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湛踏上欲念阶第一级时,银白色石阶竟随她的脚步轻轻下沉半寸,又瞬间弹回,像是在核验踏阶者的执念。她回头望秋衔月,柳叶眉挑得锋利,紫红色唇瓣勾出一抹淡笑——那笑意里没有暖意,只剩明晃晃的挑衅,仿佛在说“你追不上”。可秋衔月只是攥紧了口袋里卷边的《星火革命史略》,指腹摩挲着扉页上“映鹤春”三个字,没动怒。当年在星际戍边,他见过比这更烈的挑衅,深知“沉住气”才是攀完天梯的关键。
这道天梯直插云霄,青灰色石阶在云层中时隐时现,每级边缘都缠着细碎金芒,像将破晓前的星光揉进了石缝。最底端的第一阶,恰好与解放女神雕像的剑柄齐平,秋衔月仰头时,能看见女神托着鎏金火苗的手指,仿佛正从汉白玉里挣脱出来,轻轻推着他往上走。他深吸一口气,靴底轻踩石阶——刚触到石面,空中便浮起三个鎏金大字:“探索欲”。字体温润如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映鹤春在史书里写下的箴言。
“每一步舍一欲……竟是真的。”秋衔月轻声自语。他本就是寡淡性子,对凡间新鲜事从无好奇,唯独捧着旧史书时,才会眼里发光。探索欲于他,不过是偶尔闪过的“明天吃什么”的念头,远不及“弄清星火革命的细节”重要。他往前迈了一步,金芒突然顺着鞋底涌入掌心,像温热的泉水淌进血管,又猛地往心口钻——下一秒,他忽然觉得心里空了块,那些曾让他犹豫“要不要去冰雪大世界”的念头,竟像被风吹散的雪,连痕迹都没留下,只剩对映鹤春的执念,清晰得刻在骨头上。
第二阶是“创造欲”。秋衔月踏上时,连金芒涌入的感觉都淡了——他从没想过要写新史、创理论,只爱在旧纸堆里找六百年前的星火。金光闪过,他甚至没察觉自己丢了什么,只觉得脚步轻了些,像卸下了没必要的包袱。
一阶接一阶,天梯上的欲念越来越沉。“占有欲”让他想起曾收藏的革命纪念币,此刻却觉得那些金属不过是冰冷的物件;“胜负欲”浮现时,他想起当年和战友比枪法的日子,如今只觉得输赢都是过眼云烟;“嫉妒心”更可笑——他从没想过要和谁比,只想追上映鹤春的脚步。走到第五十五阶时,秋衔月终于撑不住,径直坐在石阶上,掌心抵着冰凉的石面,大口喘着气。不是累,是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空茫,像身体里的“杂念”正被一点点剥离,只剩最核心的执念在撑着。
“才走一半,就不行了?”清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秋衔月抬头,看见颜湛坐在第五十六阶上,黑色羽绒服搭在臂弯,露出劲瘦却紧实的胳膊——那是常年练格斗才有的肌肉线条,小臂上隐约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一点都不像刚攀完五十多阶的人。她盯着秋衔月,眼神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秋衔月刚想开口说“歇会儿就走”,颜湛却突然前倾身体,目光锁在他脸上:“你,叫秋衔月。”
这五个字像道惊雷,炸得秋衔月瞬间坐直。他攥紧了袖口,指节泛白:“你怎么知道?我没跟任何人说过名字!”连酒店登记用的都是“秋生”,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他的真名?
颜湛却很平静,指尖摩挲着腰间刻着“颜湛”的小刀,刀柄上的纹路被她摸得发亮:“我家主人见过你。”
“主人?”秋衔月皱起眉,这个词像根生锈的刺,扎得他不舒服。一百年前全球史大整改,资本主义时代被划入奴隶制史,“主人”“奴隶”早成了博物馆里的名词,怎么会从她嘴里说出来?“你是……奴隶?”
