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母同胞生的,怎么偏生大公子即懂诗书,又擅武艺,二公子就呆呆笨笨的?”
“要我说,还是大公子好,才情好,相貌也好;二公子就……不是不好……是太普通了些……”
“哎,到底不如你大哥。”
“他生是宣家人!死是宣家鬼!为宣家而死怎么了!”
“大公子龙章凤姿,用一截朽木来换大公子,不亏啊!”
“从信,为娘求求你,求你救救你大哥吧!”
“从信,你……去吧……”
耳畔一声声议论诘问回旋,如丝如网,要将宣从信彻底缚在原地,他想抬手去捂住耳朵不听不闻,可下一秒,所有人都伸出手,将他死死摁在了原地!
“从信,”父亲沉重的叹息落下,“莫怪为父心狠……打!!!”
“砰!”一声闷棍落下!
几乎抽断脊梁的痛自后背袭来!宣从信想喊痛,可是嘴被人堵上了,除了惊声惶恐的几声含糊,什么也发不出来。
“砰!!”又是一声闷棍,交叠在原本的伤痕处,身后开始发烫,后知后觉的钻心刺痛漫上!要钻到骨头里!
好疼……
二十棍!一棍一棍的落下。
没有任何人制止,没有人来救宣从信,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与他毫不相干,他本是局外人,却只因为和大哥血脉至亲,更是资质平平的无用之才,所以就可以在当下轻易舍弃。
冷汗淋漓之际,宣从信想要仰头,看一眼那高堂之上的严厉背影,这个赋予了他身体发肤的人,这个从来对他都是冷淡不满的人,一次都没有回头,方才的那一眼,竟然就是他正眼看自已的第一眼?
疼!爹……孩儿……好疼啊……
“疼,好疼……”
李望舟正在躺椅上舒舒服服瘫着,继续翻着话本后续,但身旁一声声虚软无力的呢喃却使劲儿往他耳朵里钻,他内力深厚,哪怕已经隔着宣从信老远了,也能清晰听闻其间的每一个字。
实在是心烦!李望舟又扔下了话本子,脸色难看地行至塌边,现在的宣从信已经换了身衣裳,擦拭干净了血污,病也看了,药也喂了。
谁知这人倒是奇怪,千挫万磨的时候一声不吭,好生好养反而还喊起痛来。
李望舟为自己斟了杯茶,随口:“忍着。”
“爹,”宣从信呜咽出声,“好疼……求你,孩儿也是宣家子嗣,求你……”
正在斟茶的手瞬间顿住,李望舟静静放下手中茶盏,看向病榻上昏睡的青年。
容色尚可,但在美人成堆锦绣成山的长京,只能说是清秀,京城内诗词歌会无数,李望舟却完全不知晓有这么个人,他大哥宣从仁的名字倒是如雷贯耳,想来才也平平。
李望舟本可以不在这里,不必思及这些琐事,更可以毫不顾惜的起身就走,这世间无人在意宣从信,不差他一个。
可现在就是这么一个籍籍无名,无人问津的人,正孱弱地躺在他的榻上,压抑低泣,哭声轻轻,像只不足月的猫儿,可怜得紧。
话本里似乎有过的类似情节,李望舟蹙眉思索着,某个大家主君因少时父母苛待,故此怨愤,噩梦连连,是娶妻后,娘子宽慰,才消解许多,安然入睡。
当时那位书里的小娘子是怎么做的来着?
李望舟认真回忆思索。
宣从信犹在喃喃:“救救我,好疼……”
李望舟叹息一声,坐于塌边,将人的头枕在自己腿上,细细揉开他蹙紧了的眉心,轻轻拍着肩,微声道:“莫哭莫哭,都是噩梦,都是假的。”
宣从信好像终于在溺毙的水中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攥住李望舟的手腕,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
“爹,娘……”
准备哄哄就撤的李望舟:“……”
不是?这怎么和书上说的一哄就停不一样?
自作自受的李楼主扯了扯床畔的挂帛,挂帛连接着室外清铃,方便随时叫人,小厮很快推门而入,猛地一眨眼便瞧见这幅“母慈子孝”的惊恐画面,一个哆嗦,差点把门合上妄图重进一遍。
肯定是他开门的方式不对!
