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姝泠推门而入,见未离坐在桌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地面。
她揉了揉眉心,即使疲惫,还是放轻了声:“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门内难道还有人敢欺负到你不成?”
想象中未离的恼怒和反驳并未出现,她稍抬起头,神色一言难尽,又带着淡淡疏离:“师姐,为什么要给小师姐安一个叛宗的罪?你不知道这样做对她会有什么影响吗?”
夏姝泠愣了一下,知道她偷听神情就冷下来。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走到她对面落座,倒了两杯茶。
把其中一杯往她那里推,夏姝泠拿起杯酌抿了一口。
见未离愤愤地看自己,她面无表情地握着杯盏,心中生出些许难过:“那要如何?要认定玥儿不是被蒙蔽了心智,要认定玥儿就是与那魔人珠联璧合,要认定是她自愿留下,而不是被迫?这都是她该受的处罚,只轻不重,难不成你认为她真有苦衷?”
越说声音越大,不等未离开口,夏姝泠将近期内有关曲落玥的事都一并说了出来。
包括她到魔殿后知晓了两人的关系,曲落玥认定要与姒喻在一起的事,还有两人一同出现在魔兽群出没的地方。
桩桩件件,她说得咬牙切齿。
茶盏咚地一声砸在桌面,她恨铁不成钢地大拍桌子:“若是什么事都要我替她兜着,那她怎不想想我的难处?你可知她为了和那魔人,和那女子在一起,不惜与我翻脸。我看就是不认这个宗门,不认我这个师姐她都要执意如此!她怎能如此肆意妄为!罔顾师尊对她的栽培!”
夏姝泠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一贯清冷的面容突然扭曲,怒不可遏地大吼。
这些日子出了这样多的事,现在连小师妹都来怪她,她如何不气。
像是压力过大,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如同马上就要炸裂的锅炉般,浑身都不由自主地颤抖。
未离被吓到了,面前的大师姐有一瞬间是那么的陌生。
她缓缓站起身,不敢与她争执。
眼泪不争气地掉落,她带着哭腔求情:“可是小师姐又做错了什么?姒喻对她好,掌管魔界期间也约束魔修并未作乱。什么魔兽?我都听说了!明明就是鬼修做的事!只是因为小师姐与姒喻情投意合,你要拆散她们,便把没有查清的罪推到姒喻身上。可她们何其无辜?只是相爱便要引发两界之战,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大师姐,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未离红着眼吼出声,不住地摇头,眼神也变得失望,“你还想瞒着我,你是陪着我们长大,你了解我们,可我们也了解你。我不信小师姐会如此做,她那样好,肯定是你怪她了,她怕你和师尊不能接受才一时不敢回来。既然这样,那我便去找她,我去问清楚。她与你说不通,但她总不会瞒着我!”
说罢,未离收回视线,失望地抬脚便走。
“你给我回来!”夏姝泠在她身后喊道。
未离脚步一顿,双手在袖口中紧攥。一句话都没说,也没回头,接着往前走。
“你放肆!谁教你这般与我说话!”夏姝泠的脸色涨红,满腔的怒火再也无法克制。
撞翻了凳子,她大步朝前走,伸手就捉向她。
未离知道若是被她捉住,不说去找曲落玥问明白,怕是要被关许久的禁闭。
说不准能出来的时候,魔界都不存在了。
当下就祭出了驭灵幡往回推,夏姝泠没动用灵力,一时不察被她推的踉跄退后几步,心中怒火更甚。
“师姐,你别拦着我,你们心中明明都清楚小师姐不会如此,只是为铲除魔界而拿她当筏子罢了!我不能由着你们胡乱给小师姐定罪、毁坏她的名声,所以今日我必须走一趟!你别拦我!”
未离手握驭灵幡,神情坚定,“你拦不住我的!就算你把我的腿打断了,我爬也要爬去!”
大师姐的境界虽比她高太多,现在又在盛怒之下。但她心里清楚,大师姐不会真的伤到她,想拦下她是真,但到底不会用她完全无法抵抗的力量。
“这是两界大事,岂由得你胡闹!”
如她所想,夏姝泠对付她根本不需要用法器,随意挥出的一道灵力她也能抵挡住。
就是躲的很狼狈罢了。
但就如她所言,她了解夏姝泠,夏姝泠也对她的想法一知半解。
想到曲落玥哄骗她,还伙同魔人酿出此等大祸,现在连这个小师妹都敢算计她。
夏姝泠怒上心头,只觉她们眼里根本没有她这个大师姐。
失了理智,她便打出一道极为强横的灵力。就是把未离打伤了,她们圣殿也能治!更是要让她知道天高地厚,免得身在福中不知福。
未离心下一惊,当即就挥着驭灵幡转成明黄色那挂,将那足以将她重伤的灵力吸收。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此举却又引发了夏姝泠更为极端的暴怒。
只见她也不施展任何法术,毫无章法地挥出一道道足以重伤未离的灵力。
她倒要看看,这个小师妹有多大能耐,能躲到什么时候。
几个来回,见未离满头大汗,躲闪的动作慢了不少。夏姝泠的理智回笼了一丝,下意识就收回了灵力。
心中突然慌乱不已,自己如何就敢将那致命的灵力打向小师妹?
