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少爷,这是小姐吩咐送过来的。”
王远一身素衣立在案边看书,闻言点头:“放着就好。”
小丫头放下东西,小心翼翼得看了王远一眼,家中这位表少爷长得真是好看,博学多识,据说还武功高强,可惜就是出生不好。
王远扫了一眼那一堆东西,珠花小玩意的,杂乱无章。王远皱眉:“你们小姐今晚玩得开心么?”
小丫头没料到王远会开口问,忙慌慌张张得回答:“小姐没有出去。”
“没有出去?是不舒服么?”
小丫头如何回答:“小姐好像没有什么兴致,吩咐我们买一点好玩的,不过买回来小姐也没有看。”
王远低头,怎么会没有兴致呢?若是没有兴致,又怎么会邀请他?“你下去吧。”凉风从窗户吹进来,然而王远只觉得自己的头吹得越来越恍惚,手中的书再也看不进去。
“远儿,这么晚去哪里啊?”慧娘做着自己的针线活,但是目光却都没有从王远的门前移开过。
“娘,我出去走走。”王远低声道。
慧娘咬唇,那丫头她记得,是常跟在王之薇的,这丫头一来,远儿就要出去……她这辈子已经没有出路了,她的远儿也要如此么?慧娘不知道想到什么,暗自落泪。
已经出门的王远不知道慧娘的多愁善感,这会儿他已经走到了街上。虽然已经有点晚了,但是街上的少年少女还在外面逗留,一年中难得有这样一个节日,大家对这些情窦初开的少年也格外宽容,允许他们玩得晚一点。
王远在街上走了几步就看见小丫头和王之薇说过的那盏宝石灯花,看到那盏灯的时候,王远第一个想法便是,这灯她一定会喜欢。
卖灯的商人拿出这盏灯便是为了哗众取宠,因此也不卖钱,只是出了九道题,答对题的人便可拿去。前两题简单,大多人都卡在第四题,虽然答不出来,大家也欣然一笑得买盏别的灯回去,商人也开怀。
王远看着桌上的竹简,第四道题是一道对联,上联是:“雨雨风风花花叶叶卿卿暮暮朝朝”。纸上已经有人写了两幅下联:“风风雨雨暖暖寒寒处处寻寻觅觅”,“蒙蒙骗骗吹吹捧捧人人打打杀杀”
“这幅下联倒是对的有趣。”
“公子不来也试试?”
王远沉思,倒是真的有一些想法:“形形色色真真假假、芸芸色色空空。”说完,王远自己摇头,“并不工整。”
“公子说笑了,按公子的说法,这两幅也不工整,既是玩乐,倒也不必那么工整!公子不如看看下一题?”
王远点头,翻开第五根竹简,“传闻滥波国周千余里,北背雪山,三垂黑岭,不知盛产何物?”王远回忆了一番,道:“滥波国出自《西域记》,如今已不可考,《西域记》说滥波国,宜粳稻,多甘蔗,林树虽众,果实乃少。”(其实出自《大唐西域记》,因为文中的故事线,改了一下。)
商人对着手中的小册子,感叹道:“一字不差,公子真的可谓博览群书!”
王远摇头,看向第六根竹简,“丹毒可用干姜汁外涂,用何内服?”王远抿唇,片刻道,“连翘、丹皮、大青叶水煎服。”
那商人已经是目瞪口呆:“没想到公子连医术也精通!那这第七题,就难说了!”
看了第七题的题目,王远却是笑了:“若是其他题是凑巧,这一道对我却是再简单不过了。”原来最后一道是填补琴谱,这对于跟着杨青辞学习的王远来说,委实简单。
商人反应过来:“这题应当放在前面,琴棋书画,以公子这样的剑帝,怎会不知?”
王远轻笑:“只是有缘有一个好先生,不然真的只是一个只知道死读书的酸腐书生了。这些题目若是放在我先生面前,是太简单不过了!”
商人感叹:“名师出高徒,公子且看第八题。”
第八根竹简上,却是一段梵文,王远摇头:“怪不得无人能拿的到这盏灯,连梵文都有,不过是其他梵文我未必知道,这一段我恰恰看过。这是金刚经,以七宝满尔所恒河沙数三千大千世界,下句是以用布施,得福多不。可需要用梵文写下来?”
那商人笑着摇头:“实不相瞒,这段梵文我也是照猫画虎,实则一窍不通,公子写错写对,我也认不出来。公子既然答出第八题,不如就看最后一题吧!”
王远苦笑摇头:“你这八题囊括了经史子集,天文地理,无所不有,这第八题已经是我运气好凑巧,第九题恐怕真的答不出来了!”
“公子不如先看看?”到最后一题,商人反而不激动了,笑着劝道。
王远看向第九题,第九题不是竹简,而是一张精致的桃花笺,王远愣住了:“空白的?”
“这张只将会放在灯中,公子写什么都可以。写完放入灯中,这盏百宝牡丹灯公子便拿走吧!”商人又解释道,“前面八道题已经是穷尽了我所有的思绪,若是这八道题都没有难到公子,那第九题想必也难不倒了。”
王远捏着手中这张桃花笺,接过商人递来的笔,轻轻在上面写好一行小字封入灯笼中。“这设计很是小巧,纸条放入灯笼中,若不是事先知道,恐怕没有人会察觉。”
“这盏灯本来元宵佳节就可以做完,不过为了这一道工序足足又等了一个多月,才拿出来。”
“真是巧夺天工!”王远提着灯笼,向商人道谢,回到王家。拿起窗边看了一半的书,灯笼被他放到一边的案上。
“远儿,回来了,这么晚还看书?”慧娘端着碗汤进来,“诶,这灯笼真好看!”
