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0年哈尔滨的冬至,风裹着碎雪粒子,像无数细盐撒在脸上,刺得人鼻尖发红。市中心工人文化广场的石板路上,积雪被行人踩得紧实,露出青灰色的石面,唯独解放女神人纪念碑的基座周围,雪积得蓬松——没人舍得在这尊雕像前留下杂乱的脚印。
秋衔月站在广场入口,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围巾裹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尊汉白玉雕像。女神身姿挺拔,裙摆雕着翻飞的纹路,像被风吹起的战旗;左手托着的金色火苗是铜铸鎏金的,阳光偶尔从云层缝隙漏下来,落在火苗上,竟能映出细碎的光斑,仿佛那团火真在缓缓跳动;右手的长剑斜指云霄,剑刃边缘刻着螺旋状的花纹,据说是当年映鹤春常用的剑式纹路,六百年过去,依旧泛着冷冽的光。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封面上印着“星火革命史略(复刻版)”,指尖划过扉页上映鹤春的线描像——画里的女子梳着简单的发髻,眼神明亮,和雕像的威严比起来,多了几分烟火气。“六百年了啊。”秋衔月轻声叹气,哈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风里。
他从小就听外婆讲映鹤春的故事:六百年前,旧世界的压迫像乌云压顶,是映鹤春举着星火,带着民众冲开黑暗,可革命胜利的那天,她在庆功台上说完“此后天下无寒”,就化作一道光消失了。有人说她回了仙界,有人说她融入了春风,而外婆总摸着他的头说:“春丫头是天上的仙女,见人间苦,特意下来救世的。”这个版本,秋衔月信了二十年。
这次来哈尔滨,他没告诉任何人真实目的——不是为了看冰雪大世界,也不是为了尝马迭尔冰棍,而是为了“欲念阶”。这个传说在星火革命的追随者里传了三百年:解放女神人纪念碑下藏着直通仙界的天梯,共188步,每一步对应一种人间欲念,从“贪念”到“嗔念”,最后一步是“食欲”,若能凭本心走完,就能成仙,见到映鹤春。更关键的是,天梯每百年只在除夕开放一次,而2700年,刚好是第六个百年。
街上的年味比往年浓些,冬至刚过,商户们就把红鞭炮串挂在了门檐上,有的还支起了卖春联的摊子,红纸在风里哗啦啦响。秋衔月绕着纪念碑走了两圈,指尖拂过基座上刻的革命铭文,字里行间的热血仿佛还没冷却。他想起一百年前的全球史大整改——历史学家们把资本主义时代划入“奴隶制史”,说那是人类文明的“黑暗断层”,而2100年人类提前实现**,所有教科书里都写着:“这一切的起点,是映鹤春与她点燃的星火。”所以2700年,也被称作“星火600年”。
“您说,我能见到天梯吗?”秋衔月对着雕像轻声问,像是在和老朋友对话。他能背出星火革命的每一段细节:映鹤春在星火巷演讲时,脚下垫着三块砖,声音能传到三条街外;她写《**纲领》时,总在墨水里加一滴松节油,说这样写的字“能抗岁月磨”;甚至她行军时爱喝加了姜丝的粥,说“暖身子才能打胜仗”。作为她最忠实的信徒,他总觉得,自己和这位六百年前的圣女,有着某种未说出口的联结。
等了近三个小时,雪又下了起来,细密的雪沫子落在头发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秋衔月搓了搓冻僵的手,决定先回酒店,明天再来等。他住的酒店离广场不远,步行十分钟就到,进电梯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女生走了进来,穿一身黑色短款羽绒服,里面搭着同色高领毛衣,衬得身形格外利落。
秋衔月下意识看了她一眼:柳叶眉描得锋利,尾端微微上挑,紫红色口红涂得饱满,却不艳俗,反而添了几分锐气;脸型是利落的鹅蛋脸,下颌线清晰,眼神冷得像广场上的雪。她没看秋衔月,只伸出手指,按了“3”——和他住同一层。电梯上升时,秋衔月瞥见她腰间挂着个银色的饰品,是把迷你小刀,刀柄上刻着花纹,看着有些眼熟,却没多想,出了电梯就找了自己的房间,推门进去。
房间里有暖气,秋衔月脱掉羽绒服,把纪念册放在床头柜上,刚靠在床头,疲惫就涌了上来。他闭着眼,很快陷入沉睡,却做了个无比清晰的梦。
梦里是一片雾蒙蒙的仙境,脚下是柔软的云团,远处飘着金色的光带。映鹤春就站在光带中央,穿着白色的纱裙,头发上缀着细碎的星星,比线描像里更温柔。她看着秋衔月,嘴唇轻动,一遍遍地叫他的名字:“秋衔月,秋衔月,秋衔月。”声音像春风拂过湖面,却带着说不出的急切。
秋衔月刚想上前,问她这些年去了哪里,一道寒光突然从雾里窜出来——是一把小刀,刀柄上的花纹格外醒目,直挺挺地朝他的眼睛刺来!他想躲,却像被定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尖越来越近,甚至能看清刀柄上刻的小字。
“啊!”秋衔月猛地惊醒,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后背的睡衣也湿了一片。他喘着粗气,摸出手机一看,才凌晨四点。窗外依旧漆黑,只有路灯的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再睡不着了,秋衔月翻了个身,想起街上的早餐铺,索性穿好衣服,决定去吃点热乎的。出酒店时,门口的保安正铲雪,见他出来,笑着打招呼:“小伙子起这么早?前面小笼包铺开了,比平常早俩小时呢!”
