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怕

时如流水,平静充实。

宣从信果真每日早起半个时辰,天蒙蒙亮,便与明月一同在后院习武。

起初只是基础拉伸、马步,后来渐渐加入简单的拳脚招式。

明月年纪小,但自幼跟在李望舟身边,底子颇为扎实,一招一式有模有样,时常像个小师傅,指点宣从信。

李望舟抱臂倚廊,大多时候并不出声,只在宣从信动作严重走形或气息紊乱时,才丢出一两句,如“下盘虚浮,站不稳。”或是“气息沉下,腰腹发力,不是胳膊。”

口吻虽闲散,一针见血。

宣从信学得认真,后背也渐渐柔韧,不再轻易作痛,身体好转,精神焕发。

连太学的夫子同学都察觉他近日气色红润许多,眼神也愈发清亮有神,和在宣家时不可同日而语。

太学的日子依旧,读书、听讲、与计绥等少数几位同窗探讨学问。

孟同惜告假半月后再出现,脸色似乎比之前阴沉几分,看宣从信的目光里多是恨恨,却果真没有再上前挑衅,远远盯着,像蛰伏毒蛇。

宣从信察觉了,并不在意,更加谨言慎行,不落任何把柄。

宣家更是如彻底遗忘他这个人,同在长京城,竟真再无一丝音讯往来,仿佛那日的割舍,便是永诀。

偶尔,宣从信心中虽有涩意,却也不再如最初那般刺痛。

照雪楼一方天地,为他隔绝许多风雨。

转眼便是寒食清明。

太学放假,照例需冷食忌火。

今天明月贪嘴,多吃了几个冰冷的青团和寒食,到了午后便捂着肚子窝在榻上哼哼唧唧,小脸皱成一团,巴巴盼着这禁火一日快些过去。

宣从信替明月揉弄着肚子,希望他能好受些,李望舟斜倚软榻,把玩青团点心。

目光偶尔扫过两人,一个唉声叹气,一个沉静不语,死气沉沉。

良久,李望舟他抬眼,漫不经心:“一个个蔫头耷脑的……明日清明,天气尚可,出城踏青去,如何?”

宣从信还没说什么,榻上明月瞬间睁大了眼睛,肚子都不疼了,一骨碌爬起来,惊喜道:“真的吗大人?出城去玩?”

李望舟挑眉:“怎么?不想去?”

“想想想!当然想!”明月欢呼,“听说城南郊外杏花坡的花开得正好!还可以放纸鸢!公子,我们去放纸鸢好不好?”

宣从信温声应道:“好,你先别乱动。”

李望舟品茶斜睨:“你肚子不疼了?”

明月又觉出刺痛,皱眉:“疼……”

李望舟:“疼就乖乖躺下。”

明月:“哦。”

宣从信见他瞬间萎靡模样,不由莞尔,李望舟瞥见他唇角那抹笑意,眸光柔和一瞬,恢复如常。

李望舟用内力温热了两盏茶,推给两人,继续低头看自己的话本。

喝了热茶,明月好受许多,捂着肚子睡去,宣从信也就不帮他继续揉弄扰他了,继续坐回案前,研墨临贴。

只是好不容易空余下时间,他却有些静不下心。

庭中梨花开得正盛,如雪如云。

明日,和大人、明月一起去踏青……宣从信心口处,春风温柔,漾开期待。

次日清明,马车外阡陌纵横,嫩柳拂檐,明月扒着车窗,指着远处一片如云似霞的粉白:“大人!公子!快看!杏花坡!”

郊外游人如织,纸鸢纷飞,明月迫不及待拿起自己崭新的燕子纸鸢:“公子!我们来放纸鸢!”

宣从信含笑应好,接过线轴。

李望舟则寻了处地势稍高、视野开阔的草坡,随意倚棵老树坐下,接过温好的酒壶,自斟自饮,闭目小憩,任风拂面,落英缀衣。

纸鸢趁风,摇摇曳曳升上蓝天。

明月高兴拍手,可乐极生悲,纸鸢在空中打旋儿,与不远处华贵硕大的蝴蝶纸鸢纠缠在一处!

线绳绞缠,难分难解,两只纸鸢扑腾几下,双双失了力道,飘飘断线坠落,越过坡顶,朝着对面人群更密集的山坡飞去。

“呀!我们的纸鸢!”明月惊呼。

宣从信收起空线轴,安慰道:“无妨,去找回来便是。”

明月看向对面山坡:“我去找!”

