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闵修在村子里待了一年多,直到鹿晚沂生下一对龙凤胎,也就是司夏的哥哥和姐姐。后来盛闵修与鹿晚沂终于找了个机会约战,毫无疑问他输了,自此和鹿晚沂一同去了仙玉门。等再次回来的时候,却是村子被灭,无人生还,除了盛闵修。
那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却再难回忆的惨痛经历,是轻狂恣意的赤风仙第一次被折断羽翼,却被他曾嗤之以鼻、视如蝼蚁的苍生一点点地拼凑回来。
一百一十三人,将生的机会留给了他们本恨之入骨的仇人。
当鹿晚沂和司桑赶到的时候,盛闵修坐在那张沾满鲜血的破旧轮椅上,弓腰驼背,萎靡不振,失去所有的风采。
“盛闵修,你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鹿晚沂将盛闵修从轮椅上揪起来,见到他蓬头垢面、鼻青脸肿还明显哭过的样子,不禁一惊。
盛闵修双眸如死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司桑看了看那些死者的状况,对鹿晚沂说:“晚沂,应该是绛紫魔伞做的孽。但除了绛紫魔伞之毒,还有另一种灵力残留,可被人故意抹去了,查不出来。”
鹿晚沂闻言将盛闵修放回到轮椅上,怒气冲冲道:“一个小小的魔物,竟然敢出来兴风作浪!老娘非要弄死他不可!”转而看向半死不活的盛闵修,“盛闵修,你放心,就算翻个底朝天,我也会把幕后真凶揪出来!让他后悔今日所为!”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盛闵修慢慢低下头,几乎泣不成声,“是我自以为是,是我没有保护好大家……我该死!我……”
“没……不是……”鹿晚沂不知该如何劝,只得求救似的看向司桑。
司桑上前一步,说:“盛闵修,这不是你的错,绛紫魔伞故意报复你,罔顾无辜,他才是最该死的人。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抓住绛紫魔伞,逼问出幕后凶手的下落,为死去的无辜者讨回公道!”
“对!”鹿晚沂道,“桑桑说得没错!抓住真凶才是当务之急!”
盛闵修猛然抬起头,脏乱血污的脸庞满是坚定,目光如炬,像是永不熄灭的烛火。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为他们报仇!”
“这才是我们认识的赤风仙嘛!”鹿晚沂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盛闵修看了鹿晚沂一眼,却是眼神复杂,犹豫着要不要问出口,可问了又能如何呢?他伤害过的众生,最后挽救了他。
赤风仙从不欠别人。
他只是为了还人情。
那个时候的他,竟然还只是这样的想法吗?
回忆历历在目,盛闵修只感觉身体很痛,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快感。这样的感觉就如曾经他生杀予夺不眨眼,在血海尸山中放肆狞笑的快意。
甚至还要强烈!
他早已厌恶痛恨这种杀戮所带来的快感,可为什么现在又会生出这样的感觉?为什么他的身体还感受到了快乐?
盛闵修!
你罪孽深重,竟毫无忏悔之心吗?
正忘情吻着盛闵修的司夏突然发现师父竟哭了,泪水如泉涌,布满整张脸颊,薄唇轻颤着,发出苦不堪言的呢喃。
“我……该死……我才是……最该……死的……”
“师父!师父你醒醒!你究竟怎么了?”司夏慌乱地出来,将盛闵修从地毯上抱起,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司夏跪坐于床边,抚摸着盛闵修的脸颊,轻拭泪水,深情款款地注视着他,道:“师父……师父,为何你要这样折磨我……”
“是徒儿……错了……”
司夏趴在床边静静守着盛闵修,耸拉着脑袋,桃花眼黯淡无光,看起来很是颓废。
数个时辰过去了,期间泽漓传唤司夏,但他不想理,就当没听见,结果气得泽漓硬是用生死断灭剑将他召了过去。
“司夏!本王给了你四天时间,你自己非要给盛闵修养伤浪费,剩下的三天你应该明白要做什么!”泽漓指着他鼻子大骂道,“若你敢毁我大计,我会让你再试试被恶鬼撕咬的滋味!”
司夏冷冷看着他:“鬼王大人何必动怒,锻造剑心所需要的仙灵可准备好了?”
“你……”泽漓一时语塞。
“黄泉虽说是司掌接引之花的彼岸花女,但鬼王大人应该很清楚她的真实身份。”
司夏走到剑炉面前,隔着汹涌迸溅的光焰看向对面过于苍白的鬼。
“艳冠仙界的碧落仙姬,修炼万年,终于得以化成人形,却被丑陋不堪的厉鬼强掳到鬼界,再也没有自由。泽漓,若你那个时候就计划了要炼生死断灭剑,就该明白会有今日。可你将她困于接引之阵,又以彼岸花改变她的气息和灵力,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闭嘴!”泽漓一声暴喝,“本王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司夏目光低垂:“泽漓,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可怜人,爱而不得,求而不予,只能用强迫的手段留住对方。现在我好羡慕敛秋寒,即使跨越生死,应微月也从未放弃过他,一直深爱着……”
“哼!”泽漓闻言冷笑,“深爱又如何,还不是被他人算计,再也不能相见。要怪就怪应微月自己,心慈手软,妇人之仁!他杀不了现在的敛秋寒,可吞噬了敛秋寒的影灵只想要他的神力!而本王则要他的命!”
司夏眼神幽幽,沉默不语。
泽漓望他一眼:“司夏,其实本王还可以帮你一把,本王这里除了蚀仙散,还有忘情水。你完全可以让盛闵修……”
“鬼王大人——”唇齿起合,司夏打断了他,“为何不给碧落仙姬用呢?”
两人对视几秒,泽漓语气不善道:“你又怎知本王没有给她用过?”
