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路，是他们如今唯一有可能活下来的法子。
会水的妖邪凶怪不常出现在山野林间，因此像瑶光宗这样倚山而造的宗门，其护山大阵通常重攻路面，而对于水下防御则较弱。
婆娑山中有一条中等宽度的河，蜿蜒绵长，仅中间一截进入了瑶光宗内，如今正值雨季，河水湍急且充足，如果运气够好，他们可以打破水下屏障，从而游出山门。
“你们可会水？”慕池问。
“会。”宋云怀点头道：“荆州发大水的时候我被冲走五里路，是自己一点一点游回家的。”
慕池震惊道：“那你也太会了。”
本还担心作为凡人的宋云怀或许无法应付那又长又急的水流，但没想到他对此这么擅长。
如此看来，即便慕池与鸩离都溺死了，他也能安然无恙。
“甚好甚好，既然师弟没事，那我们应该都……”
慕池话音未落，一旁斜倚在榻上的鸩离忽然举手道：“哥哥，我不会水。”
鸩离那双眼睛轻眨，脸色微白，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慕池再次大惊。
方才从屋外进来，没一会儿鸩离又突发不适，接连干呕了几声，很快又觉头晕，慕池把他扶到榻上后便没多管顾了，想着他片刻后便能恢复。
但现下已过去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生龙活虎起来。
精神不济也罢，竟然还不会水。
鸩离若是时常这样突发恶疾，再加上不能自行游水，那他们成功逃出去的概率将大大降低。
一是需时时护住鸩离，以防他溺水，二是缺了鸩离，他们三人的武力也将大打折扣，以慕池那少得可怜的法力，断然不能打破瑶光宗的防御。
“鸩离，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必须走水路。”慕池皱眉，叹道：“若我趁着还有时日，教你凫水，你能学会吗？”
鸩离手里玩着那红玉佩，笑起来，道：“哥哥，我虽无法随你们游动，但可施闭气法，溺在水中也不会有事，只需绑根绳子将你我牵连在一起便好。”
“竟还有如此法术？”慕池疑惑，点点头道：“那便好，你快好好歇着，尽快养好身子，咱们需立刻出发了。”
“好，都听哥哥的。”鸩离侧身倚在榻上，笑得眉眼弯弯，眼中仿佛只装得下慕池一人。
慕池望着他那模样，不由得愣了片刻。
*
第二日晨起鸩离便恢复那精神翼翼的样子，大早上的便与金金追逐打闹，在几张床铺上蹦来蹦去。
金金那小虎子一蹦八尺高，冷不防踩到慕池肚子上，慕池当即从梦中惊醒，险些口喷鲜血。
一醒来瞧见鸩离这番模样，倒也没有再骂他，叫醒了宋云怀，三人开始计划起了逃亡。
他们门前这金莲池便与那条河畅通，只要顺着小径走，便能寻到河岸，但如何不让瑶光宗人起疑心，也是个麻烦问题。
慕池思来想去，最终也只想到个不入流的法子，无奈领着另外两人一同向河边走去。
走在小径上，远远的便见一名女弟子正在河边浆洗衣服。
女弟子循着声音望过来，似是没想到宗门之内竟然还有三个男人，顿时瞪大了眼睛诧异的盯着三人。
“打扰姑娘了，在下乃天枢宗大弟子慕池，我等近日暂住于贵宗。”慕池上前微笑道：“不知此处可否凫水？”
“凫水？”女弟子疑惑，一脸不解。
“我这两位师弟前些日子中了剧毒，虽在碧落瀑布解了毒，但现在身子发热，想借河水降一降体温。”慕池解释道。
女弟子盯着鸩离和宋云怀看了许久，说道：“既然如此，三位公子请便。”
她话音刚落，慕池尚未来得及感谢，便听她惊呼了一声，抱起洗衣盆便扭头跑开了。
慕池不知缘由，急忙转身看向自己身后，才发现宋云怀这厮竟已迅速脱掉了上衣。
他一身雪白，身材匀称，正立在河边搓搓手臂，一脸单纯懵懂的望向慕池，仿佛在问为什么还不走。
“你......”慕池强压了火气，无奈摇摇头。
待那女弟子跑远了，慕池快速掏出准备好的绳子，往自己腰上一缠，又甩去鸩离腰上，紧紧系了一圈。
“走！”慕池一声轻呵，三人迅速跳下河。
水中方向不好辨认，但好在这河道不宽，慕池看准了前方，一鼓作气往宗门外游去。
宋云怀果然擅长如他所说，极为擅长凫水，身姿如水中鱼儿般轻捷，起初与慕池并肩，很快便加速超过了慕池，领着前路游去。
