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把钢笔重重拍在桌上，墨水溅在值班表上，染黑了一片。护士站里几个小护士立刻噤了声，偷眼看他。
"周医生，这是新排的班。"护士长小心翼翼推过来一张表格，"林医生加入后，院长特意调整了。"
周明的目光落在那个刺眼的名字上——林小满，被安排在最好的时间段，最轻松的病区，甚至还包括了他原本负责的几个VIP患儿。
"院长亲自安排的？"周明声音冷得像手术刀。
护士长点点头，欲言又止。身后传来脚步声，周明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那股淡淡的柑橘混着消毒水的气息，这三天已经让他过敏了。
"周医生，早。"林小满的声音清脆得不合时宜。
周明没回头，抓起表格转身就走，差点撞上她。林小满敏捷地侧身避开，手里抱着的病历夹却散落一地。周明低头看了一眼，脚步没停。
"周医生！"护士小彩突然提高音量，"您踩到林医生的病历了！"
周明这才发现脚下确实踩着几张纸。他挪开脚，弯腰捡起，不经意间瞥见病历上的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每个诊断后面都附有详细的参考文献，连用药剂量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这种严谨程度，在临床医生中实不多见。
"谢谢。"林小满接过病历，眼神平静得像潭死水，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周明突然有些烦躁，这种烦躁在看到陈院长亲自端着餐盘坐到林小满对面时达到了顶点。食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个角落——五十多岁的陈轶海院长正殷勤地把自己的鸡腿夹到林小满盘子里，脸上堆着在周明看来近乎谄媚的笑容。
"看什么看，吃饭。"周明敲了敲吴竞的餐盘。
吴竞收回视线，压低声音："你不觉得奇怪吗？院长对她好得过分了。"
"关我什么事。"周明戳着碗里的米饭。
"听说院长亲自带她去查房，还介绍给董事会的人认识。"吴竞挤眉弄眼，"你说他们会不会是..."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周明打断他，却忍不住又看向那个方向。林小满正礼貌地推辞院长的鸡腿，侧脸在食堂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第二天早晨交班，周明发现自己的听诊器不见了。
"我明明放在这里的。"他翻遍办公桌每个抽屉，声音里压着火气。
护士站里鸦雀无声，只有小彩的嘴角可疑地抽动了一下。周明眯起眼睛，刚要开口，林小满走了进来。
"周医生，这是你的吗？"她递过一个熟悉的银色听诊器，"我在更衣室地上捡到的。"
周明接过，发现听诊头已经被踩变形了。他抬头看向林小满，对方却已经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区，背影挺得笔直。
接下来的几天，针对林小满的小动作越来越多——她的白大褂莫名消失又出现在垃圾桶里；预约好的手术室被临时占用；甚至连她开的医嘱都会被"不小心"漏掉几项。而周明，选择视而不见。
直到周五下午的疑难病例讨论会。
"3床的抗生素应该换成万古霉素。"林小满突然打断正在发言的主治医师，"血培养结果显示是MRSA感染。"
会议室一片寂静。主治医师脸色难看："结果什么时候出来的？我怎么没看到？"
"一小时前。"林小满平静地调出电脑里的报告，"常规药敏试验显示对目前用药全部耐药。"
周明皱眉看向自己的电脑——系统里确实没有这份报告。他瞥了一眼护士站，小彩正慌张地操作着电脑。
"林医生说得对。"周明突然开口，"3床的情况确实符合MRSA感染特征。"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他，林小满也看了过来。她的眼睛在会议室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琥珀色，里面闪过一丝周明读不懂的东西，他敌不过那种目光，不禁移开了视线。
会议结束后，周明在走廊拦住了小彩。
"好玩吗？"他声音很低，但足够严厉。
小彩眼圈立刻红了："周医生，我就是看不惯她...院长那么偏心，连您的病例都分给她..."
"那是我的事。"周明打断她，"再有下次，你自己去跟医务科解释。"
走回办公室的路上，周明看到林小满正独自在休息室啃着一个干巴巴的面包。桌上摊开的是一本厚重的《儿科罕见病诊疗手册》，旁边密密麻麻的笔记几乎覆盖了书页空白处。她专注得甚至没注意到有人经过。
周明突然想起那天散落的病历——那种程度的专业素养，不像是靠关系混日子的人能做到的。
"你说什么？她不是合伙人？"周明差点打翻咖啡。
“助理，”吴竞神秘兮兮地凑近："我昨天去人事部交材料，看到她的档案了。就是医生助理，连普通住院医都不是。院长给她的待遇完全是破格。"
周明想起这些天对林小满的敌意，胃里突然一阵不舒服。如果她真的只是个助理，那那些专业的术语和见解，严谨的专业素养……，那……这些天那些敌意的刁难和冷眼...
"不过长得是真漂亮，"吴竞咂咂嘴，"心外科的张医生已经约她三次了，还有药房的小王，天天往儿科跑..."
周明突然想起早上看到的一幕——药房的王玮"不小心"碰到林小满的手，而她后退一步的动作快得像触电。
第二天查房时，周明注意到林小满眼下浓重的黑眼圈。她正在给一个哭闹的小患者做检查，手法娴熟得不像新人。孩子在她手里很快安静下来，甚至破涕为笑。
"林医生有魔力啊。"孩子的母亲感激地说。
林小满笑了笑，那笑容让周明心头莫名一颤。她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掀起一角，露出膝盖上的一大片淤青。
午休时间，周明经过女更衣室，听到里面传来声音。门没关严，他透过缝隙看到林小满蹲在角落，肩膀颤抖着，手里攥着一张照片。地上散落着几支被折断的钢笔——那是今早护士站交接时，小彩"不小心"碰落的。
周明轻轻退开，心里某个地方像被针扎了一下。
下午的急诊让所有人忙得脚不沾地。周明处理完一个哮喘急性发作的患儿，抬头看到林小满正独自给一个外伤患儿清创。孩子挣扎得厉害，两个护士却站在一旁"忙着"整理器械。
周明摇了摇头，洗了手走过去："需要帮忙吗？"
林小满惊讶地抬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上。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配合出奇地默契。周明固定住患儿，林小满利落地完成清创缝合。结束后，她轻声说了句"谢谢"，声音轻却很清晰。
"你的技术很好。"周明看着她清纯的面孔，脱口而出，"不像新人。"
林小满愣了一下，淡淡道："我在梅奥实习过两年。"
梅奥。周明震惊地看着她——那是全球顶尖的医疗中心，竞争激烈到变态的地方。
"为什么来我们医院？"他忍不住问。
林小满却不再说了。低头整理器械，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周明还想追问，护士突然跑来："周医生，3床又高热了！"
两人同时奔向病房。处理完紧急情况已是黄昏，周明发现林小满还守在患儿床边，正在调整输液速度。
"你去休息吧，我来守着。"他说。
林小满摇摇头："我再观察一会儿。"
周明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从早上到现在，她几乎没休息过。
"至少吃点东西。"他拿出抽屉里的能量棒，"别晕倒了，我可不想抢救你。"
林小满接过能量棒，突然对他笑了一下。那是周明第一次看到她真心实意的笑容，眼睛弯成月牙，左脸颊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周医生，"她清楚说，"谢谢。"
周明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想再说点什么，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林医生！急诊有个危重患儿指名要你！"护士在门口喊道。
林小满脸色骤变，抓起听诊器就往外跑。周明跟上去，看到她奔向急诊室的背影——那么瘦小，却又那么坚决。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位"竞争对手"的了解，可能全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