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金陵，几人不得不加快行程，因为京城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已经被打入冷宫，虽然还没有废后，但却是已经差不多了。
楚先生前脚到风雨楼，林贵妃后脚就登门拜访。
白秋堂无奈：“贵妃娘娘非要亲自过来，我实在拦不住！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若是被发现了，不知道又会怎么样！”
林贵妃放下头上的兜帽：“如今皇帝可顾不上本宫，你们放心，本宫心中有数。本宫来此，就想问问先生，姐姐那边到底该怎么办？”
楚先生替林贵妃斟了一杯茶，示意她坐下慢慢说。“某刚到长安，还不知道贵妃娘娘对此事如何看？”
林贵妃轻哼一声：“这事是我和姐姐没有防备住，竟然让赵德妃有了身孕，然而再说这些于事无补。如今左相对着皇后这个宝座虎视眈眈，万万不可真的让他如愿！”
白秋堂摇着扇子补充道：“如今左相的人都在为赵德妃造势，说如今皇后入宫数年而无子嗣，赵德妃怀孕有功，应当封赵德妃为后。”想到什么白秋堂笑出声，“那些人竟然还搬出了赵德妃的生辰八字，说赵德妃本就是凤命，当主中宫！”
楚先生捧着手中的杯子一直没有放开：“有一事，某不解。皇后娘娘素来聪慧，便是赵德妃有意上位，她也不会被揪住错处，所以皇后娘娘是怎么被软禁，后又打入冷宫？”
林贵妃抿唇：“本宫也不瞒楚先生，陛下不知道怎么翻出了姐姐进宫前时的一些事，姐姐进宫前曾经有一门婚约，不过早就没了，然而有心人却道姐姐还与那人藕断丝连。”
楚先生沉默：“皇后娘娘这事某倒是知道。”
林贵妃抬眼看了楚先生一眼，没有问楚先生知道什么继续道：“我和姐姐知道是有人要对姐姐下手，我们想着先找到那位所为的未婚夫，没想到被陛下先找到了，我们还没想好怎么应对，那位未婚夫就死在狱中。”
顿了顿，林贵妃又道：“本宫清楚，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因为这件事对姐姐生有芥蒂，赵德妃有孕，左相捧赵德妃上位势在必行，我们要如何破这个局，保住皇后？”
楚先生沉默道：“其实这也并不算一个局，大家都担心赵德妃成为皇后会助长左相的势力，其实不然，皇后是谁对后周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林贵妃愣住，好久忽然笑了：“楚先生一语点醒梦中人，左相这般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对朝中时局能有什么影响？后宫这么多年，没有一个皇子诞生，荡帝真的会喜欢一个皇子？这孩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安长大呢！”
“娘娘无需太过担心，便是皇后娘娘真的被废，赵德妃也不一定能上位。”
林贵妃点头：“只是姐姐那边……”
“这事还要靠娘娘安排，某刚到长安，还不知道皇后娘娘对这事是如何想的，想拜见一下皇后娘娘。”
林贵妃当即道：“此事本宫安排。”
林贵妃来的也快去的也快，楚先生却保持着这个姿势好久没变。杨青辞本来不想打扰他，然而还是忍不住轻轻得揉了一下肩膀：“又在想些什么呢？你心中不是早有定论？”
楚先生失笑：“老毛病，遇事总是忍不住反复推敲，可惜哪有事能算准的？”
杨青辞在他身边坐下：“这局对于皇后娘娘不难破，以皇后娘娘的聪慧不会将局势闹到如今这个地步。”想必楚先生也是对此有疑惑，所以提出来要见皇后娘娘。
楚先生叹了一口气：“这一点我略知一二，想必是往事伤神。”
“嗯？”
“皇后娘娘是辅国公嫡女，曾经也是长安风云的闺秀。辅国公与镇北侯交好，两家便商量着婚事，将辅国公嫡女嫁给镇北侯的小公子，可是婚事还没有定下来，镇北侯就出事了，婚事自然不了了之。再后来辅国公嫡女进宫成为皇后，而镇北侯小公子家破人亡，物是人非。”
杨青辞奇怪：“斯人已不在，又怎么会变出一个未婚夫？”
“那件婚事不过还是两家私底下商议，外人不知道。左相正是抓住了这一点，似是而非，虚虚实实。未婚夫是假，当年的私情却是真，所以这个局才做出来。”
杨青辞沉默，虽然她无法设身处地得想皇后所想，但是能让冷静睿智的皇后娘娘失了谋算，怕是真的是往事伤神吧。
“明日，我陪你去见皇后娘娘，可好？”杨青辞轻声问道。
楚先生握住杨青辞的手，没有犹豫，道：“好。”
冷宫中，一身素衣的皇后娘娘已经等着了，褪去了庄严的皇后妆容，皇后娘娘看着也不过是个温婉的女子。
“娘娘。”楚先生朝皇后娘娘简单行了一个礼。
“我也快当不了这个皇后娘娘了，不必如此拘谨。这茶并不是很好，将就着喝吧。”皇后娘娘抚袖，亲自替楚先生和杨青辞倒了两杯茶。
楚先生摇头，依旧道：“谢皇后娘娘，某此行来的目的，想必娘娘已经清楚了。”
皇后娘娘捧起自己前面的杯子，良久才忽然开口：“他还活着，对么？”
那个他语焉不详，但是楚先生一下子明白皇后娘娘说的是谁。
皇后娘娘盯着楚先生的表情，虽然楚先生没有流露出丝毫，她却看懂了，语气一下子变的凄凉：“果然，你们都知道，独独我不知道。”