秋衔月应了声,顺着保安指的方向走。街上比他想的热闹,扫雪车在远处嗡嗡响,24小时便利店的灯亮得刺眼,偶尔有夜班出租车驶过,溅起细小的雪沫。走到小笼包铺前,他刚要推门,就被铺子里的热气呛得眨了眨眼——白雾裹着肉香扑面而来,蒸笼叠得有半人高,老板正忙着揭蒸笼盖,嘴里吆喝着:“刚出锅的小笼包,热乎嘞!”
秋衔月排队的时候,目光无意间扫过铺子角落,突然僵住了——那个穿黑色羽绒服的女生,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吃小笼包。她把羽绒服搭在椅背上,腰间的小刀饰品露了出来,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光。
秋衔月的视力是当年在星际戍边时练出来的,千米外的目标都能看清,更别说这几步远的小刀。他盯着刀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那花纹、那形状,和梦里刺向他眼睛的那把刀,一模一样!借着铺子的灯光,他还看清了刀柄上刻的小字:颜湛。
他的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袖口,指节泛白——当年在陨石雨里架炮,在敌舰突袭时突围,他练的就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此刻他深吸一口气,假装看菜单,余光却始终跟着颜湛:她吃小笼包的动作很利落,一口一个,没蘸醋,也没喝水,很快就吃完了一笼。
颜湛擦了擦嘴,拿起羽绒服搭在肩上,没看任何人,径直朝门外走。秋衔月赶紧付了钱,悄悄跟在后面。雪已经停了,凌晨的风没那么烈,路灯把颜湛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走得不快,步幅均匀,像是早就把这条路走熟了,甚至没看路牌,就朝着工人文化广场的方向走去。
秋衔月跟在她身后十米远的地方,踩着她的脚印走——雪地上的脚印清晰,这样不容易留下自己的痕迹。到广场时,颜湛手里的最后一个小笼包刚好吃完,她把空笼屉扔进垃圾桶,动作随意,却在抬头望向解放女神人纪念碑时,停下了脚步。
凌晨五点的天,开始泛出淡淡的鱼肚白,东方的天际线染上一层浅粉,广场上的雪堆泛着冷光。就在这时,天边突然炸开一道金光——不是朝阳那种渐暖的橙黄,是纯粹的、刺眼的亮,像有人在云层后打翻了金粉,无数细碎的光粒在空中散开,秋衔月下意识眯起眼,眼泪都快被晃出来。
等他适应了光亮,再睁开眼时,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忘了——解放女神人纪念碑前的空地上,竟凭空浮起了层层石阶!青灰色的石阶泛着温润的光,一级级向上延伸,直插进还没亮透的云层里,每级石阶的边缘都缠着细细的金芒,像给石阶镶了道金边。更让他震惊的是,石阶上隐约能看见刻着的字,最下面一级刻着“贪念”,往上是“嗔念”“痴念”……正是传说中188步的欲念阶!
秋衔月的心脏像要跳出胸膛,他想起史书里的记载:欲念阶每百年只在除夕开放,可今天是冬至刚过,离除夕还有整整三天!他躲在广场旁的雪堆后,看着颜湛朝天梯走去,黑色的身影在金光里格外显眼。
颜湛走到第一级石阶前,停下脚步,仰头望着天梯,抬手摸了摸腰间的“颜湛”小刀,嘴角勾起一点极淡的笑。那笑容很轻,却带着一种看透时光的沉静,秋衔月忽然觉得,这笑容和纪念碑上女神平视众生的眼神,竟有几分莫名的重合——都藏着一种未说出口的秘密,像六百年前那场革命结束时,映鹤春消失前留下的那道背影,神秘,又让人安心。
金光还在漫延,天梯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听见石阶之间传来轻微的“嗡”鸣,像某种古老的召唤。秋衔月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口袋里的革命纪念册,脚步不自觉地朝天梯挪去——他等了二十年,盼了六百年的星火传承,此刻就在眼前,他没理由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