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喻取出一方干净的手帕，轻轻点在曲落玥的额角上。
她的眉头稍皱一下，姒喻的手指也跟着一颤。
双眸在她时不时流露出痛苦的脸上停留许久，姒喻伸出手召出一丝仙气。
神主境强大的灵力引得阵法都为之震颤，结界之上碎开道道裂痕，好似即将瓦解。
在虚空中快速画下一道交错复杂的图案，她收手，轻轻往前一推。
图案放大，印在曲落玥的后背上金光突现。
与此同时，曲落玥的妖丹散发着暗红光芒，和阵法上空的火色流云相当。
它和饕餮血脉一般，从小小的妖丹中朝着经脉延伸出一条长线，色泽更为暗沉，却带着蛮横的螭龙气息。
待长线汇至曲落玥的全身，一层暗淡的流光覆盖在她身体表面。
随即她的眉眼舒展，似再感受不到灵力侵蚀带来的痛苦。
“小鱼儿，你做了什么？”
曲落玥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微抬起头有些惊诧，“龙的气息？”
姒喻含笑点头：“你可还有不适？不过你莫要放松，外面的仙修是不会放弃的。”
“那岂不正好？”曲落玥的眼眸亮亮的，似是闻到了美食的味道，一点害怕不见，整个人兴奋不已。
“是了，我曾流落到螭龙手中，吸收过他血脉中的精华。还得多亏他将我转送给二帝，否则我便不认得你了。”曲落玥心情颇好。
姒喻嗔了她一眼，见她盯着那个缺口望眼欲穿。
想了想，一挥手便把护身的魔云撤去，瞬间又引得阵法剧震，结界之上裂痕更广。
诛魔阵内的异变并未瞒过时刻关注的众人。
阵法不稳，坐阵的宗主与长老们的脸色倏然发白，并未想到姒喻被困了这么久竟还有反抗的力气。
圣殿的长老和殿主一大半都在阵点，因而以少掌门身份为首的夏姝泠并不在内。
她站在不远处，死死盯着诛魔阵外结界的双眼忽而一动，向上看去。
血红不知何时被丝缕黑色灵力缠绕，它们犹如鬼魅破晓，愈发浓郁，隐有盖过诛魔红影之势。
稠云在阵法上方汇聚成圈，中心点点星光挥洒，在一片暗红中格格不入，又似要降下天罚。
“……”夏姝泠的双眸一点点冷却，环视一圈脸色各异的修士，静默半晌，才下令，“拖不得了，还请诸位照各自的宗门分散成队，与各宗主合力绞杀魔人！”
仙修在一旁观望许久，早已跃跃欲试。如今听得她的话语也未觉不妥，只少许人心中升出一丝恐慌。
就连坐阵的顶尖修士都看了过来，三长老的额头上滑下一滴汗珠，夏姝泠见她欲言又止便走了过去。
三长老的双手不离结界屏障，阵阵灵力波动，吹得她发丝纷飞。
话语有些吃力：“你是准备叫修士传灵力予我们？可结阵一旦开启，除非阵中人陨灭，否则修士的灵力只要依附结界便再难收回。像方才替换修士已然让他们受伤，若是魔修在这时耍诈……到底要留些人在一旁护卫。”
夏姝泠自然懂其中道理，她方才已经想好，这会儿脱口而出：“长老放心，最开始坐阵的修士已然恢复大半。叫他们在旁护法，其余人等尽皆以自身为阵眼，布下聚灵阵。”
她的话音不小，修士们面面相觑。
到底还是太危险了，只为杀一人就将这么多人的性命悬在裤腰，若遇魔修他们根本腾不出手来抵御。
面前的诛魔阵隐有破灭之势，许多修士内心天人交战。
一方面与性命息息相关，另一方面关乎整个修仙界的存亡，他们实在不该只顾自己。
夏姝泠扫过那些饱含担忧的面庞，沉声道：“诛杀魔人刻不容缓，若是再耽搁下去，一旦她破了诛魔阵，诸位以为能逃得走吗？”
“何况以聚灵结阵于各宗修士，若实在难以抵挡，并非毫无脱离的办法。”
众人哗然，这大概是最差的结果，难以抉择的事在此刻也无法再做旁的选择。
时间紧迫，夏姝泠怕横生枝节，最终还是听了三长老的话。
她让各宗各派的修士只分出一半去合力布下聚灵阵，另一半与方才受伤的修士负责警戒周围。
就是魔修真的耍诈也能让阵中修士得以喘息，不至于着了道。
魔童一直站在雾影峰的最高点，北星山顶的结界她是看不到的，但上方流云的变化都被众人时刻注意着。
看着顶峰那道身影，魔修们便想到了他们的尊主。并无担忧与漫长等待的不满，此刻只想直奔北星山杀仙修个措手不及。
魔童双手抱着胸，双眸冷厉：“那些家主是爬来的吗？等不得了，尔等即刻随我下山，待到山下再分批强攻北星山。”
雾影峰不低，两端的异样都被魔修们看在眼里。他们等这句话等了许久，此刻都激动非常。若不是怕被听到，他们必定摇旗呐喊。
千人成队，有序地行至半山腰。
“你们让我好等。”魔童的面色透着不耐，手中那与魔剑相似的巨剑威胁般扬了扬。