她刚生出些许后悔,就见未离喘着气,双腿都打颤了也不求饶。
还嘴硬:“师姐,你,你就放我出去吧。小师姐肯定是有苦衷的……嗬……师姐,放我走吧……”
见她这幅坚持的模样,夏姝泠有些动容。
再看她手中的驭灵幡,却想到是魔人赠予曲落玥之物,心下又是不快。
未离暗暗着急,不得已运起灵力将驭灵幡扫向她,想借她阻挡驭灵幡的时间远远遁走。
虽说希望渺茫,却还是想一试。
只是她却低估了有器灵的驭灵幡,明明她才是合体境,伤不了大师姐。
可那驭灵幡像是有大乘境的实力,扫过去的一瞬间便将没有防备的夏姝泠衣襟割破。
在感受到那和血域鬼修一样强横的灵力她如临大敌,还是她躲闪得快,不然非被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鬼幡削成两半。
可就是这样,她锁骨至左臂都被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鲜血顷刻间浸透了她所着的白衣。
本来已经逃到殿外的未离,听见她痛苦的呜咽声,下意识就转身跑了回来。
见她双手撑着桌面,鲜血一滴滴飞溅,面上一片煞白。
未离的眼睛倏然一红,快步跑过来:“师姐……”
“躲开!”夏姝泠的瞳孔猛然瑟缩了一下,右手快速结下一印,挥出一道法术将突然窜上前的驭灵幡掀飞在地。
未离闪过,踉跄着扶稳桌角。想说她并未感觉到危险,转身却见师姐痛苦地低下头。
余光中,地上的驭灵幡像是活了般。她定了定神,清晰地看见鬼面上的獠牙缓缓张口。
恐慌在心底快速生根发芽,她想也没想就往前扑。
“师姐……唔……”
驭灵幡重新落地,殿中除了粗重的呼吸,再没有旁的声音。
夏姝泠好似感觉不到后背撞在墙上的疼,愣愣地看着怀里的未离。
“师姐……你……小……师姐。”
未离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疼痛,又好像并不太疼,只是难以开口。
说话仿佛都用了大力气,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仅如此,一张口血就不停往下流。
眼前逐渐变得模糊,完全陷入黑暗前,她好像看见大师姐流了泪。
想伸手替她擦去,却怎样都够不着。
……
夏姝泠的手脚一片冰凉,看着未离后背穿透前胸的血洞,看着未离嘴角流下的血痕,看着未离抬起的手滑落……
她感受到怀里的生命快速流逝,模模糊糊知道……
想要救她,难如登天。
未离死了。
伤口上,还残留着属于她的灵力。
她把未离杀死了……
夏姝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那双不复清明的眸子合上的,她捂着被余力刺破的腰部,磕磕绊绊跑出了大殿。
不知空中何时飘下了雨滴,冷冷清清地飘洒在她发梢,顺着眼角滑到下巴。
师尊,师尊一定有办法的……
她仿佛又有了力气,不顾伤势地往曲千笙闭关的洞府跑。
一路上鲜血和雨水混合,洋洒在路途的坑坑洼洼。
主殿中一片死寂,地上躺着的是未离余热未散的尸体,炙热的鲜血还淌在胸口。
一旁作怪的驭灵幡又像面普通的旗帜,被扔在地上。
它那面印刻着獠牙的鬼面,没有眼白的眼珠咕噜噜转了转,獠牙微微张合,在此时开口。
“主上,还是让那个女人走了。这具尸身……用来做傀儡如何?拿去骗骗曲落玥,还是有点用的。”
“不必了,小小合体境我还看不上。”女人兴致缺缺。
下一刻,殿中便多出了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下的人影。
那人将头上的黑斗篷摘去,意外的是烛光映照的地面上只有衣袍飘荡的影子。
细看之下,竟是鬼界禁术中十级神主才可修出的魂体!
而斗篷下燃烧着灰烬的脸,不是环宜又是谁?
“不过死了一个,打击一下她们也不失为一种乐趣。或许她还能再努把力,早日踏入神主境?”
环宜呵呵笑出声,凭空幻化出几根金色的尾羽,眸中杀机一闪而过,“只希望刚刚跑出去的女人聪明点,这顺水推舟的事……”
“主上英明。”驭灵幡的器灵极为恭敬,话锋一转极为谄媚,“那曲落玥若是能快些重塑真神灵脉,主上就离成为真神更近一步了。”
环宜不置可否,蹲下身将未离伤口上驭灵幡吃掉的灵力抚去。又将手中的几片尾羽摘出一片,放在她身体的血洞上。
站起身,环宜松开手,其他几片尾羽飘荡着,散落在四下。
她满意地轻笑出声:“留下些许鬼气,再推她一把。就你在,这罪该是曲落玥的吧?就是委屈你了,还得再留些时日。”
“能为主上做事,又有何委屈可言?”
环宜心情颇为愉悦地眯着眼,将斗篷盖好,魂体飘出了殿外。
折了根笔直的粗树枝,她朝着广阔的天地喊了声:“死人啦!”
等看到有一行身着白衣的人赶来时,她玩心大起,特意叫人追了她一会儿才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