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沈游就被顾维明消息轰炸来上班了。
他穿上调解中心特制用于隐藏存在感的制服，踩着风掠过川流不息的街道，飞越波光粼粼的河面，停在一座灰白色的小楼前。
小楼是青砖砌成的基座，门口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矛盾纠纷调解中心”的铜制大字。楼顶飞檐扬起，檐角悬着褪色的铜铃，在微风中发出钝响。这铜铃是某种心理暗示，和调解中心无关的人员会下意识避开这里。
边上还有个停车场，边缘立着一株移栽的老银杏。老银杏下的车位是大家最嫌弃的，顾维明刚来的时候就被安排了这个车位，他为此抱怨了整整一年，直到有别的车位空出来。
沈游是调解中心的外包。
调解中心的全名虽然有个“非遗”的名字，但和真正的“非遗”没什么关系，只是很多修者都会挂着个非遗技术或者魔术的名头。本来调解中心是暗中活动的，并不算政府部门，后来被查税查到了，拉扯了几年，最终建立了正式的关系，归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司。
顾维明是调解中心民间纠纷调解科的科员。虽然调解中心的职员必须得是修者，某种意义上属于萝卜坑，但也是要老老实实考公才能进的。
沈游就没考上。
虽然他是睡过了头忘记去考了。
他也没有很想考上，只是顾维明一直在催他，他就随便报了个名。
调解中心的科员天天都得呆在科室里长篇累牍地写报告，远不如他们外包轻松快活。唯一的好处是有自己的工位。
外包没工位，也没工卡，每次来调解中心都得去前台留访客记录，然后被请到外包专用的会客室里等待。
会客室里没有窗户，只有中央空调的出风口。灰蓝色的吸音墙上挂着电子钟，一张长桌被转椅围着。贴墙放着一展茶歇台，摆着咖啡机、茶包柜和一次性纸杯。茶歇台旁边是饮水机。
沈游用咖啡机倒了杯热牛奶，放了两包白砂糖，一口喝完了。
“他此时还不知道，这两包白砂糖对他意味着什么。”沈游自言自语。
如果这时候有人听到的话，应该很难不问一句他在说什么。
他就会回答：他在埋伏笔。
故事总是要有伏笔的。
但是没人听到，所以也没人问他。
太可惜了。
沈游把杯子丢进垃圾桶，然后挑了一个转椅坐下，开始刷手机，等顾维明忙完了来找他。
过了一会儿，门把手被按下。
随着门被打开的声音，沈游抬头。
先进来的是顾维明。他依然戴着那副实际没什么用的银边眼镜，穿着被熨得平平整整的蓝衬衫，永远都在努力以一己之力树立人们对科员的刻板印象。
“鸿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人。”顾维明微微侧过身，往边上让了让，然后向门口处点了点头。
门口是一个看着就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套着一件简简单单的白背心，露出的结实臂膀上有一道几寸长的旧疤，下巴上都是青灰色的胡茬，看上去打理得很随便。
那人带着个文件夹走进来，也冲顾维明点了点头。
他们各自拉开椅子坐下。
“你好你好，我叫段鸿。”中年男人看向沈游，做自我介绍。
“你好你好，我叫沈游。”沈游放下了手机，规规矩矩地回复。
“哎呀，小游完全没有你说的那样嘛，这不是看着跟你一样好相处。”段鸿笑了起来，对顾维明说。
沈游看了看一脸正经相的顾维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顾维明平常很好相处吗？”
顾维明：“……”
顾维明抛了个眼神：你不也日常装乖？
沈游：“抛什么眼神，看不懂。”
顾维明：“……”
段鸿依然笑着说：“维明做事可靠，明事理，对人也耐心。你们年轻人对朋友要求高点也正常，我们这些老东西，看到像个人样的就谢天谢地了。”
“原来如此。”沈游被说服了，“顾维明不仅像人样，还是个人。表里如一。”
“……”顾维明起身，“这家伙在抱怨我不给他批假。看你们聊得挺好，我还有事，先走了。”
“哎呀，你这么忙还从你这抽调人手，真是不好意思。”段鸿的目光跟随着顾维明离开。
门被合上后，他笑吟吟地转过身面对沈游，把文件夹摊开放到桌上，开口：“那么……”
