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喻并未回答八长老的话,双手垂于身侧,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
环宜到此时都没出现,实在是叫人放心不下。她要的,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再一次困住姒喻。
她虽不出手,早已静候多时的仙修却按耐不住。
此刻她近在眼前又独身一人,唯一与她同行的曲落玥正在接受天道之力的洗礼。
金光泛滥,原先暗涌的雷劫迟迟未下,甚至只有天际两片碎云才能昭示它曾存在过。
若不是天道威压尚存,此刻的情景并不似传说中的飞升。
“怎么会是圣……曲落玥?!她一个筑基期不应该早就死了吗?”
杨惜雨半跪在席地调息的大长老身前,闻言只觑了那弟子一眼:“有魔尊护着,她怎会那么轻易地死去?”
“但筑基修士引来飞升雷劫……师妹,是我的眼睛瞎了吗?”
大长老的亲传大弟子面色沉重,“就是记载上也没有出现过这么骇人听闻的事,那姒喻果真是个怪物,靠近她的人也成了怪物。”
“师兄这话就错了。”杨惜雨默默看向不远处坐如雕像的女子,“二十年大乘,她本身就是个奇人。”
“对,两个怪物聚一起了。”
云凌风被数名沧澜剑宗的弟子围着,方才坐阵已让他灵力流失不少,阵法被破时更是差点让心脉受损。
此刻抑制不住体内的灵力乱窜,极不好受,但他同样不愿放过这最后的诛魔机会。
待到各宗弟子汇聚在夏姝泠四周表明立场,她率先提剑破空而出,直刺姒喻后心。
“叮”的一声响,长剑刺在从天而降的一柄巨剑之上。
巨剑一小截深嵌入地里,而方才站在此地的姒喻不见踪影。
“躲躲藏藏有何意义?诛魔阵都诛杀不了你,我倒要看看你的能耐有多大。”夏姝泠的眉眼似有微霜。
耳侧传入风吹叶动,她烦闷地以灵力为引挥动长剑,微风掠过剑周一瞬凝结成手臂大小的冰晶四散刺去。
“脾气还挺大。”嗤笑传来,巨剑随之从地里飞出。
声音陌生,众人一惊,朝着巨剑飞往的方向看去。
一身宽大黑袍依旧掩盖不住少女如画的眉眼,青丝被一条银发带挽在脑后。
唇角微勾,无邪却不失灵动。
她抬手接住那柄巨剑立于一旁,双手环胸,随意地靠上剑身,脚下躺着的是方才飞射而出的冰箭。
“是你。”夏姝泠手握长剑轻转,双眸微凝,“魔童。”
“尔等让老夫好找,小辈,如何不见曲掌门?”刘家主的声音一出,众仙修随即侧目看去。
随之右边也响起乌家主苍劲有力的声音:“尊主的手下败将,还妄想群起而攻。”
“夏少掌门,别来无恙。”后方阿一的一声少掌门,将过往与现实划开一道天堑。
一时间,仙修面色各异,法器掷地有声。
随着千余名魔修的脚步声临近,他们知道,北星山这场仙魔修士间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时不时传来的轰隆巨响丝毫没有影响到曲落玥,她的脸上汗珠滑落,衣襟完全被打湿,宛若被架在火上烤,可手脚却是冰凉。
方才她利用饕餮血脉将坐阵修士的灵力吸收殆尽,在诛魔阵破灭时,得以瞬间突破至神主一境。
本以为从筑基横跨几个大境界到神主境便是巨大的惊喜,曲落玥也已准备好渡完雷劫飞升上界,没想到整个人却瞬间被天道锁定。
超越法则的威压降下,她即刻运起灵力抵御。
久而久之,体内破碎不堪的经脉竟在天道之力的洗礼下隐有愈合之势。
像在抵挡仙修的威压阵法,她调动所有血脉在身体中快速流动。
在天道之力下,曲落玥只觉这些血脉犹如嗷嗷待哺的婴孩,不断地索取强大的灵力来回馈她的身体。
经脉重获新生,却在即将完全愈合时毫无征兆地爆开,瞬间被天道之力瓦解。
渣都不剩。
曲落玥睁开眼,精准地直视远离厮杀的右前方,欲哭无泪。
光秃秃的树干上,姒喻一条长腿半耷在空中。接收到她的视线,便收起双腿盘坐,靠在树上朝她挑了挑眉。
天道好像就是来收走曲落玥那条破烂经脉,现在一点威压都感觉不到。她瘪着嘴,抬手指了指丹田处,又用力抹了一下眼睛。
指着红了一圈的眼窝,无声控诉。
姒喻眼眸含笑,无奈地抬手指了一下天空,又摊手摇摇头。
曲落玥定定地看着她,冷哼一声扭过头。
方才经历一场心灵之旅,现在面对眼前的残肢断臂……曲落玥移开视线,不管是魔修还是仙修,她好像还是没法完全当一个旁观人。
所以天道将她的经脉震碎,算是渡劫失败了吗……
好像也无不可,毕竟丹田还在,神主境的实力也在,她完全可以在下界横着走。
说不定能打破仙修和魔修之间的桎梏,强硬也好,威逼利诱也罢,有她在一旁督促,几代弟子下去总会有和平那天吧。
如此想,曲落玥手掌撑地要站起来去阻止这场修士间的厮杀。
但下一刻那层威压席卷而来,瞬间将她按坐回原地。
“?”