王远没有接话。慧娘小心打量他一眼,道:“这是给娘的?”
王远迟疑一下,还是道:“给朋友的。”
慧娘:“……哦,那娘就不打扰远儿了。”慧娘讨了一个没趣,悻悻得回去了,但是对这灯笼却是留了一个心眼。
隔天王远吩咐人将那盏灯笼给王之薇送去。
“表少爷说多谢小姐送的东西,这盏花灯就还给小姐。”
王之薇看着那盏流光溢彩的花灯,有点泄气:“不过是送点东西,他有必要都要还清么?分的这么清楚做什么?”王之薇看了一眼灯,嘟起嘴吧,“哼,送我的,就是我的,来人收起来!”
小丫头乖巧得将灯笼收好,边收边疑惑,这花灯怎么有些眼熟?
那边楚先生还记着林久娥头上戴的象牙花冠,特意让人去查。杨青辞怕他伤神,和他一起看着风雨楼的消息。
“林家家主年前跑商,年后方归,途经明州、广州、又过千岛湖,期间曾拜访过红衣帮、白芦十八淀、龙剑山庄,亲自送节礼。”杨青辞诧异,“风雨楼竟然能查的这么细。”
楚先生看着纸条上的字;“林家看着野心勃勃,不过经商与这些地头蛇打好关系也没错。”
传来的消息,两个人并没有看出有什么异样。“难道这顶花冠真的是林家意外得到?”
楚先生倒是释然:“世上的事,千奇百怪,有十分之二可以预料到,有十分之三可以想到,又有十分之四种可能,剩下的十分之一便是人算之外了。”
“说来我一直好奇,风雨楼存世也不过十年不到,是如何建立起这么庞大的消息网?”风雨楼是楚先生一手建立,从当初的什么都没有,到如今网罗天下秘密,成为一方霸主,不过短短几年。
楚先生失笑:“世人把风雨楼想的太神秘了。家父是镇北侯的谋士,我出生时就拜了镇北侯为师,我常听师父说一将功成万骨枯,纵然他战无不胜,但是手中的将士死的死,残的残。他能管着将士在战场上,却无法照顾那些下了战场的老兵。后来我筹备建立风雨楼,那些老兵对我鼎力相助,再之后扬威将军横空出世,便求了扬威将军将那些无法再上战场的伤兵残将送到风雨楼,经过一些培训,再让他们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每日做自己本该做的事,每月向风雨楼报上他们觉得异样的事,便可以到风雨楼领一些利钱补贴家用。”
“后周战事不绝,这些老兵已经有数万,若是手脚健全倒是还好,只是那些在战场上受伤的将士,无力养活自己,还要将钱花在买药上。想他们半生为了这半壁江山,老了,朝廷却无法照顾到他们,将军和某都不安。”
杨青辞沉默;“怪不得风雨楼消息无孔不入,原来如此——不过,我倒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你的师父是镇北侯。”
楚先生的目光带了一丝怀念:“是啊,镇北侯是后周的疤痕,所有人都不愿提起。”
二十年前的后周可比开元盛世,便是因为有镇北侯镇守边疆,可惜良将没有遇到明主,镇北侯在前线杀敌,后方朝廷却被匈奴奸细蛊惑镇北侯与匈奴勾结已有反心。
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便是一个普通百姓都觉得镇北侯那些光辉的胜利不过是他和匈奴人拿百姓的命来做的游戏。匈奴王阿力颉觉得时机成熟,举兵攻打后周,而镇北侯和他手中的黑云军孤零零得守在边疆,没有援军,没有粮草。其实最后一场战争,镇北侯是赢了的,可是当他带着疲惫得残军回城时,却没有一座城开门让他们进去,他们拖着战场受伤的身体四处逃亡,终于还是死在了匈奴的追杀中。
镇北侯没有辜负他不败的威名,然而他守护的百姓却是辜负了他的一片忠心。
最终他和他的黑云军全军覆没,尸骨无存,当匈奴铁骑踏破边疆的时候,他竟然还成了城破的千古罪人。
十年后李清河力证镇北侯的青白,才使镇北侯沉冤昭雪,这场大半个后周都被蒙蔽了的阴谋破碎,然而人们再也不敢面对当初自己丑陋的面孔。
“某很是感激清河先生,那时匈奴人来势汹汹,我纵然知道师父冤屈,想建立风雨楼为他找到真相,却是无暇为他平冤昭雪,只能守着这个破乱的长安,拆西墙补东墙,勉力支撑。某真的没想到,清河先生会出现,明明与师父毫无关系的人,却为了师父跑遍了整个后周,甚至深入匈奴,找到证据,让师父死后亡灵得以安息。”
杨青辞静静得听着楚先生的话,将自己零星听过的几个片段串了起来:“怎么会没有关系?我相信,清河先生不仅会做,许许多多的人都会做,这后周不仅仅是你守护的后周,也是我们守护的后周。”
楚先生失笑:“青辞说得对。师父常念叨:山河千古恨,风雨五更晴。半夜梦醒,那些过往的伤怀都会逝去,后周会慢慢变好。”
杨青辞看着楚先生没有阴影的笑容,忍不住环抱住他。他和他的师父一样傻,天下人都背弃了他,也守中心的道义和天下,没有丝毫的怨怼,这样的明媚的笑容却让人忍不住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