良久，楚先生才叹了一口气：“娘娘，故人不愿再提起，往事也都已过去，娘娘不必执着于过去。”
皇后娘娘低头看着杯中的茶叶：“往事都已过去，原来只是我一个人执着于这些。他还是怨我们，对么？”
楚先生摇头，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因为那人是真的还是怨的吧。
“你们都倒往事随风，可是我一直未曾从往事中过来。不怕你笑话，宫中这么多年，我每夜梦回都还是豆蔻年华时，他骑在我家墙头，朝我扔下一个小木马。”想到什么，皇后娘娘微笑得摇头，“不说这些，我还没有恭喜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杨青辞轻声道：“多谢皇后娘娘。”
楚先生迟疑一下，还是问道：“娘娘如今是想怎么办？”
“雪竹啊，恐怕又要让你笑话了，如今我只觉得诸事没有什么意思，在凤仪宫中端坐，还是在地牢中等死，都没有什么区别。我已经累了，若余生还有什么想法，我只想一个人在这冷宫好好回忆一下过去。”皇后娘娘笑着对楚先生和杨青辞说，然而语气中的荒凉从冷宫弥漫到人心底，让人忍不住在这绝望的死气中打了一个颤。
杨青辞并不清楚皇后娘娘因为什么忽然这般绝望，但能如此绝望的因为只有那么几个。结合这些只言片语，杨青辞忽然反应过来，难道镇北侯那位与皇后娘娘有过婚约的小公子还活着？
楚先生依旧没有表露出什么表情，那双氤氲得眼睛落在了皇后娘娘身上，忽然间皇后娘娘觉得这几日的痛苦隔了一层纸，这些复杂的感情短暂得脱离她的身体，她又变成了那个现实里温和庄严的皇后娘娘，而不是那个虚幻中辅国公府那个待嫁的豆蔻姑娘。
“我和阿兄再见面是在少林寺。”楚先生刚出生的时候，粉妆玉砌的小娃娃却是进气少出气多，镇北侯可怜他，收他为徒，他最小的儿子陈鼎觉得自己终于成为了哥哥，对这个小弟弟很是喜爱。所以楚先生唤陈鼎一声阿兄再自然不过了。
“少林？他怎么会在少林？”
“当年师父枉死，残存的死忠誓死护卫小公子出逃，但是众叛亲离，前途陌路，便是普通百姓听到是镇北侯之子都会朝他们扔菜叶，走投无路之下，唯一少林寺愿意收容阿兄，阿兄便在少林寺出家，成了如今少林主持的师弟，悟平。”
皇后娘娘愣住：“……悟平？”
“某想建立风雨楼的其中一个目的便是探查当年的真相，还有找到师父的血脉，最后某调查到少林寺。那时，某和娘娘一样想，为什么阿兄还活着，却不来找我。直到我见到阿兄，明明他还活着，却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少林主持的医术不下于长松，却是没法治好的自己的师弟。”
听到这皇后娘娘已经不知道如何开口：“怎么会……这样？”
楚先生摇头：“我到少林的时候，阿兄才对外界有一点反应，三个月他就说了一句话，没想到镇北侯府除了他还有我活下来。娘娘知道，阿兄是怎样彻底好的么？”
皇后娘娘忽然有点不想听，这并不是一个让人能得到安慰的故事。
“匈奴的铁骑踏破关山，差一步就可以直达长安的时候，后周再无大将、良兵拦住他们，阿兄醒了。”
皇后娘娘捂住自己的脸。楚先生继续道：“阿兄花了很短时间收服了师父剩下的黑云军，直奔前线。后来清河先生替师父平反，阿兄道，就让镇北侯的血脉凋零在那一代，没有谁能承担住天下人的指责，他一样也承担不了。就让陈鼎死在那场全天下的背叛中，而他是悟平，少林寺悟平，如今的扬威将军悟平。”
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皇后娘娘好久才轻声道：“……对不起。”
楚先生摇头：“皇后娘娘无需感到歉意，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故人选择了遗忘，我们也无需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中。皇后娘娘无需介怀，娘娘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多，剩下的某只希望娘娘为自己想想。”
皇后娘娘放下手，脸色的泪水已经消失，若不是她的双眼还红着，让人完全看不出刚刚哭过。“雪竹，抱歉，我真的厌倦了这后宫。”皇后娘娘看向门外，“天下无道，万物为刍狗，我不怨别人，只是我再也无法正视这皇宫。”
楚先生忽然笑了，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笑，温暖又安静。“某这次去过了很多地方，见过了西湖的水，瞿塘峡的风，江南的雨，还有——”楚先生看向身边的杨青辞，握住了她的手，相视一笑，“还有澄心湖的烟波和相知山庄的桃花，娘娘不如去看看？”
皇后娘娘愣住，好久也笑了：“好。”
ka wen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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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