宣从信看了眼仍在闭目养神的李望舟,不太放心明月一人:“我同你一起去。”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对面行去,纸鸢落处花枝低垂,柳条依依,游人摩肩接踵,笑语喧哗,找寻一只坠落的纸鸢并非易事。

“公子,我们分头找吧!快些!”明月提议。

宣从信沉吟,想着光天化日之下,应无大碍,便点头应允:“好,自己小心些,无论找到与否,半柱香后回此处汇合。”

“知道啦!”明月应了声,小鱼般钻入人流。

宣从信沿着小径细细找寻,杏花如雪,拂过他肩头发梢,拨开花枝,目光逡巡,忽地,在一株开得极盛的杏树下,瞥见熟悉的燕子尾巴!

他心中一喜,快步上前,俯身将纸鸢拾起,检查了一下,沾了些许草屑花瓣,并无大碍。

谁知刚起身,异变陡生!

极淡的、奇异甜香的白烟扑面而来!

宣从信来不及反应,只觉鼻端一痒,头脑昏沉,浑身力气如被抽干般,软软向前栽倒!

手中的纸鸢再次飘落在地。

意识模糊涣散之际,他仿佛听到身边传来模糊的对话声:“得手了!这人怎么办?”、 “废话!赶紧带走!主子自有安排!”

是……谁……

宣从信顿顿思索,竭力睁眼,却连根手指都无法动弹,最后残念却是:大意了……终究……又要带累大人了……

念头未尽,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杏花依旧纷扬,悄无声息覆盖地面挣扎痕迹,无人察觉刚刚发生的无声劫掠。

李望舟依旧倚着老树,似睡得正沉,好一会儿,他悄然睁开双眸,清明冷冽,仿佛从未睡去的模样,不知为何,突然心悸。

“小呆子……”

宣从信沉重睁开一丝眼,绸布紧紧裹在面上,什么都看不清,双腕酸痛,被紧紧缠缚,干涸滚烫的炽热自体内灼烧而出。

“唔……嗯……”

他抑制不住出声,呻吟破碎,身体难耐扭动,试图缓解燥热,可一切徒劳。

一只手摁在他脸上,令人作呕狎昵意味,摩挲过他的唇瓣,随即用力扣住他的下巴,强迫宣从信抬头。

“……是谁!”宣从信偏头躲闪,逼自己保持清醒,声音嘶哑罕见厉色!

“呵……”对面是熟悉笑声,恶意得意,“宣从信,你不是自命清高,恪守礼法吗?如今看来,也不过李望舟身下玩意儿,怎么?这般饥渴难耐?”

是孟同惜!

宣从信心下一沉,寒意压过了几分燥热。

孟同惜愈发用力,几乎要捏碎他颌骨,声音因兴奋而扭曲。

“你猜,今日此地,多少达官显贵,多少平头百姓?让他们都来看看,宣家二公子、照雪楼新宠,如何在光天化日之下,褪尽衣衫,婉转求欢……你说,长京城,容不容得下你这副下贱模样?”

“滚——”

“滚开!!!”

孟同惜言辞如毒如刀,狠狠剜过宣从信血肉,体内药性猛烈翻涌,催生更多难以启齿的反应!

他咬紧牙关,拼命挣扎,被反缚的手腕在粗糙的绳索上摩擦,皮开肉绽,血痕斑驳。

逼至绝境,孟同惜要去解他衣衫,宣从信恨恨咬下脸侧的手,无半分温润涵养,含混的血腥气和痛喝一起袭来!

“啧,还有力气咬人?”孟同惜收手,看到虎口血珠,暴戾更盛!

他猛地伸手扣住对方纤细的脖颈,狠狠掼在树干上:“装什么假清高!反正你已委身过李望舟,让他睡了也是睡,本世子玩玩又如何?一不做二不休,说不定更爽利呢!”

窒息与**交织,宣从信满心冰凉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总是如此?每次在他以为窥见一丝光亮,喘息之时,便要立刻将他拖入更深泥沼……

“为什么?你一定要……难为于我……”

“为什么?”孟同惜讥笑出声,指尖粗暴撕扯着他的衣襟,布帛碎裂声刺耳,“看你不顺眼,这个理由够不够?!”

上元灯节,他欲献美人讨好太子,可偏偏宣从仁竟然以一句心术不正,就将他打发了!

灯会上,一个穷酸书生驳了他的面子,他派人去教训,本是天经地义!偏偏宣从信要跳出来,当着满街的人,引经据典,言辞铮铮,逼得他的手下下不来台!

