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诊断书上的阴影

7月8日,周六,09:15

市立医院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纪淮攥着挂号单的手指微微发颤。厉骁坐在走廊长椅上,后颈的刺青被衣领遮住,只有眉心的疤痕在冷白灯光下格外显眼。他盯着"神经内科"的指示灯牌,膝盖无意识地上下抖动。

"厉骁。"护士推开诊室门,"家属可以一起进来。"

纪淮刚要解释,就被厉骁拽着手腕拉了进去。诊室里,陈医生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秒。

"头痛持续多久了?"

"三年。"厉骁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下雨天会加重。"

纪淮看着陈医生翻动CT片,突然注意到对方眉头皱起的弧度。片子在观片灯上啪地贴住,灰白图像里有一团不规则的阴影。

"需要进一步做增强MRI。"陈医生的笔尖在病历本上停顿,"今天能空腹吗?"

厉骁的指节在椅子扶手上泛白:"直接说可能性。"

诊室里的挂钟滴答作响。陈医生摘下眼镜:"不排除脑瘤,需要..."

纪淮的耳朵突然嗡鸣,后面的话像隔了层毛玻璃。他看见厉骁平静地点点头,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诊室门开合的声音惊醒了他,厉骁已经站在走廊尽头的缴费窗口,背影挺拔得像棵白杨树。

"等等!"纪淮追上去抓住他的衣角,"刚才医生说的..."

"听见了。"厉骁把缴费单折成纸飞机,"下午两点MRI。"纸飞机嗖地滑向垃圾桶,在边缘打了个转,最终落进垃圾堆里。

医院小花园的长椅上,厉骁摸出烟盒,被纪淮一把抢过。

"头痛还抽烟?"

"反正..."厉骁嗤笑一声,没说完的话融化在七月的热风里。他忽然侧头看纪淮:"怕吗?"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在厉骁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纪淮发现他琥珀色的瞳孔在强光下近乎透明,像两块正在融化的蜜糖。

"怕。"纪淮老实承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书包带,"但更怕你一个人做检查。"

厉骁的睫毛颤了颤。他伸手摘掉落在纪淮肩上的梧桐叶,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颈侧皮肤:"傻子。"

MRI检查室像艘宇宙飞船。纪淮透过观察窗看见厉骁被送进圆筒状仪器,平日高大的身躯在巨大机器衬托下竟显得脆弱。当轰鸣声响起时,他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耳朵,却看见玻璃那头的厉骁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天花板某处。

三小时后的会诊室里,陈医生将报告推过桌面。纪淮看清了那个刺眼的医学名词:胶质母细胞瘤,IV级。

"预后呢?"厉骁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钢笔在纸上划出沙沙声:"积极治疗的话,中位生存期14到16个月。"

纪淮的指甲陷入掌心。他想起数学课上教过的标准差,现在多希望生命也能有误差范围。

回程的地铁上,厉骁盯着车窗外的黑暗隧道。玻璃反射里,纪淮看见他嘴角绷紧的弧度。

"别那么看我。"厉骁突然说。

"什么?"

"像看死人一样。"

车厢剧烈摇晃,纪淮踉跄着撞进厉骁怀里。他闻到对方衣领上残留的医院气味,混合着淡淡的薄荷香。这个瞬间他忽然明白,原来绝望也是有温度的——是37度的体温,是跳动着的、鲜活的心脏。

"治疗方案..."纪淮的声音闷在对方肩膀上。

"不做放疗。"厉骁斩钉截铁,"不想掉头发变丑。"

"厉骁!"

"听着。"厉骁扳着他的肩膀拉开距离,"如果我明天就死,今天也要活得像个人。"

地铁到站的广播响起。厉骁站起身,逆着人流往出口走。阳光从站台玻璃顶倾泻而下,给他轮廓镀上金边,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在光里。

纪淮追上去拽住他的手腕。脉搏在指尖下跳动,频率快得不正常。

"至少..."纪淮的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让我陪你到最后。"

厉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伸手抹去纪淮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将军的绒毛:"哭包。"停顿片刻,又补充道,"...随你。"

夕阳西沉时,他们站在跨江大桥上看货轮驶过。厉骁突然掏出那颗被拒绝的西柚糖,剥开糖纸塞进纪淮嘴里。

"甜吗?"

纪淮点头,舌尖抵着糖块在口腔里滚动。

"记住这个味道。"厉骁望向江面,"以后每次吃都要想起我。"

晚风掀起他们的衣摆。纪淮在暮色中偷偷勾住厉骁的小指,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江对岸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在水面投下破碎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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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柚糖与垂耳痣
连载中海绵抱抱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