随着他唠家常一般语气的话语，段鸿右臂骤然发力，一拳打到沈游脸上——
——并没有，他在即将打到的时候收了拳势，只是沈游脸边的发丝都被拳风撕扯着向后飞扬。
沈游后知后觉地闭上了眼。
段鸿皱了皱眉，目光冷下来：“姑且问一句，你是没反应过来，还是觉得我不会伤害你？”
拳风已散，沈游睁开眼，仔细思索了一下段鸿的问题：“这是什么，公务员面试吗？”
段鸿：“……”
“可是我笔试没过啊。顾维明给我开后门了？”他挠挠头，“不好吧，还是得公平公正公开。”
段鸿：“……”
他站起来，郑重地鞠了一躬：“不好意思，我自愿放弃这次面试机会。”
说着就要走。
“……不是，”段鸿赶紧解释，“刚刚只是试探一下。我们特事科不像你们民纠科，危险性很大，我需要确认你能不能保护自己。”
沈游：“可是每年外包都有基础战斗考试的，三科都是一样的考试。”
段鸿：“……嗯。”
沈游：“我都合格了。”
段鸿：“……嗯。”
沈游：“看来你看得到记录。那你在试探什么？”
段鸿：“嗯……亲自确认一下。”
“你不相信考试结果？”沈游有些不高兴，“如果你觉得流程有问题，或者题目太简单，都应该去提出建议，而不是在这里偷偷自己再搞个小测。我最讨厌考试了。”
“抱歉抱歉。”段鸿说，“是我多此一举了。”
“既然你觉得我不符合你的要求，那就找别人干活吧。”沈游走向门口。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段鸿嘴上说着，实际也没有挽留的意思。毕竟沈游确实没有通过他的试探，他觉得风险太大了。
沈游迅速地打开门。
门外站着顾维明。
沈游：“……”
顾维明：“滚回去，好好工作。”
段鸿：“啊，维明你没走？”
沈游：“让一让，不是我不愿意工作，实在是我达不上人家的标准……”说着就要溜。
然后被顾维明提溜着后领拽了回来。
“我要真想跑，你是抓不住的。”沈游边被提溜边说，“只是给你个面子。”
其实是他刚刚扫了一眼文件，看见还真跟鬼有关。本来就是要找鬼，顺手做个任务也不错。
……不过逃避工作是习惯了。能逃还是要试一下的。
“只能说明你还记得上次当我面溜了被扣工资的事。”顾维明说。
顾维明把人拎到段鸿面前的椅子上，一边警告意味地拍了拍沈游的肩，一边对段鸿说：“他就是犯懒。你不打到他，他不会动的。”
段鸿：“哦哦。”
顾维明：“要不你真打试一下，这样大家都放心。”
段鸿：“噢……那我试试？”
他见沈游没有表示反对，干脆利落地出拳了。
同一时间，顾维明原本搭在沈游的肩上的手突然发力，把人死死按住，另一只手固定住了椅子，不让他利用气流把椅子吹跑。
“顾……！”沈游猛地挣扎起来，但完全被制住了，只能调动气流试图吹跑段鸿，顺便双手抱头准备硬挨这一下。
“哈哈，我不会动真格的啦。”段鸿完全没被吹动，但还是在上次一样的地方收了拳。
顾维明无趣地哼了一声。
“顾维明！”沈游气愤之下声音都大了，“我绝对会记住的！你这个反派小喽喽！欺负主角是没有好下场的！”
“你最好记住，特别是在每次想溜的时候。”顾维明毫不动摇。
他松开了手：“我真得走了。鸿哥别再被他骗了，这家伙最擅长顺着杆子往上爬。”
段鸿：“好好，我知道了。”
他第二次目送着顾维明离开，感叹道：“年轻人关系还是好啊。”
沈游非常委屈地趴在桌上，摸摸自己被按痛的肩，什么都不想说。
“言归正传，”段鸿把文件夹拉近了一点，“我们简单讲一下这次你的任务。城郊监狱连续三晚有狱警报告说看见鬼影，监控却……”
他时刻注意着沈游的表情，看见沈游听着听着就打了个哈欠，眼睛要合上了。
“醒醒，”段鸿推了推沈游，“别趴着了，趴着容易困。”
“对不起，我脑子不好。”沈游慢吞吞地说，语气里显然还有对顾维明的怨气，“能不能一句话概括下。”
“今晚八点，去监狱确认下真实情况。”段鸿从善如流地简洁说明了目标，“狱警那边我们已经联系过了。这是你的临时通行证。”
沈游盯着通行证上自己的脸。
蓝底证件照框住的面庞尚存几分青涩，头发刚被修剪过，勉强还算齐整，只有几缕不服帖的碎发翘起来。嘴角上扬，双眼微弯，虹膜在闪光灯下显出琥珀的色泽，看起来在高高兴兴地神游天外。
被拍成这副样子，还是很帅。
算了，帅哥不跟小人一般见识。
沈游把自己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