司夏微愣:“可她……罢了,你俩的事我不想了解,我也不会给师父用忘情水。”
他伸手触摸剑炉上的虚影,感应了一下,说:“锻造剑心需要仙灵的力量,若鬼王大人不愿牺牲所爱,就请另寻一个,否则我也没办法。”
“……”
泽漓思来想去也没个着落,灵光一闪,倒真想起了一个人,看了司夏一眼后便消失在了原地。
司冥殿一片安静,生死断灭剑的虚影在空中波澜起伏,剑身凶狠可怖的恶鬼相死死盯着司夏。司夏只是沉默地看着剑炉,火光照亮了他俊美阴沉的脸庞。
半晌之后,司夏转身离开司冥殿,径直来到了寝殿。
盛闵修还在睡觉,额头起了一层虚汗,眼眸紧闭,整张脸皱在一起,就像是舒展不平的纸团。
他又一次带给他痛苦。
是不是他只会带给他痛苦?让他难受?令他伤心?
无论是那三个月,还是现在,他对盛闵修做的事都是大逆不道、不可原谅。他一次又一次不敬盛闵修、惹怒盛闵修,让这个轻狂不羁、温柔善良的男子被迫沾染他的气息和**。
他可是赤风仙啊!
与他母亲鹿晚沂一样傲气的人,又怎么可能会甘愿雌伏于他人身下,尤其这个人还是他唯一的徒弟?
司夏,你究竟在做什么?
“师父,为何你就是不愿接受我?我真的得不到你的心吗?可是徒儿不想放弃……不能放弃……”
司夏正黯然神伤,盛闵修突然一个激灵,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他怔怔地望着寝殿屋顶,久久才回过头。
“夏儿,别再执着于我了,我不配……”
盛闵修的意识似乎还有些混沌不明,看向司夏的神情带着恍惚,他想说什么,但**的身躯、遍布的痕迹以及无法忽视的剧痛感,让他有一个越来越清晰的认知。
“你……”
他惊愕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司夏,面色灰败,羞愤又失望。
“司、夏!”
“师父!对不起!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接受你吗?”
盛闵修腾地坐起来,即使牵扯到痛处也没有吭声,他面色阴沉,一向温和的眉目此时如锋利的刀剑,带着逼视人心的冷漠和凌厉。
这是曾经杀伐决断的赤风仙,是在战场上傲视群雄的赤风仙,是只有面临敌人时才会出现的赤风仙!
“因为你太任性了,从来只顾自己不顾他人意愿,你曾说过,会把我当成父亲一样敬爱,会好好报答我,可你都做了什么?司夏,这就是你的回报吗?”
“师父!我……”
司夏慌道,却被盛闵修厉声打断:“不要再叫我师父!我没你这样的徒弟!早知如此,当日我就不会答应你!”
“师父!你不能不要我!你说了要照顾我一辈子!你答应了爹爹和娘亲,答应了我……”
司夏扑上去紧紧抓住盛闵修的手臂,盛闵修想甩开他,但力气使不上来。
“我后悔了,我后悔因一时心软而应允你的请求,后悔在你父母的灵位前发誓。司夏,如果鹿晚沂和司桑还在,他们不会任你胡作非为。”盛闵修眸底浮现悲痛,但看向司夏时的眼神依旧冷漠。
“也不会让你变成这样……”
被这如刀子一般的冷意刺得生疼的司夏闻言惨绝一笑:“我变成这样是因为谁?还不都是为了你!”
盛闵修一时怔住。
是啊!
一代巾帼英雄灵玉仙尊之子、第一修仙大派仙玉掌门仅留的唯一爱子,竟化为生死断灭剑的剑灵,涂炭生灵、危害苍生,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要他如何向死去的亲友恩人交代?
“盛闵修,你说我固执,其实最固执的就是你!”司夏咬牙切齿道,“我本不想这么对你,可都是你逼的!是你不要我!是你抛弃了我!是你让我变成这副鬼样子!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原来兜兜转转,他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盛闵修痛苦地阖上双眸,颓丧地低下头。
“师父……”
司夏惊觉自己竟在盛怒之下说错了话,慌地看着盛闵修,见他愧疚憔悴的模样,心也跟着抽痛起来。可下一刻,对方的话却让他如被棒喝。
“司夏,收手吧。”
盛闵修垂眸,似在梦中喃喃,可司夏清楚地知道他并不是无意识的呓语。
“你想要我,我给……我给你……”
喜悦还未来得及品尝,司夏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内心苦涩而又愤怒,不甘而又悲痛,这个男人终于开口答应了他,可也只是为了他的苍生而妥协。
他永远也得不到他的心。
“盛闵修……”
抓握的手越发用力,似乎都能将骨头给捏碎,可盛闵修不会喊疼,司夏也不会停手。
“你再一次让我刮目相看!”司夏狠狠瞪着他,眼睛布满血丝,“我为了你放弃生命,你却要为了狗屁的苍生放弃自己,在你眼中,天下苍生比你自己都要重要,是吗?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知不知道……”
他话头一滞,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沉默下来。
“司夏,我曾经为了一己私欲一再伤害苍生,罪孽深重,竭尽所能赎罪,是我毕生所愿。你身为我的徒弟,绝不能走上我的路!如今你化为剑灵,受泽漓掣肘,但也并非没有挽救的机会。”盛闵修终抬起头看他,“不要再错下去了。”
见他不说话,盛闵修又喊了一遍:“司夏!”
“继承师父的衣钵,本就是徒弟该做的。盛闵修,你好好休息吧。”司夏说完点了盛闵修的穴道,将他放躺下去,盖好被子,然后头也不回就离开了。
“司夏!你给我回来!司夏!夏儿……”
任凭盛闵修如何呼唤,他都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