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剑心之惑

和百花城中的绝大多数受邀者一样,洛春风最终还是选择了应战。对他而言,这一战除了为四海剑室的存续考虑,还关乎到作为剑客的尊严。

如果连面对未知敌人亮剑的勇气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自称是一名剑客?

洛春风肃然起身道:“我决定赴约。”

“你等会儿。”

一道人影推门而入,大步向前,把刚刚露出些坚毅神色的洛春风直接摁了回去。

屋里的三人顿时齐齐抬头:“辛女侠?”

来人正是辛易雪。与昨日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不同,今天的她没穿官服,剑衣轻履,仗剑而立,让人恍然看到了两年前擂台上海棠剑仙的身姿。

“洛春风,跟我去见师父。”辛易雪言简意赅地说。

“你不走了?”洛春风说。

“原打算走,但是昨天看到那封请帖,我改变注意了。”辛易雪说。

“为了防止你在擂台上发生各种可能的意外,在评剑大会开始之前,我要把你带到师父那里,好好磨炼你的剑术。”她说。

洛春风愣愣地点了点头,“谢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身侧的袖口就是一紧。回过神时,整个人已被辛易雪拉出了草堂,一道缰绳被塞进了手中。

“随我来!”辛易雪已经跨上旁边的另一匹马,扬鞭而去。

“还好她今天没穿官服……”

洛春风默默腹诽了一句。这辛易雪,当了两年捕快,性子倒没怎么变。刚上来这咔咔一阵操作,就很有一种逮捕犯人的威慑力。

辛易雪要带洛春风去见师父陈厉。

可是陈厉在哪,她也不知道。

离开南海渔村后,辛易雪本想让师父在自己住处附近安顿下来。奈何陈厉已隐居山野近三十年,对百花城整日熙攘纷乱的生活很不适应,没待两天就跑到城外四处乱转,仿佛回到了年轻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模样。

直到日落西山,洛春风才一身风尘仆仆地回到剑室,看上去相当疲惫。

林羽正在院子里绞着井水:“回来了?剑圣教了你什么?”

“别提了,人都没找到。”洛春风苦笑着,把累到快要口吐白沫的马儿牵到马厩休息吃喝。

草草休息一晚,次日清晨,他仍然与辛易雪出门。一路寻找一路打听,逢人便问,有没有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骑着匹快马招摇过市。

倒真的有不少人说见过,指的方向却是东西南北各不相同,让人不得不惊讶于这位年近八十的老剑圣,身子骨似乎还相当可以。

洛春风其实并不执着于请剑圣指点一招半式。习剑许多年来,他深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剑术和功法都需要日积月累,而不是哪位大家教个几天就能突飞猛进的。

辛易雪却摇头道:“你需要改进的不是剑术。”

“不是剑术?”洛春风疑惑。

“对。”辛易雪说,“剑术方面我可以帮你,长歌也可以。但当务之急,不是临急抱佛脚的精进剑术,而是重塑你的剑心,即拔剑时的决心。”

“我不太明白。”

洛春风在马鞍上欠了欠身,十分坦诚地承认了自己的无知。事实上,与辛易雪一起寻人的这许多天,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听不懂对方口中各种诸如“术”、“道”、“心”、“魄”的词汇。

在他的概念里,比剑就是剑术竞技,打得过便赢,打不过便输。

“不对不对。”辛易雪连连摆手,“这就是你剑心缺失的表现——用输赢作为度量衡,你不觉得手中的剑太轻了吗?”

他们就这样一路聊天一路寻找,又过了两日,才终于在百花城东四十里的蒲草村里,找到了正在一户农家院里蹲着掰包谷的陈厉。

陈厉见到他们并不意外,辛易雪也没有太多解释,只将百花城和评剑大会的情况稍微解释一番,便把洛春风推到前面:“请师父帮他一帮,别在擂台上被人杀了。”

洛春风施施然向前行礼。从南海渔村到百花城的一路同行,他与陈厉彼此并不算陌生。

陈厉也曾看过他的剑,给出的评价是:“对于一个富家少爷来说还算可以。”

“请前辈指点。”洛春风躬身说。

陈厉却头也不抬:“你去后院,把鸡杀了。”

“什么?”洛春风以为自己听错了。

“用那把刀。”陈厉指了指墙角一把血迹斑驳的剔骨刀。

片刻之后,洛春风脱下外衣,卷着袖子,握着柴刀,站在鸡栏里,望着一窝咯咯哒哒、扑棱翅膀的小母鸡,进退维谷,不知所措。

陈厉让他先来杀一只鸡。

杀一只抱窝不下蛋的小母鸡,不能用手抓,只能用刀砍。

洛春风一整个茫然了。他这辈子就没见过几次活鸡,如果不是主家偷偷帮他指出哪只鸡抱窝,今天这个任务,他怕不是得屠了整个鸡圈。

依靠作弊确认目标后,接下来的过程也是惨不忍睹。

只要他一动,栏中的所有小母鸡都会开始乱窜,大部分还会拼了命地扑腾翅膀。一时间,栏里到处都是乱飞的软毛,夹杂着家禽特有的难闻气味,引得不远处的看门老狗冲着这边一阵狂吠。

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飞狗跳。

一切都进行得像个闹剧,直到洛春风终于锁定目标,堵住去路,手起刀落。

热乎乎的血喷洒而出,染上他的双手、衣襟、脖颈、脸颊。

洛春风突然怔住,像是被定身一般站在鸡圈里一动不动,望着那母鸡没了头的身躯在地上兀自抽搐挣扎,幅度越来越弱,直到最终冷却、停止。

这就是杀戮吗?这就是死亡吗?

