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湛的指尖悬在《生物**》手稿的“食欲”二字上方,玉桌上的水晶屏还亮着,滚动着人间2700年的能源消耗曲线——红色的“生物资源消耗”线始终居高不下,像根刺扎在眼前。可她的思绪,早已飘回六百年前那个飘雪的明朝除夕,连呼吸都裹着那时的冰寒。
“那年的雪下得绵密,落在衣领里转眼就化成冰碴。”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回忆特有的钝感,“我爹娘裹着打补丁的棉袄,一前一后走在村口的土路上,我被塞在浸了河水的破布里,连脸都露不出。走到冰窟窿前时,爹停下来骂娘‘没用,又生个丫头’,娘就蹲在雪地里哭,却没敢伸手拦他。”
秋衔月托着腮,目光落在颜湛微微颤抖的指尖上——那双手如今握着温润的玉笔,指节却仍下意识绷紧,像是还在攥着当年救命的衣角。“冰窟窿里的水……得有多冷啊?”他轻声问,想象着婴儿被冰水瞬间裹住的刺骨感,心里泛起一阵发紧的疼。
“冷到连哭都发不出声。”颜湛点头,眼底掠过一丝后怕,“我只记得身子越来越沉,耳边的风声、娘的哭声都越来越远,就在快失去意识时,一道淡绿色的光突然从冰面上方落下来——是映神的灵力,像初春刚抽芽的柳枝,软乎乎的,却带着能穿透冰寒的暖意,把我从水里托了起来。”
她顿了顿,嘴角终于牵起一丝浅淡的弧度,像是回忆里的光透过了岁月:“映神蹲在雪地里,外袍上还沾着平定男权叛乱时的血渍,却用干净的袖口轻轻擦我脸上的冰碴。岸边的鞭炮正炸得热闹,红灯笼的光落在她眼里,她就那么看着我,问‘你要成为我的信使吗’。”
那时的颜湛,连“嗯”都没力气说,却死死攥住了映鹤春的衣角,像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后来她带我在人间待了十年,把我藏在顺天府的讲学馆里。”颜湛的声音亮了些,“她教我读她写的《心理论要》,书页上满是她的批注,比如‘程朱理学把人的心窍堵死了,得慢慢通’;教我认能治风寒的草药,说‘以后若我不在,你得自己照顾自己’;还带我去看她给明朝官员讲学——满朝文武围着她,有个老臣拍着桌子说‘难怪我总觉得胸口闷得慌,原来都是理学堵的’,那时候我就想,原来真有人能把压在人头上的规矩,一点点掰碎了说透。”
又一个除夕来临时,映鹤春带她去了那时的欲念阶。石阶比现在的矮些,每级都沾着人间的烟火气:有巷子里飘来的饺子香,有年画铺子散出的油墨味,还有孩子们放鞭炮时散落的红纸渣,踩上去沙沙响。“走到最后一阶‘食欲’时,金光裹着隔壁包子铺的肉香,映神就站在阶上等我,说‘成了仙,就能帮我一起守着人间的暖’。”颜湛的指尖碰了碰腰间空荡荡的位置,那里曾挂着刻着“颜湛”的小刀,是映鹤春给她的信物,“我跟着她一步一步往上走,踩过最后一阶时,天边刚好炸开第一朵新年的烟花,仙界的荷花香顺着天梯飘下来,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有地方,不用因为是女儿身就被丢弃,不用一辈子当牛做马。”
“也真是苦了你了。”秋衔月由衷感叹,声音里带着几分心疼。他想起自己在人间的日子:养父母会在他练完星际戍边的体能后,端上一碗热乎的姜丝粥,粥里还卧着他爱吃的溏心蛋;发小每年过年都寄来带蒜香的哈尔滨红肠,说“知道你不爱吃太咸的,特意让店家少放了盐”;他从未体会过“被当作累赘丢弃”的恐惧,也从未尝过“做奴隶”的滋味,对比颜湛的过往,只觉得鼻头泛酸。
颜湛却没接这话,只是抬眼看向桌上的手稿——“食欲解决方案”那栏,映鹤春的批注画了三个圈,旁边还粘着片干枯的荷花瓣,花瓣边缘泛着淡绿,显然是当年反复琢磨时随手夹进去的,连叶脉都还清晰。“你也加油吧。”她的目光落在秋衔月攥着的玉笔上,语气里藏着期许,“仙界卡在这里三年了,人间2700年的**虽好,街头的自动餐车还在飘着热汤香,可你看水晶屏上的曲线——光是满足食欲,就占了地球近三成的可利用资源。若解决不了‘食欲’,用于星际航行的能源就永远凑不够,人类总不能一辈子困在地球,连宇宙的边都摸不到。”
秋衔月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水晶屏,红色的“生物资源消耗”线像道鸿沟,横在“现有能源”与“星际需求”之间。他指尖按在“食欲”二字上,冰凉的玉面仿佛也带了重量。“好。”他笃定地应下,声音里没了半分犹豫,“我一定能找出办法。”
思绪像被风吹动的书页,翻得飞快。秋衔月盯着屏幕上的“粮食种植”“牛羊养殖”等数据,突然冒出个念头:要是做些能补充能量的特色药丸呢?草莓味的、巧克力味的,甚至能做出老北京炸酱面的味道,按人体每日所需的蛋白质、维生素配比,一口一颗就能抵一顿饭。这样既能省掉种植、养殖占用的土地和水源,又能满足人的口腹之欲,多好?
