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池登时心惊肉跳,头脑一嗡,带着鸩离一同顿身,直直往河底沉了下去。
这河水虽略显湍急,可毕竟也是瑶光宗弟子平日浣衣洗菜常用的水,也不可能太深。
如此一沉,慕池原以为能轻易将河底的宋云怀捞起来,但视线范围内,只有昏黄的浑水以及一群突如其来逆流而上的红鳞鱼。
这条河里怪鱼诸多,且像是天生具有攻击性,头鱼一见着二人,当即扭头向二人直直冲了过来,连带着身后的小鱼也跟着冲来,各个满口獠牙,若被咬上一口,定当场血肉横飞。
慕池心中暗骂一声,一手死死抱着鸩离,一手用尽全力挥动溯洄。
他的法力方才斗大鱼便被耗了些许,现下银蓝色的光线淡了不少,但好在对付这群小鱼还算有用,几剑下去便从群鱼中劈出一条莫名的光痕。
那道光痕夺目刺眼,慕池不禁抬手遮挡,怀中的鸩离也被晃醒过来,伸手揉了揉自己剧痛无比后脑勺。
那群小鱼绕开光亮,意图从两边向他们围攻而来,慕池一咬牙,再次一剑挥下。
这次剑锋与方才那到光亮垂直,一瞬间,金光四起,河底像是陡然裂出了一个亮光口。
刚刚醒过来的鸩离,以及被光照耀睁不开眼的慕池,两人皆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身子猛然一沉,迅速往光口之内掉去。
慌忙之中,慕池紧急挥手扔出最后的法力,水波推动之下,慕池与鸩离翻转了一圈。
慕池背对光口,紧闭双目,等待着剧痛传来。
可那预想的痛苦却迟迟未传来,他们只是悬于水中下降许久,接着便骤然停滞。
那停滞来得太过突然,逼得慕池整个人由微蜷的姿势猛然松懈开,双臂一软,怀中的鸩离也徐徐浮向一旁。
慕池缓缓睁开眼,只见他们已身处一个金光幻境之中。
这幻境位于水下,四周除了还算柔和的金光以外别无所有,在水的阻隔之下,更显得寂静空荡。
鸩离也已醒来,双臂微展浮悬着,身上的白衣服被水波推得轻轻飘荡,宋云怀送他的那串红玉佩也随之晃了起来。
似是从未见过如此景象,鸩离瞪大双目,缓缓探出了右手。
此处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久留恐怕多生事端,慕池急忙划动双手向鸩离游去。
但他似乎看不见慕池,维持着方才那动作,身子僵硬,瞪着眼,很快便莫名红了眼眶。
慕池见他如此情形,惊觉他恐怕是中了幻像,加速向他游去,终于在距他几寸之处,伸出手一把拽住他的手腕。
但慕池还未将他拉出幻境,自己也瞬间掉落进来——
只见,满目血红。
那红似是不掺杂半分污秽,乃极度纯正的血红。宛如有人泼血作画,慕池现下目光所及之处,都被红色覆盖,不见半分人影或草木。
慕池只觉自己的眼睛都快被生生灼瞎,那炽烈的红对他这样晕血之人而言,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忍不住猛然闭上眼,剧烈喘息起来。
但无奈被鸩离先前所施的闭气术所扰,慕池根本无法呼吸,那股炽烈无法得到释放,径直向大脑冲去。
霎那间,慕池几乎头痛欲裂。
恍恍惚惚中,似乎听到了谁在说话,但那声音极为沙哑,仿佛被锯齿割破,说出的话也不甚清明,隐约间,慕池只听见:
“哥哥……”
慕池下意识认为是鸩离,但那声音实在沙哑的厉害,他也的确无从分辨。
再仔细听,四周却又回归寂静,连水波声都化为乌有。
慕池的脑袋也终于慢慢缓解了些许,正要睁开眼,却忽然听见一声震撼人心的厉声呼喊,几乎要将人耳膜贯穿,逼着慕池瞬间睁大了眼睛。
因着那声音太绝望,慕池分辨不出男女,更听不出喊了什么,只知伴随那一声呼喊结束,眼前的红色也立即消失。
许是两人都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久久回不过神来,慕池一手紧捏着鸩离的手腕,一手紧握着溯洄。
两眼之前只剩那柔和的金光,空荡而寂寞。
良久,慕池终于转过头看向鸩离。
却见他两眼红的像兔子,瞳孔中只有慕池的脸,面上十分艰难的扯出一个微笑。
慕池怔怔望着他,也不知他是见到了什么场景,竟露出了那般神情。
两人正对望着,又听上方传来“扑通”一声,接着便是一个穿黄白衣衫身影掉了下来。
正是宋云怀。
他身子微蜷,满脸惊诧,转头呆望四周,终于瞧见了慕池与鸩离,急忙展臂朝他们游了过来。
大概是脑子刚被撞过,他暂且不甚机敏,见到他俩又太过兴奋,在水中游的飞速,一时间竟刹不住车,朝他俩撞了过来。
好在这次无法力加成,如此一撞不过是将他们撞开几寸。
慕池担心他再次消失,赶忙抓住他的手臂。
这一抓,三人竟同时掉入了幻境。
四周顿时变作了长街巷口,但与平常不同,这街道中灌满了裹挟泥沙、浑浊泛红的污水,水势比方才游的那河水迅猛十倍不止,街边乘凉的亭子与各式桌椅皆被冲在水面上漂浮,偶尔还能见到在水面上努力求救的人们。
街边铺面里的货物都被大水冲了出来,字画、布匹等较轻的物品都浮在水上,被冲的脏污凌乱,看得人不由得连连叹气。
忽然,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挥动双臂浮出水面,只见他满头泥泞,身上那由锦缎织成的衣衫也被污泥爬满,努力张口喊道:“云怀!云怀!”