“明月,”李望舟无奈,“叫厨房用百合、桂圆、薏米熬碗糖水过来,多放点红糖。”
梦境苦涩,兴许像民间小儿那般,含些糖水入眠,会好受许多。
唤作明月的小厮很快依照李望舟的嘱咐把糖水端来,李望舟慢慢吹凉,一勺一勺喂进了被噩梦魇住的人嘴里,偶有不配合,就一个穴道点下,逼其安分,很快,一碗温热的糖水就下肚了。
苦了太久,终于品到了一丝甜,宣从信这才安肯稳下来,呼吸平稳。
“真折腾人。”
李望舟拧了拧宣从信的脸颊,觉得有些软,手感很是不错,不由得又多捏了两把。
宣从信是次日才幽幽转醒的,不知为何,照雪楼内境地不知,本该惶恐不安的一觉,居然难得睡得十分安稳,是这些日子以来,最好的一觉。
“醒了?”一个声音从耳侧响起。
他猛然循声望去,不远处的竹质躺椅上,正悠闲躺着一个年轻男子,长眉星眸,青衫垂发,仙人挑花般勾起小指,撩拨着手中书卷。
他抬眼懒散地瞧着宣从信,容颜俊逸,不笑时眼底也有三分莞尔。
“李大人!唔!”宣从信意识到此人是谁,立刻便要起身,但他完全忽视了自己昨夜刚处理好的伤势,强撑着一口气支起身子,刺痛刹那袭来!整个人就又是一滩!栽倒回去!
“哎,”李望舟第三回扔下了手里的话本,从善如流的起身上前,替他检查伤势,“伤没好,就别乱动弹,平白浪费了汤药。”
宣从信低声:“……对不起,实在抱歉。”
昨日信誓旦旦,称李望舟可将对宣家的怒火发泄在他身上,然而,竟是他救了自己,替自己清理伤口,送服汤药,换洗了衣裳,甚至房间布局装潢也别致清幽,怎么看也不不像阶下囚的样子。
宣从信是正儿八经四书五经教出来的儒家君子,重信必当守诺,以身受戮没达成,还好好的躺在这里,自知有愧。
“大,大人……”他哑声道,“地牢在哪儿?”
“地牢?”李望舟一愣,“我照雪楼又不是昭狱,哪里来的地牢?”
“那我大哥平时呆在哪?”
“……柴房。”虽然现在应该已经在宣府了。
“那就还请大人将我扔进柴房吧!”宣从信视死如归地重重阖上双眼,“从信是来替大哥代罪的,我深知万死难消大人之恨,可还请大人放过我大哥一马!从信任凭大人处置!万死不辞!”
小书呆子虽然伤病在床,字字句句却说得掷地有声,仿佛即刻之间李望舟掏出刑具来将他千刀万剐,他也不会多皱一根眉毛,颇有些舍生取义的壮烈风范。
李望舟懒得解释,觉得有些好笑。
今天这小孩儿倒是铁骨铮铮,清醒过来,又愿意为了他的大哥和宣家赴汤蹈火了,可昨日梦魇困住的可怜猫儿是谁?那满腹委屈不甘的无辜稚子,又是谁?
梦中梦醒,小呆子竟还有两幅面孔。
“但凭处置?”李望舟问道。
“但凭处置!”宣从信逼自己不能怯懦,一口咬定。
“好,”李望舟笑了,兴致深深,多日无趣,终于发掘出来了一点有趣的玩意儿,“我想怎么对你都可以?”
宣从信自觉不能这样回话,扶着床檐,到底挣扎着缓慢支起了半身:“是!”
李望舟:“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宣从信:“是!”
“好吧。”李望舟又道,“脱衣服。”
宣从信:“是……啊?”