颜湛没犹豫,直接点头:“是。”
“你主人是谁?”秋衔月追问,声音里带着急切——能知道他名字、让“奴隶”追随的人,会是谁?难道是……
“映鹤春。”颜湛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进秋衔月的心湖,溅起千层浪。
他愣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连呼吸都忘了。颜湛又重复了一遍,字字清晰:“我主人,是映鹤春。”
秋衔月的手指死死攥着纪念册,封面上的线描像硌得掌心发疼。六百年前的圣女,传说中回了仙界的仙女,竟然还活着?还收了“奴隶”?无数疑问涌上来,可他看着颜湛平静的眼神,突然不想问了——答案就在天梯尽头,他要亲自去看,亲自问映鹤春。
休息了十分钟,秋衔月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动作比之前慢,却更坚定:“走吧。”这次,他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踩在石阶中央。颜湛跟在他身后,没再说话,只是在秋衔月被金芒晃得快摔倒时,伸手扶了他一把——她的手心很凉,却很有力。
第一百阶“求知欲”,他舍了对无关知识的好奇,只留对星火史的痴迷;第一百五十阶“求生欲”,他想起星际戍边时的生死时刻,如今却觉得“为星火而死”比“活着”更重要;终于,第一百八十八阶到了。
秋衔月踏上最后一阶,空中浮起两个金色大字:“食欲”。他愣了愣——最后一阶,竟是最基础的“食欲”。他想起哈尔滨凌晨四点的小笼包,想起外婆煮的姜丝粥,想起为了背革命史忘了吃饭的日子。这些年,“吃饭”于他,不过是维持生命的必要动作,从不是欲念。
“舍吗?”颜湛站在他身后,轻声问。
秋衔月咬咬牙,往前迈了一步。没有金光涌入,也没有心里空茫的感觉,只觉得鼻腔里突然飘来一阵荷香——清新、温润,像夏天里刚下过雨的荷塘,带着水汽的甜。
紧接着,天边传来一阵“嗡”鸣,震得天梯都在微微晃动。秋衔月抬头,看见天梯尽头的云层分开,两把巨大的长剑悬在半空——剑身泛着青绿色的光,像用翡翠铸的,剑柄上缠着云雾,像两道守护仙界的门。随着他的脚步落下,双剑缓缓分离,中间裂开一道缝隙,云雾从缝隙里涌出来,裹着荷香,漫上天梯,将他和颜湛都罩在里面。
“仙界……开了。”颜湛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波动,不再是之前的麻木。
秋衔月往前走,穿过双剑的缝隙,眼前的景象让他屏住了呼吸:成片的荷花池望不到边,粉白的荷花在云雾里轻轻晃,花瓣上沾着淡绿色的水珠,像把仙界的月牙碎在了花上;不远处,一弯月牙挂在天边,不是凡间的银白色,而是泛着淡绿的光,温柔地洒在池面上,把池水染成了浅绿色。风里带着梧桐叶的清香,一片片金黄的叶子从空中飘落,落在荷花池里,漾开小小的涟漪——原来仙界也有秋季。
更让他震惊的是,荷花池旁,竟也立着一座解放女神人纪念碑!和凡间的汉白玉雕像不同,这尊雕像通体金黄,像用纯金铸的,左手托着的火苗是青绿色的,像团跳动的翡翠,右手的长剑上缠着云雾,剑刃泛着冷光,比凡间的雕像多了几分仙气,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温柔。
纪念碑后,站着一个穿绿色长袍的女子。她的头发很长,乌黑的发丝垂到腰际,只用一支匕首型的玉簪挽着,长袍的下摆绣着荷花图案,随着风轻轻飘,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串荷花形状的玉镯,走动时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秋衔月的心跳突然慢了下来,血液仿佛都凝固了——那眉眼,那神态,和纪念册上的线描像一模一样!只是画里的映鹤春带着革命时的锐气,而眼前的她,多了几分历经岁月的沉静,像池里的荷花,温柔却有力量。
“主人。”颜湛走上前,对着女子躬身行礼,腰间的小刀轻轻晃动,声音里带着恭敬。
女子转过身,目光落在秋衔月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像月牙落在了她的脸上:“衔月,好久不见。”
秋衔月的眼眶瞬间红了,激动得说不出话,手里的纪念册“啪”地掉在石阶上。他张了张嘴,半天才能发出声音,带着颤抖:“你是……映鹤春?你真的是映鹤春?”
映鹤春没有回答,只是抬手,取下头上的匕首型玉簪。玉簪泛着淡绿色的光,簪身上刻着花纹,和颜湛小刀上的纹路相似。她走到秋衔月面前,将玉簪递到他手里,声音温柔:“送你的。”
秋衔月接过玉簪,指尖触到簪子上的刻痕——是三个字,“秋衔月”。字迹娟秀,却带着力量,和颜湛小刀上的“颜湛”如出一辙,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一阵风吹过,仙界的梧桐叶落得更急了,金黄的叶子飘落在秋衔月的肩头、发间。他抬头,看见那棵最高的梧桐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最长的那根枝丫上,正“衔”着那弯淡绿色的月牙——秋,衔月。原来他的名字,早和仙界的秋、仙界的月,绑在了一起。
映鹤春望着他,眼神里满是温和,像在看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跟我来。”她转身,朝着荷花池深处走去,绿色的长袍在云雾里若隐若现,玉镯的“叮咚”声越来越远。
秋衔月握紧手里的玉簪,捡起地上的纪念册,快步跟了上去。他知道,六百年的等待,六百年的执念,终于有了结果。而映鹤春要带他去的地方,一定藏着更多关于星火革命、关于仙界、关于他名字的秘密——那些秘密,正等着他去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