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熟悉的下界，曲落玥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没有提起圣殿，她和姒喻出了太虚秘境，径直往下魔界的魔殿去。
一路上曲落玥都在想曾经翻阅过的古籍，甚至是真神游历的那段日子，企图寻找到一丝修复经脉的方法。她现在的身体太虚弱了，像是病入膏肓的普通人。
不知是不是真神之力残留在破裂的经脉上的缘故，虽然不老不死，但时不时的反噬和折磨，让她比起普通人也谈不上多幸运。
她曾拥有过的，皆化作云烟，只要想想就不甘心。一路上，她看似平静，内心的想法频繁在活着与自我了断中反复横跳。
曲落玥忍下那股情绪，沉静下来，又是一潭死水，仿佛那次痛哭就耗尽了她的情感。
“阿玥。”看她的神情，姒喻多少也能猜到一些她的想法，“生命是宝贵的，不管如何，活着才有希望。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如果一定要排序，实力在你心里是排在末尾的。你只是想有自保和保护在意之人的能力，而仅仅是这般……”
夜色里的小溪波光闪闪，姒喻停下脚步，执起她的手，吻轻柔地落在指尖，认真地看着她：“阿玥，我们成婚吧。”
姒喻唇边荡漾着温柔的笑意，特别自然地说出这句话。阿玥不愿让旁人背负起她那份责任，即便是定过情的她也不行。
而在她的认知里，成了婚的人就能够共同承担对方的一切，本来她是不在意这些形式的，可现在说出口，便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种象征着她们未来都绑在一块儿的仪式，就这么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红绸缎、花轿子，另一半是她心心念念的阿玥……姒喻为之感到心动着迷，甚至迫切地想要执行。
她眼中的光太过灼热，曲落玥差点就陷进去。可怎么行呢？若说从前的她，或许会同意。可现在，仅仅是因为想和她一起承受，这太仓促，也对姒喻太不公平了。
她这样热忱，这样为她着想，曲落玥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样都说不出口。
可她不能那样自私，她什么事都做不了，只因为姒喻对她有情，就把所有事都压在她身上。
“我暂时，不想说这些。”
声音比风还要轻渺，看着姒喻眼中的炙热变淡，曲落玥抽出手，转头面向河面，心一抽一抽地疼，“你回去吧，就像你说的，我生命中不是只有实力。你的生命也一样，我不会寻死，你别把自己困在我这里。你好手好脚的，除了跟着我，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了吗？”
“……”姒喻的五指一点点收紧，好似这些天她表现出的好转是昙花一现，连带着她的心都在她这番话中被打击得粉碎。
曲落玥默默地沿着河岸走，身后没有动静，她知道姒喻没有跟上来。
松口气的同时，眼泪夺眶而出。
唇被咬破皮，她口中腥甜四溢。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局吗，她不明白自己现在又在矫情什么。
深呼吸了几次，她按下心中那抹酸楚。没有神识，没有灵敏的感官，黑夜带来的恐惧更深了。
她走的不快，不过一两里路，呼吸就急促了许多。漫无目的地一路走，她的目光依旧无神，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在魔界的周边，零星的光都不见。就像她的未来看不见方向，被困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该要如何，她不知道。
曲落玥扪心自问不是一个自卑的人，可事情只要和姒喻扯上联系，她心里的浪就激荡得一层比一层高。
正因为她们之间有感情，她无法心安理得地待在姒喻给她圈出的安全区，更无法心平气和地接受姒喻的帮助、享受她带来的一切。
光芒太耀眼，连周围的人都会被照亮。而不可能再有实力、归于平凡的她，只会被灼伤。
灌木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幽静的环境里极为清晰。曲落玥的心神一颤，颇有些紧张地望过去，下一刻又镇定下来。
罢了，是人是鬼又有什么所谓，总之她这副样子也不能抵抗半分。
她站在原地，茂密草丛却没了动静，她看向前方的目光怔然又逐渐涣散。
许久才回过神，周围静悄悄的，她不想走了。抱着膝坐在河岸边，月光洒进河水中，盈盈剔透。
身旁突然洒下一道影子，曲落玥心头一跳。
并未转头去看，斜斜的影子束着发，分不出男女。能确定的只有一点，这不是姒喻。