慕池心下一惊,这老人恐怕就是宋云怀的父亲。
老人四下张望着,努力在滔滔洪水中游动,索性终于抓住了一支立在门前的大柱,得以不被冲走。
正要喘口气,身后又陡然出现一个幼童的哭喊声:“爹!爹!”
慕池随着老人看去,竟发现一个被水冲的几乎无法辨认的孩童。
那孩童浑身裹满泥泞,双目已然无法睁开,只剩一张稚嫩的小口微张,艰难的发出声音。
闻言,老人当即大惊,不顾一切放开握柱子的手,朝孩童游去,口中大喊:“桓儿!”
忽然,一个洪水猛冲而来,生生将老人与孩童遥远隔开。
画面至此,骤然停驻,只听得四处哭嚎求救不断,闻声便要令人心碎。
下一秒,周边又恢复了那熟悉的一片金光。
慕池急忙向宋云怀看去,果然,他早已双目红透。
想必方才那便是摧毁了宋云怀家园的荆州大水,那老人若是他的父亲,则会在大水中活下来。
而那稚嫩幼童,那日遇上虚离怪时既已无他,大概在洪水中便是性命不保了。
此事虽已听宋云怀提过,但如今亲眼见到,心里仍旧极为震撼。
果真是天灾面前,人如蝼蚁。
慕池伸手拍了拍宋云怀,在心里叹了气。
若非此时不能说话,他也定要宽慰他几句。
好在宋云怀还算坚强,抬手揉了揉眼睛,冲着他们摇摇头。
慕池回头看了一眼鸩离。
大概是受到他方才所见之景与宋云怀的遭遇连番冲击,鸩离已然愣的像块木头,低垂着头,没有动作。
眼下这情形定然不能让他如此消沉,慕池刚要抬手拍他,忽然,缩到巴掌大小的金金从鸩离衣袖中探出脑袋来,对准了鸩离的手臂就是一口下去。
鸩离当即疼醒过来,急忙甩了甩手,但金金的牙齿像是在鸩离手臂上扎了根,完全甩不掉。
没了办法,慕池赶忙伸手抓住金金的肚子,拍了拍它的屁股,终于给他拽了出来。
鸩离那细弱的手臂上留下两排血印,大概也疼的厉害,鸩离低头瞪了金金一眼。
不过也亏得金金这用力一咬,鸩离仿佛被彻底唤醒,转头四处张望着。
慕池有些紧张,以鸩离的力量,要打破这幻境倒是不难,可慕池担心他是否知道这是幻境。
果然,鸩离一手放开慕池,仰头看着四周,被水波推着动荡片刻,又冲着他们呆呆眨眨眼。
这小子的傻气简直要没救了。
慕池急忙拉住他的手,收起溯洄,一手指了指脑袋,又迅速摇摇头。
鸩离看了他好一会,终于恍然大悟,眼前一亮,缓缓抬起手。
只见他掌心凝出比此地更强烈的金光,迅速聚成一团,忽而又收掌,猛然向慕池腰际的溯洄打去。
溯洄灌满金光,顿时宛如神剑一柄,自己脱鞘而出悬于他们中央,那原本平凡的剑身变得光芒璀璨,就连被慕池磨破了剑柄也瞬间镀了一层金。
鸩离竖起二指,双目紧紧盯着溯洄,忽然猛一发力,溯洄立即朝上方冲去。
瞬间,原本金色的幻境忽而漏出点点白光,接着便如被人用刀划开,一道道白光乍现,顷刻间,整个幻境炸裂开来,变成一片片碎片浮向上空,接着便消失殆尽。
三人刚要喘一口气,又觉身下沉重,再次往下方掉去。
也不知这河水下究竟有何天地,这一次下降为一路黑暗,慕池努力睁大了眼睛,却看不见其他两人。
很快,又是一阵强烈震动,三人齐齐摔落在地。
慕池急忙抬眼看去,只见他们正处于一座漆黑奇特的屋子前,借着门口幽幽烛光,可见两山黑金大门高耸宽阔,被巨石包裹,门上并无牌匾,仅有三个金漆大字:
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