雾中飞快掠出几道身影，正是迟迟来到的家主们。
他们不敢托大，脚步也不曾停下，几步上前行礼。
高傲的头颅垂下，十分恭敬：“少主，属下们路遇两只小老鼠，套了些修仙界的情况，这才耽搁了。”
魔童的鼻间发出闷闷地一声“嗯”，也不问是什么情况。双眸在众家主身上来回扫视，直看得他们心里发毛。
“你们与我先行突破防守在北星山周围的仙修，千余名弟子分为四队……”
魔童抬手指出四名家主，“你四人分别带领一队弟子跟在后头上山，速度快些。仙修的人数可不少，两倍有余。”
待到众黑影掠过山林，自始至终她都没关心过回魔界的乌维是何等情况。
精锐都坐镇魔殿，留守殿中的魔修也早已被下过令。就是乌维死了也无妨，等北星山的事传过去，那些仙修也不会放过这攻入魔殿的最好时机。
只要他们踏入魔殿，那座杀阵无论如何都会开启。
魔童思虑片刻，随即就率众人赶往北星山。
此时诛魔阵上方隐藏在雷云中的威压愈发昌盛，蠢蠢欲动，天道雷劫似乎即将倾泻而下。
连在阵中的姒喻都抬起头想要一探究竟，但最终视线只停留在黑红交叠的密闭空间，再难看透一分。
天道之力她并不陌生，飞升时玄妙的状态想必任何一个神主境的修士都难以忘怀。
而直到此时环宜都不曾出面，姒喻又开始怀疑难道这不是她的手笔？
随即就否认了，没有寰空石，环宜的真身无法出现在下界。但她有傀儡禁术在身，或许此刻也正通过某个傀儡关注着这一切。
曲落玥对姒喻的想法不得而知，此刻她保持着坐姿，陷入一种难言的虚无状态。
与之前在太虚秘境中触碰到天道之力看遍世间相当，她的魂魄仿佛脱离了这具躯体，被天道之力托着走过万千河山。
争执、欺骗、离别、善意、拥抱，每走一处都是不同的风景。
曲落玥以旁观人的姿态去参与各色喜怒哀乐，善恶尽在其中。
每当她为人感到快乐时，就见那人从前所作；每当她替人感到痛苦时，又见那人从前所为。
是非对错像隔着一层薄纱被剥离。
似是过了漫长的无数日夜，再见善恶时，曲落玥的心境完全平和下来，只喃喃低语不知在哪看到的话语。
世事无对错，世人有是非。
当笼罩天地的黑云稀薄，几道如银河耀眼的金光穿透云层降下，铺洒在诛魔阵中将污浊之气尽皆扫空。
整座北星山在天道之力的照耀下焕发生机，诛魔阵的火色幽光被掩盖过，取而代之的是胧胧月白。
“这……”大长老深陷的眼窝中迸发出深深的骇然，仿佛瞬间苍老，“少掌门……带部分修士撤回南域吧，结界抵挡不住天道之力，诛魔阵破灭在所难免。”
戒备四周的修士也在此时纷纷赶回来，望着灵力四溢的天空，竟升出些许想要臣服的心态。
夏姝泠以掌对阵，并未开口，只是微颤的双手暴露了她此时的慌乱。
三长老咬牙相劝：“大长老说的不错，结界若破，我们坐阵之人定受不轻的内伤。魔人飞升迫在眉睫，结界一破，必会斩草除根。”
“你就此停下，轻伤在所难免。可只要带领部分修士尽快回到南域，来日方长！”
夏姝泠面沉如水，心中被强烈的不甘覆盖。到底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诛杀姒喻，难道真的只能坐以待毙？
“你快停下啊！难道你要与天道抗衡不成？”三长老又急又气，不由得转头求助大长老。
未等大长老越过她先言，夏姝泠双手变幻，结下一道印记后，在几名长老加大灵力入阵时快速离开，取出一枚丹药服下。
能在此地的都是修仙界的顶峰修士，几大宗的宗主长老也不客气，同样以己身灵力护门下修士从结阵中脱离而出。
气血翻涌下，众修士面如白纸。
与诛魔阵相连是同生共死，如今脱离，到底还是受了结界即将崩裂的牵连。
众人怀着沉重的心看向阵外同门师长，目露悲悯，又再次萌生出留下一同抵御的想法。
在诸位掌门宗主的合力劝说下，修士们不得不离去。
可就在此时，诛魔阵外的结界如同蜘蛛结网，快速分布至整座大阵。
隐有声响清脆入耳，结界支离破碎轰然作响，刮起的灵力飓风犹如刀片过境，隐忍的痛呼不绝于耳。
诛魔阵不复存在，那片血色还没完全消散的方阵被天际挥洒而下的微光笼罩。
红影消弭，缓缓从中踏出一个人影。
“姒喻……”夏姝泠手执长剑，满目惊骇，“你没有飞升？那飞升之人……”
话音未落，天道威压席卷而下。
众人被迫逃离的同时，看见大乘后期的姒喻呼出一口气。
“是阿玥。”姒喻并未如他们所想般出手，只回望天道之光下白衣飘然的女子。
“怎么可能？”众修士不可置信，八长老更是惊得跳脚，“她不是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