宣家不过就这一对兄弟,竟然接连最让他上下里外!皆是颜面尽失!

孟同惜怒道:“宣从仁压我一头也罢了!你算什么东西!资质平庸、全靠家族和卖屁股的废物!凭什么一次次挡我的路!凭什么事事都是你来得好?”

他越说越恨,手下动作愈发粗暴。

“还有李望舟!凭什么?!他凭什么闯我镇南王府,逼我父亲动用家法,打断我的腿!这羞辱今日我就要他还回来!他不是看重你吗?我偏要让他也尝尝因为你、被人戳脊梁骨的滋味!”

原来,大人还曾为他做过这些……宣从信心中一颤,可却顾不上这些!孟同惜双目通红,动手愈发粗鲁,一切恨意不甘,即将尽数倾洒在眼前毫无反抗之力的宣从信身上!

“不……不要……”宣从信徒劳挣扎,他好不容易才刚刚攥住一点安宁,好不容易……

他想起明月,想起照雪楼,更想起了李望舟,濒临崩溃的边缘,决绝恨意猛地涌上心头!

死,死了,就不能再让大人蒙羞,不能再让照雪楼因他而沾染污名……

宣从信心一横,用尽最后力气,狠狠朝着自己舌根咬下!

然而,就在牙关即将合拢刹那,身上一轻!孟同惜扣在他脖颈上的手猛地松开,取而代之是声凄厉变调的惨叫!

眼前绸布被劲风划开,滑落而下。

模糊的视线骤然清晰,血珠纷飞,漫天杏花。

孟同惜整个人被带着花苞的杏枝贯穿,巨大的力道带着他踉跄倒飞,狠狠钉在了不远处一株粗壮的杏树树干上!

他双目圆瞪,口中不断溢出鲜血,发出嗬嗬的怪响,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染红一地靡靡落英。

隔着纷乱血腥,宣从信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青衫身影,李望舟。

他眼神沉静无波,寒潭刺骨,如千刀锋刃,淡淡一扫,看死人般盯着孟同惜,有一瞬间,宣从信笃定李望舟是想杀了他。

“大人。”他喃喃出声。

李望舟目光转向宣从信,骇人的冰冷瞬间褪去,温和平静。

他快步上前,脱下外袍,将衣衫不整的宣从信严实裹住,打横抱进怀里。

怀抱温暖,令人安心,青年紧绷神经骤然松弛,可身体还颤抖,大颗泪珠涌出,恐惧、屈辱、后怕,还有体内仍在疯狂肆虐滚烫**。

李望舟安抚孩子般拍了拍他后肩,正要带他走,孟同惜却挣扎起来,声嘶力竭!

“李!望!知!”他吐着血沫,“你有本事……杀了我啊!我告诉你……我碰过他了!”

“他身上药性可还没解……刚刚在我身下,他有多……唔嗯!”

李望舟没有回头,反手凌空拂袖,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彻底截断!

“一身武艺我收了,从此,王府只需要养个生不如死的废人就好,省得再多个祸害。”

说罢,他带着宣从信,拂袖而去。

宣从信蜷缩着,拼命想克制身体颤抖和羞耻反应,炽浪焚身,烧得理智几乎崩溃,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血腥,难堪委屈尽数将淹没。

人伦礼法、本能渴求,一起疯狂撕扯,宣从信恨不得立刻死去。

这时,隐约传来了游人谈笑风生的声音,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逼近。

他浑身一僵,不能被看见!绝不能被人看到他此刻模样!

李望舟察觉到他的惊惧。

低头,怀中人泪眼朦胧、脆弱惊惶。

叹息一声,他足尖轻点,翩然掠起,悄无声息落入枝叶繁茂高大的古杏树冠之中。

浓密的花枝将二人身影彻底遮蔽,消失无踪,余下满树芳菲,静静摇曳。

眼前水光模糊,宣从信呼吸很烫,李望舟指间很凉,他轻轻撬开了他几乎咬穿唇舌的牙关,呜咽泄出,惊动过路树下的人。

瞬间,手腕连皮带肉堵入口腔,冷清寒香掠过。

“谁?”树下行人四处张望,“好像有哭声。”

“你听错了吧,没有啊。”

宣从信知含着的是李望舟的手,舍不得咬下,拼命想吐出后退,但被他紧紧按住后颈,堵住所有暧昧声息。

“不怕,小呆子,”李望舟道,“大人在呢。”

总感觉在写灰姑娘[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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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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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可怜饲养手册
连载中半纸蓬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