李望舟笑吟吟地瞧着一脸呆滞的宣从信,打趣道:“不是说我怎么对你都可以吗?你大哥刺杀于我,你代罪之身,我总不可能好声好气捧着你当坐上宾吧。”
“可,可这……”宣从信耳尖滚烫绯红,“我,我……坦胸露背,成何体统……”
李望舟轻飘飘落下了一句:“上刑受辱,要什么体统。”
宣从信脸色霎时苍白。
他浑身轻轻颤抖摇晃着,垂下眼帘,哑声还想为自己争取一点尊严:“枕榻华贵,若在此上刑,怕是会污浊照雪楼丝缕,求大人容从信去刑房……”
“宣从信,”李望舟直接探手,扣住了宣从信的下巴,逼他看向自己,眼神笃定,字句清晰,无任何反悔之机,“什么人会在床上脱衣受辱,莫非世家勋贵的那点子腌臢事没教过你?”
“你不脱,我可以让你大哥脱。”
“别,求大人……”宣从信唇角牵动丝许,他想笑,笑不出,哭也不合时宜,摸上了衣襟,解开衣结,指尖僵硬,几次都没有成功。
从李望舟话音落定的一刻,就注定了他的结局,不知道这沉睡的几个时辰到底发生什么,居然会让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照雪楼楼主看上自己,但是和预想中的千刀万剐一样,宣从信都没得选。
草木微末,身不由己。
衣襟散乱,宣从信有些笨拙的望向李望舟,眼神迷惘,眼尾还沾着水汽,竟是也有几分楚楚可怜招人疼的懵懂。
真笨,李望舟心道,要是真落旁人手里,指不定被如何吃干抹净。
“转过去,趴下,会有点疼。”
闻言,宣从信安静的背身趴好,当真的就不再作任何反抗,李望舟一把掀开锦被,乍暖骤冷,宣从信一个激灵,开始发抖。
青年的后背洁白纤瘦,可怖青紫淤痕折腰遍布,触目惊心,宣从信应是十分害怕,脊梁弧度起伏,微微战栗,一直深入到腰窝,更易添起旁人凌虐的恶欲。
这让李望舟想起了案板上的鱼肉,可以任人刀俎,他调笑:“宣从信,圣贤书中教过你该怎么享受床笫之欢吗?”
“……教过。”
李望舟顿住:“啊?”
宣从信嗓音也发抖得厉害,却还不忘记背书:“《孟子》有言:男女居室,人之大伦;《礼记》有载:饮食男女,人知大欲存焉;圣人之道……男欢女爱,人之常情,需合法合度……以而为政……”
“你真是——”李望舟扑哧笑出声,“到我这儿考状元的?”
说罢,他也不再逗这小呆子,从一旁案台前拿起之前太医留下的药盒,打开,挖出一块,就着内功细细推服揉捻在宣从信的伤处。
李望舟:“不吓你了,太医说了,棍伤严重,每日都得上药,倘若不管,迟早得落下隐疾。”
原来只是上药!宣从信整个人都不免松懈了一口气。
上药痛极了,可他却像是劫后余生般恍然,死死咬住牙,眼泪止不住滚滚地落下来,惶恐的委屈瞬间倾斜了满身!
李望舟正揉搓着药膏,用内功推淤化血免不了要吃苦,可半天却不见这小孩痛呼一声,他挑眼去看,却在瞧见不知何时染湿了一片的枕面后愣住。
宣从信没有回头,看不出脸色,扑扑簌簌的泪珠就这么砸落,无声无息。
“宣从信。”李望舟去掰他的脑袋,竟然没掰动,“宣从信!”
“大……大人莫看……”宣从信执拗地把自己的脸埋进被褥中,哭腔深重,“莫看了,不好看……对不起……”
他这条命本就是宣家送给李望舟的,李望舟想怎么折腾都可以,他不该哭,在照雪楼,他连害怕的资格都不该有。
李望舟在他的耳畔轻轻叹息,不容许抗拒的力道将宣从信从黑暗里拔出,男子轻轻拍打着他的肩,哄孩子一般:“谁说难看了,好看好看,不哭不哭,一会儿让小厨房给你做糖饼吃好不好?”
“不吓你了,”李望舟低声,“没想到你喊打喊杀的,胆子这么小,我的错,不吓你了。”
宣从信努力去擦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对不起,大人,我不哭了……我……再忍忍?”
这人怎么老和自己过不去?
“算了,”李望舟无奈,“也可以哭的。”
差点就偃旗息鼓的眼泪突然就汹涌起来,大颗大颗滑落。
宣从信想,完了,真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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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微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