶子等人身边,所以刘老爷也就将贩酒一事脱口而出。——总不能让人当个枉死鬼吧!

“我何尝不知道这仙门禁止我们酿酒,实是为了百姓的活路。只是,小老儿人微言轻,又有幼女需要照顾,哪里敢跟仙人们作对,只得帮着一起将酒贩卖出去。不是没想过向仙门举报,实在是没有路子。城主是掌门弟子,又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多年,临安宗历来派来的监察从不会真的去查,走个流程就离开了……

“后来,仙人醉打开了商路,一时间在修仙界也暗暗流传,我劝城主他们收手,可刘家与付家已经尝尽贩私酒的甜头,怎么会允许我们收手。我实在怕极了,总梦到刘家与付家杀人灭口,或是一睁眼临安宗的仙人们知道了将我当蛀虫斩杀,因此才想着卖一头狰,好让它在城内替我看着点……”

刘老爷迟迟不肯寻找厉害的仙人来除狰,也是因为害怕使用古阵法和贩私酒的事情暴露。

谁知道,终究还是坏在了这头狰的身上。

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只可惜他看透的太晚。

“我听闻临安宗剑疯子一脉出了大事,就知道今夜恐怕要遭,只是还没有找到几位仙长,那付家人就带着人围了我的府邸。”

安叶子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事情,忙问:“我们一脉出了什么大事?!”

刘老爷道:“仙长不知?”他于原地踱了两步,方皱紧眉头道:“听闻尊师于不日前陨落了。”

安叶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师尊死了?

怎么会。

明明他们离宗的时候,师尊还是好好的啊!

“我与师兄并未收到消息。”她说。

刘老爷迟疑道:“那许是……峰上忙着其他杂事……”

安叶子凝眸看向他。

刘老爷有些愧疚有些尴尬地拱了拱手,说:“听闻……听闻……剑疯子一脉的大师姐入魔弑师,逃下山了。”

大师姐弑师?

安叶子一时间竟不知道先反驳还是先伤心了,或许震惊和不敢置信更多些。

大师姐所修习的剑法是一种偏门的剑法,是从上古开宗立派时就传下来的。虽然实力强,但副作用会使人变得疯癫。可尽管如此,安叶子也是绝不肯相信师姐弑师的,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逍遥仙说的对。

他们峰上确实出了大事,还是天大的事情。

而如今她和师兄师弟被困在此处,失去了援兵,怕是也要出事了,这当真是祸不单行。

安叶子无法在刘府久待,只能带着这个撼天动地的消息离开,去寻找林芝。若这城主还有人能成为他们的盟友,也就只有她了,尽管那看起来并不是个好人。

刘府都如此戒备森严,城主府就更不要提了,林芝之前就被严实合缝地控制着,这下恐怕别说羽箭,就是个鹅毛也飞不出来。

因此,安叶子并没有往城主府跑,而是就在附近晃悠,保证自己能在狰的视野范围内。

深夜暗巷,一路枯败的花枝,风过,撒落几粒盐雪。

咔嚓,有人踩到了檐上积雪。

安叶子骤然回眸。

阿生穿着一身朴素布衣,于寒风中停下,扶着树,看向底下的少女。

少女毛绒绒的领夹沾了草叶和泥土,但已经没有心思去拂去。

他说:“你的耳环掉了一只。”

安叶子伸手摸了摸,果然空空荡荡,她立刻把另一个摘下来扔到了芥子里面,说:“是对普通的耳环,即便丢在城里,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她看起来就像一只失去主人在城内乱逛的仓鼠。

安叶子往前迈了一步,握紧了自己的手指给自己打气:“喂,是林芝叫你来的吗?她没有什么要同我解释的?”

阿生说:“在你们走的下午她便被彻彻底底困住了,城主猜到我在她身边,用了很多禁锢鬼修的符咒。但她提前叫我离开了城主府,说如果你们能查到那个古阵法,就叫我帮一帮你们,但前提是,你们要帮我找到尸体。”

好一对精于算计的主仆。

“那你在城外怎么没有出手帮忙?”

阿生想了想说:“我怕那个将我尸体困住的阵法,上面的气息,让我很不舒服。”

鬼修一般会对杀死自己的人产生一种特别的感情,或怨憎或爱恨,但只是一个阵法,那个云游的仙人就算气息多么强,他也不该怕的连露面都不敢。

这样一个天赋异禀的鬼修,不知道心里到底有多深的执念,而使他即便永远怀揣着对阳光的不安也要活在世上的执念又是什么呢?

安叶子对鬼修的了解不多,因此无法追究他的观战行为。

阿生说:“我看到你的道侣被付家人扔进了古阵法,那个古阵法,是个能够将几处地界的人都聚集到一个地方的奇特阵法,只有有着繁城特制的令牌的人能进去。令牌都认主,所以我们没办法取得。但是我可以带你进去。”

虽然那阵法对仙的限制极大,可是对于鬼修之类的限制就没那么大了。

安叶子问:“你需要什么?”

阿生说:“我什么都不需要,我还可以帮你破阵,但你要帮我把林芝带出繁城。”

林芝只叫他将安叶子带进古阵法自生自灭,没说过要他帮忙破阵,这是他的私心。

按理来说,阿生实在该恨林芝的。

但这世间的种种感情可真是奇怪,竟完全的不受人本身掌控。

受害者竟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加害者。

可怕而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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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弟开始灭世之前
连载中看热闹的土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