可这想法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他想起人间历史上的“资源垄断”——一旦药丸分了口味、分了等级,难免有人借机炒作,把“高级口味药丸”炒成稀缺品,甚至搞出“特权供应”。万一勾起人的占有欲,让“谁能吃更好的”变成新的阶级差距,岂不是会让资本主义复辟?这和生物**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他摇摇头,把这念头压进心底,决定先翻完映鹤春的旧作再找方向。
这时,一个逻辑疑问突然撞进脑海:仙界没男仙吗?他来仙界这些日子,见的映鹤春、徐青月、颜湛都是女仙,研究室的史料里,记载的也多是女仙推动人间变革的事迹——映鹤春救颜湛、徐青月整理人界史料,连鎏金殿堂里的功绩展柜,都没见过男仙的名字或手稿。他想这不是好奇,而是基于常理:仙本是从人而来,人有男女之分,仙没道理只有女性,难道是自己漏看了什么关键信息?
正琢磨着,头顶突然落下一片阴影,像块玄色的绸缎,悄无声息地挡住了仙界月光的暖意。秋衔月猛地抬头,看见个穿玄色劲装的男子站在面前:墨发用暗纹玉冠束得整齐,额前的碎发垂在眉骨,眼神冷得像人间寒冬的冰原,没有半分温度;腰间挂着块刻着“云”字的墨玉佩,玉佩边缘磨得光滑,显然是常年佩戴;周身的气场沉得让人不敢随意开口——那是常年待在高处、习惯掌控全局的人才有的气质,像他当年在星际戍边时见过的舰队指挥官,沉默却自带威严。
“徐青月仙的助手,云墨?”秋衔月很快反应过来。他在映鹤春的鎏金殿堂里见过这人几面,总是跟在徐青月身后,捧着堆叠如山的竹简或水晶板,脊背挺得笔直,连脚步声都轻得几乎听不见,沉默得像尊石雕。
“你研究的怎么样了?”云墨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没有半分起伏,目光扫过桌上的手稿时,也没带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问“今天的云量如何”般随意。
“还在构思阶段。”秋衔月如实回答,指尖不自觉攥紧了玉笔,指节泛白,“‘食欲’的替代方案没头绪,生物**的能源转化模型也没理顺——我试过想‘能量药丸’,但怕分等级引发资本主义复辟,暂时把方案否了。”他没敢隐瞒,总觉得在云墨面前,任何犹豫或敷衍都藏不住。
云墨没多问,也没评价方案的好坏,只是从怀里掏出本蓝封皮的书,递到秋衔月面前。封面上“第六星际原理”五个字是烫金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作者栏印着“映鹤春”三个字,字体娟秀却有力;书页边缘有些毛糙,甚至能看见细微的指痕,显然是被反复翻阅过,连书脊都微微泛白,露出里面的棉线,像是被人摩挲了无数次。“看看吧,兴许会有线索。”他的声音依旧平淡,说完转身就走,玄色衣袍扫过玉桌,带起一阵微凉的风,连秋衔月到了嘴边的“谢谢”都没来得及说出口——那道黑色的身影很快融入云雾,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墨香,和玉桌上那本还带着体温的书。
“好冷感的人啊。”秋衔月看着云墨消失的方向,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即翻开手里的书。扉页上,映鹤春的字迹清晰可见,还画了个小小的荷花符号,像是随手标注的重点:“宇宙文明分七级,一级逐水草而居,二级识火用石,三级赖行星生物资源生存,四级可探星际边界,五级能借宇宙非生命能量航行——人类要跨进星际,先破‘能源依赖生物资源’之局。”
他顺着书页往下翻,心脏渐渐加速,指尖都有些发颤。书里详细写了各级文明的能源核心:三级文明的致命瓶颈,是“必须消耗粮食、煤炭等生物或化石资源获取能量”,就像人间2700年,哪怕进入了**,仍要靠种植、养殖满足食欲,浪费掉大量能源;而五级文明的关键突破,是“掌握非生命体供能技术”——比如仙界的睡莲,能将荷花池的水汽转化为生存能量,花瓣永远不会枯萎;弯月床靠仙界的月光运转,躺下就能感受到能量顺着毛孔渗入;甚至连研究室的水晶屏,都是靠梧桐叶的灵气供电,完全脱离了对生物资源的依赖。
秋衔月突然明白了,他的任务远不止“解决食欲”那么简单。生物**的核心,是让人类摆脱对“生物资源”的依赖——舍掉食欲,只是第一步,目的是省掉种植、养殖的海量能源;而《第六星际原理》指向的,是让人类掌握“非生命体供能”,比如将月光、水汽甚至空气转化为能量,这才是从三级文明跃升到五级的关键。映鹤春让他研究生物**,其实是在为人类踏入星际时代铺路,而“食欲”,只是这场宏大计划的第一个突破口。
窗外的梧桐叶缓缓飘落,月光透过叶缝洒在手稿上,“食欲”二字仿佛也泛着光。秋衔月把《第六星际原理》放在手稿旁,指尖在“非生命体供能”几个字上轻轻点着——或许,答案就藏在映鹤春的旧作里,藏在仙界“借月光获能”的智慧里,也藏在人间2700年那缕还没散的烟火气里。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玉笔,在“食欲解决方案”下方写下一行字:“探索非生命体能量转化路径,替代生物资源供能——可借鉴仙界月光、水汽供能逻辑,先从‘食欲’对应的能量需求切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