曲落玥懵逼不过两息,天道之力就将她笼罩,不得已再次打坐。
精纯的天地灵气从周身汇入,最终聚集在她的丹田处。
曲落玥大惊,只觉得天道可恶,定是要将她的丹田也毁去,叫她再度沦为废人。
强烈的不甘和愤恨席卷着她,但方才游历世间的种种景象一一闪过她的脑海。
片刻后,她歇了菜。
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曲落玥将灵力引至全身,血脉大开。
既然天道要叫她生不如死,她偏不愿。那句话如何说来着,我命由我不由天!
但没一会儿她就发现,这二次天道之力不似之前难缠,及其温和地滋养着她原有经脉的位置。
死骗子。
曲落玥暗骂一句,天道定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后改用温柔对策,等她放下防备再一举将她丹田也震碎!
“阿玥,放轻松,你也是天地灵气的一部分。”
姒喻的声音空灵悦耳,曲落玥向来听娘子的话。姒喻这么说,她就真的放下心,将灵力收回到丹田中。
灵力风暴席卷整座北星山,阿一躲过夏姝泠刺来的冰剑,挥出一根六尺青竹横扫夏姝泠后立马翻身撤开一小段距离。
簌簌几道声响,阿一刚稳住脚步,抬眼就见根根冰锥破空刺来。
她一踏而起,将法器甩至上空。青竹上每一处的竹节噼啪作响,断作几条分散至半空将冰锥拍碎,下一瞬又合并成完整的青竹回到阿一手中。
未等有喘息的机会,一道极寒灵力紧随冰锥之后。
阿一不察,空荡荡的衣角袖口沾染些许,双脚霎时犹如被灌了铅,逐渐失去知觉。
她右手执紧握青竹撑地,眉眼染上一丝慌乱,空荡的袖口晃荡,脚下却一分挪动不得。
她见夏姝泠执长剑一步步走来,每一下都像是踏在她的心上。
身体紧绷了一瞬,单薄的脊背宛若泄了力。
未染一丝污浊的鞋面停在眼底,阿一咬着唇,别过头的同时顺势闭上眼。
夏姝泠并未错过她双眸中的决绝,执剑抵在她胸口,半晌未刺,只将剑尖向上游离,最终抵在她脖颈跳动的脉搏处。
稳而有力,阿一只觉冰冰凉凉,却不见她给自己一个痛快。
那柄长剑又游荡到她的下颔,剑尖并未沾染半分她身体的温热,泛着一丝寒意挑起她的下巴。
阿一睁眼便对上慢慢凑近的一双眼眸,她的心顷刻狂跳,下意识向后仰,躲开那人无意的撩拨。
夏姝泠顿了一下,隔着一掌宽的距离微低下头瞥了眼她空荡的衣袖。
再抬眼时一如方才的疏离,语调淡漠:“我与你,两不相欠。”
说罢,夏姝泠未再看一眼阿一。
转身的瞬间,后背却宛若被毒蛇盯上,阴邪鬼气顷刻袭来。
“如何杀人,要我教你吗?”魔童引着灵力解开阿一双腿的束缚,双眸闪过一丝嫌弃,“我总算知道你如何不肯闭关寻求飞升了,心魔若不斩断,此生难有进境。”
阿一沉浸在夏姝泠方才的一举一动中,对魔童的话好似听见了一点半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那你去吧。”
“我去什么?”魔童凑近她,没有边界感地探头抵着她的额头。
“你干什么!”阿一瞬间跳开,脸涨得通红,下意识瞥了眼站至不远处的夏姝泠。
“我干什么?”魔童无辜地挠着头,“只是想看你是否烧坏了脑子,师尊和师娘就是如此,你……”她瞪大眼睛,脸皱成一团,“你反应这么大,在想什么龌龊东西?”
阿一想到这人虽年龄足有万岁,心智却并不成熟。
她从魔童解开禁咒封印开始照顾,但魔童长的实在太快,姒喻这个师尊又不在身侧,两人也从主仆处成好友,何况姒喻并未将她当作深渊里的奴隶来看。
而魔童,莫名其妙就有了模仿的爱好,像个孩子玩乐,骨子里却又携带鬼的邪性。
在阿一朝她认错后,魔童才将这件事抛到一边。
面向夏姝泠时,她轻推了一下阿一:“你去看看别的修士,仙修数量太多了。”
顿了一下,她将扛在肩头的巨剑插在地里,掀起一阵带着血腥味的风沙。
魔童眼底浮现一抹嗜血的狂热,直勾勾地盯着夏姝泠:“你该不会叫我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