他本能地想要后退,却被一声苍老又严厉的暴喝再度震住:“不许出来,捉刀回话。”

洛春风转过身,脸上写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你没杀过人吧?”陈厉说。

“是的。”洛春风说。

“甚至没杀过鸡?”陈厉说。

“我……”洛春风顿了顿,还是不得不点头。

他没杀过鸡,以及与家禽和畜牧相关的一切生灵。这当然不是因为他慈悲为怀菩萨心肠,只是因为从小到大的任何场合中,这些事情根本用不着他来动手。

杀戮对他而言,根本就是十分陌生的概念。

哪怕在家请过先生,又在邯郸剑舍待过四年,手中的剑对他而言,始终只有胜负,没有生死。

可剑术的本质是杀人术。评剑大会今年的擂台,是一定会死人的。

曾在生死边缘游走过的洛春风对此有着清醒的认知。

“我明白了,你所说的剑心,就是杀心吗?”

他望向辛易雪,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

接下来的十五天,洛春风没有再回四海,放下了手头的一切事情,专心致志地做着一名纯粹的剑客。

陈厉给他的任务也是越来越升级——嚯嚯完主人家的鸡鸭鹅猪牛羊,就开始让徒弟辛易雪给洛春风当陪练。

起初洛春风还会在出剑时习惯性地留力。

然而没两下对面的辛易雪就开骂了:“干嘛呢?你以为你用尽全力就能打过我?看不起谁呢,给我往死里招呼!”

结果当然是赢不了的。除了不断提醒他竭尽全力,辛易雪还不断使出各种阴损杀招,逼他学着采取同样不体面的方式,争取最大程度的胜利可能。

第十六日的清晨,评剑大会开场的前三天。

“把剑给我。”陈厉对辛易雪说,“今日我跟他练。”

陈厉驼着背走到洛春风对面,持剑的手似乎有些发抖,脚步也显得很是蹒跚。

洛春风又一次迟疑了:“前辈,你……”

话未说完,一道充满杀气的剑光已经欺到眼前。举剑格挡已来不及,他只能急急撤步,堪堪躲闪,颈间已经被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这是要取我性命吗?

洛春风惊出一身冷汗,眼见对面剑光再起,一剑快似一剑,一剑狠似一剑。

旁观的辛易雪暗自捏了一把汗。

对练多日,她深知这种逼入绝境的办法对于洛春风十分有效。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这位全面发展的富家少爷并未完全开发自己的潜能,练剑勤奋却并不专心,对于精益求精也没有多少执着追求。在过去的两年中,他奔波辗转于剑室的生意和书院的孩童间,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地荒废了练剑。

洛春风从来都不是什么武痴。剑术对他而言,只是作为一名剑客的必备技能,而剑客这个身份,也只是他诸多角色中的其中之一而已。

所以陈厉采取了相当简单粗暴的办法——用剑把他逼到绝境。

在对战的绝境中,他只能用剑解决问题。

洛春风屏气凝神,左手剑突然变招,双剑齐出,上下同刺,直击对手的咽喉和心口。

陈厉的动作却像是突然卡了一下,收势不住,只挡开了刺向咽喉的一剑,随后身体一歪,竟是径直撞向了那刺向胸口的剑。

“不好!”

洛春风与辛易雪同时惊呼一声,前者急忙收力,后者一个箭步冲上。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只听见“噗”的一声,剑锋划开了陈厉的胸膛,涌出一片汹涌又刺目的红。

陈厉一声没哼,仰面倒下,竟像是当即气绝身亡。

两人在一刹那齐齐愣住。随后,辛易雪悲恸地冲了上去,洛春风愣愣地杵在原地。

他杀人了?

他杀了义薄云天的老剑圣?

他杀了好友的师父,一位对他倾囊相授的长者?

洛春风脸色苍白,只觉得耳畔一阵嗡嗡作响。他只能用剑支撑着地面,不断告诫自己必须保持清醒。

辛易雪则前所未有地失态痛哭起来:“徒儿不孝,没能让您享福,反倒让您造此横祸。师父、师父你不能就这样扔下我,师……嗯?”

哭声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辛易雪跳起来指着血泊中的陈厉:“师父你你你……”

“干嘛干嘛?大惊小怪的。”陈厉缓缓从地上坐起来,从胸口掏出一个被扎漏了的水囊,破损处是一道剑痕,还有少许红色液体不断从中渗出来。

“我本来想吓一吓这小子,谁知道连你一块儿吓了。”他如是说着,似乎对自己刚才的“表演”还不满意。

随即他打断了明显想要质问些什么的洛春风:“我不是要耍你。我只是告诉你,这是很常见的场面,你必须要习惯。”

院里一片寂静。

看着眼前目瞪口呆的两个年轻人,陈厉叹了口气,觉得他们还需要接受更多的残酷教育。

洛春风却一改平时谦逊温文的模样,声音颤抖,神情激动:

“习惯什么?习惯用剑刺穿别人的胸膛,习惯彻底杀死一个人的感觉,习惯舔舐血腥味的快感?还是习惯哭声、习惯灾难、习惯毁灭?”

“辛姑娘,好好照顾前辈,这些天多谢费心,但我需要冷静冷静。”

说罢,他收剑入鞘,转身出门,头也没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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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剑心之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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