那影子动了动，随即俯下.身，曲落玥下意识就运力朝那只伸过来的手腕捉去。
出手便后悔了，她忘了自己没有灵力，况且这样做也太过容易得罪人。
只是意料之外的，她捉住了一只纤弱的手腕。带到眼前一看，她的肤色本就偏白，可与这只手放在一块儿却没法比。
一看就不是人的手，人的手哪会比粉刷墙壁的石灰还要白。
曲落玥下一刻便松了手，僵直着身子回过头。脑中思绪纷乱，也突然发现，她真不是那么想死的。
比起这大概不是个人的结论，还要更意外的是，眼前的陌生少女不仅长相极佳，看见她的脸，眼睛像是会发光。
曲落玥察觉到她惊喜的情绪，更加摸不着头脑。
“呐……师娘，好想你。”
曲落玥身子一僵，这黑衣少女叫她师娘？还很委屈地扑到她怀里来。
大晚上的，出来个陌生人已经很恐怖了，现在她推开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空气仿佛突然就降了温，她打了个寒颤，随即那股冷彻彻的感觉又消失不见。
怀里的人自发抬起头，一张煞白的脸颊染上了少许红晕。总算是有些血色，不那么像纸片，她止不住地笑：“师娘，我们又见面了，你不记得我了吗？”
曲落玥在脑海中细细找寻了一遍，发现没有一张脸能与眼前之人对上，无奈问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魔童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受伤，伸手揪着她的衣袖晃了晃，目光有些期盼：“那个皱巴巴的丑孩子……在孤魂岭跟着你的丑孩子，你不记得了吗？”
“丑孩子？”她只见过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丑孩子。
曲落玥脑中闪过鬼婴流着血泪的面容，怎么也无法将之与眼前青涩的少女合在一块儿。
却想起了两年前，姒喻身边的小徒弟，那个大杀四方的漂亮小孩。
可时间对不上，两年前那个小孩才多大？到她的腰部，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再怎样也不会在两年时间里就长大了十岁。
可是……曲落玥盯着她看，发现越来越像，两张脸逐渐融合。
她艰难地开口：“你……驭灵幡？你是魔童吗？”
她实在是想问这个人，是不是魔童的姐姐，但对上她那双乌黑发亮的眸子，又不太好意思问。
“你想起我了？”魔童面上的笑容放大，没有丝毫边界感地在她脸上啄了一下，抱着她的脖子蹭了蹭，“还有丑孩子，呐呐，你是不是忘记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曲落玥的脸迅速涨红，一脸惊悚地往后挪了一下，下意识就四处寻找姒喻的身影。那家伙爱吃醋，这小姑娘又长得可爱，可别被她逮着揍一顿。
她方才沉闷的心暂且被“丑孩子”吸引，特别是魔童口中“呐呐”二字，简直是某个不会说话的丑孩子的标配。
她咬文嚼字地念上三两句，孤魂岭、爱鬼叫的丑孩子……她将魔童看了又看，简直不可思议：“丑孩子，你是说鬼婴？你是鬼婴？！”
魔童双手撑着她肩膀，笑着点头：“是我，你没忘记我。”
“你真的是？”曲落玥直起了腰，还是不可置信，“你……你的脸好了？在铸剑台分别，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怎么突然长这么大了？”
若说两年前的魔童到她的腰际，那她遇见鬼婴到现在，连三年时间都没有。
魔童是怎么从一个只有她小腿大小的婴儿，疯狂蹿个儿的？现在看起来比她还要高上一点，和姒喻差不多的身量，这……打了话本子里的激素也不能这样吧？
野蛮生长……？
倒也太野蛮了。
“这个说来话长。”魔童在她身边坐下，像是鬼婴时期般扒拉着她的衣袖，又挽上了胳膊，“我被师尊强行……呃，被师尊收留了。”
她余光飞速往右边瞥了眼，清了清嗓子：“就是姒喻，她是我师尊。你那时在铸剑台昏迷，魔武士差点把你杀死，然后师尊就出现了，断了魔武士一条胳膊，就带着我和你一起出去了。”
魔童想起那时候还有些委屈，师尊太坏了些，她那么小都忍心吓她。
“后来你醒了没见到我，有找我吗？”魔童眼中似有星光荡漾，极为不好意思地抿着唇，“那时候我跟师尊回了魔殿，师尊说我体内被人下了禁术，是一道封印，永远都是小孩的样子，也不会长大。你见到我时我很丑，脸上都是伤痕和燃烧不完的灰烬。如果师尊没有替我将封印除去，大概经过漫长的岁月，灰烬就会布满我的全身，然后我就灰飞烟灭了，这世上也就不再有我了。”
她双眸有些黯然，毕竟那道封印禁术有关于她的父亲，她还因此待在仇人身旁万年之久。
而这个仇人，与曲落玥还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