慕池身后的鸩离施展了闭气法，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被绳子拖在水中晃荡，时不时砸到砾石也一声不吭。
三人正急速游动着，慕池忽觉眼前光线骤暗。
这水稍浑，水下光线本就不算清明，如今前方陡然黑了一块，慕池顿感不妙，伸手一把抓住侧前方宋云怀的脚踝，给他往后拖了过去。
须臾间，一只硕大的鱼头出现在慕池面前。
褐眼圆瞪，头尖如梭，身长几尺，顶一扇红翅，很是骇人。
慕池来不及反应，那鱼忽而张开血盆大口，直直冲着慕池咬来。
时间急迫，慕池走投无路方要破水而出，忽然被身后的鸩离猛然一拽，险险避过了那大鱼。
但大鱼不似凡物，更像凶兽，眼见着慕池躲过，竟调转身子俯冲而下，瞬间隐入浑水之中。
三人急忙出水一瞬，在一片滔浪中，宋云怀与慕池猛烈呼吸着空气，正想往岸边游去，慕池忽觉身下一沉，猛然被拉向了水中。
一直潜在水中的鸩离如同大梦初醒般，一把揪住慕池的衣领，虽在一片混沌中看不清对方的颜脸，却伸长手指朝慕池胸口点了过去。
顿时金光乍起，慕池的整个胸膛像是被人用刀划开一般，涌入了源源不断的气，不必张嘴不必呼吸，在水中也能自由游动。
慕池眼见鸩离伸长了胳膊，似是要去抓宋云怀的腿，但手臂方才伸出，两人身下忽然蹿出一个巨大的黑影，直直向鸩离的手臂咬来。
那只大鱼果真不是平凡大鱼，知晓趁人之危，还知攻其不备。
慕池想也没想，一把将鸩离抓入怀中，抬起一脚，不管不顾朝鱼嘴踢去。
好在他运气不错，没有直直踹入鱼嘴中，险险保住了一条腿。
那条大鱼受到攻击，也立刻闪身躲避起来，借助了天然的优势，再次没入浑水中，叫人无处可寻。
别无他法，慕池一手死死抱着鸩离，一手后探，一把将溯洄拔出。
溯洄剑鞘笨重 ，剑身却还算得灵巧，在这湍流中，或许一个不慎便会失手，慕池也将永远失去佩剑。
但眼下这情形也顾不得其它了。
慕池挥剑猛震水波，他与鸩离迅速转了一个圈。
鸩离寻着机会，赶忙再次伸手拽住宋云怀的腿，用力将他拉了下来，对准他胸前的闭气穴点了下去。
现下三人虽然能在水中呼吸，但却不能自在交谈，宋云怀方入水便看见鸩离与慕池那诡异姿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鸩离回头看了慕池一眼，又转头冲着宋云怀笑了笑。
这小子一向是个不怕事儿的人，慕池察觉到他正笑得开心，也来不及教训他，用力将他抱得更紧了些，眼睛死死盯着周遭水域。
那条大鱼正潜在附近伺机而动，现在慕池手中有剑，还抱着一个鸩离，只身宋云怀形单影只，看上去又不甚健壮，若那大鱼聪明，必定要找准了宋云怀袭击。
慕池正猜想着，果然下一秒便见宋云怀脑袋后陡然出现一团黑影，顿时心中一惊，运动法力猛一挥剑，硬生生朝宋云怀撞了过去。
怀中鸩离的脑袋与宋云怀的脑袋猛烈一撞，两个人都像是撞得眼冒金星，只见宋玉怀瞬间脱力，四肢浮起向水下沉去，而慕池怀中的鸩离则闭了眼睛，宛如布娃娃般任由水波将其推的四下摆动。
现在这般情形慕池也顾不得他们了，眼前那只大鱼几次三番偷袭失败，像是被彻底激怒一般，直接张开大口飞速向慕池咬来。
慕池将六成的法力灌注在溯洄上，挥剑猛劈了过去。
顷刻间，一声剧烈的尖叫在耳边炸响，隔了层层水波，却仍然响彻耳际，几乎要震得人当场晕厥过去。
定睛一看，竟是慕池一剑插在了那鱼脑袋之上，将它头上那一层红翅劈裂开来。
也难怪那大鱼呼号至此。
它像是知道自己吃了亏，也明白眼前之人有武器，在几人前方迅捷游动上下，又立即摆尾向后游去。
慕池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权且获得了胜利，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鸩离，还好那猛烈一撞没给他撞出伤来，鸩离入水后那状态便始终不佳，除了给他们施闭气法，也迟迟未见出手，大抵是又突然身子不适。
他或许身患了什么未曾查知的隐疾，但这瑶光宗到底是信不过了，慕池皱眉思索片刻，想着日后得带去找找天枢的薄云长老为他诊治。
现下危机暂除，慕池回过神来，方要离去，忽而发现，这水中已竟没了宋云怀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