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4日，周日，23:50
天台的水泥地还残留着白天的余温。纪淮盘腿坐在厉骁对面，中间摊着物理笔记和半包西柚糖。自从确诊那天起，他们默契地维持着某种微妙的谎言——厉骁假装自己只是普通头痛，纪淮假装相信了这个谎言。
"最后一题。"厉骁用铅笔尾端戳了戳卷子，"做完就放你回家。"
纪淮盯着对方骨节分明的手。这双手上周还能轻松拧开汽水瓶盖，现在却连铅笔都握不稳了。他装作没看见厉骁袖口沾到的血渍，把演算纸往那边推了推："你帮我检查步骤。"
厉骁突然咳嗽起来，转身时迅速抹了下嘴角。月光照在他后颈的刺青上——"2018.11.23 RIP"，父亲忌日的下方，多了一行新纹的日期："2023.08.15"。
"这是什么？"纪淮的指尖悬在空中。
"明天。"厉骁轻描淡写地说，"我生日。"
纪淮的喉咙发紧。他早就从诊断书上知道这个日期——医生预估的"最后六个月"起点。但此刻厉骁谈起它的语气，就像在讨论明天早餐吃什么。
"想要什么礼物？"
厉骁突然凑近，左耳垂的黑痣在纪淮眼前放大："说实话。"他的呼吸带着西柚糖的酸甜，"为什么每天绕路来我家？"
纪淮的笔尖戳破了草稿纸。他想起这一周来编造的借口：顺路借书、请教题目、给将军带零食...每个谎言都像气泡水里的泡沫，一戳就破。
"因为..."他盯着厉骁领口下凸出的锁骨，"你讲题比老师清楚。"
厉骁笑了。他伸手摘掉纪淮眼镜，这个动作让两人呼吸交错："那这个呢？"指尖点在他左胸口，"心跳这么快？"
远处钟楼传来沉闷的钟声。十二下，八月十五日零点。厉骁的二十岁生日，医生预言的倒计时起点。
"生日快乐。"纪淮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厉骁突然把一个东西塞进他手心——是那枚银色耳钉，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帮我戴上。"他侧过头，黑痣在耳垂上像颗小小的靶心，"就现在。"
纪淮的手指抖得厉害。当他凑近为厉骁戴上耳钉时，闻到对方身上混着药味的薄荷香。这个距离能看清厉骁太阳穴处跳动的青筋，和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的疲惫。
"好看吗？"厉骁歪了歪头。
"好看。"纪淮的视线模糊了，"像..."
"像什么？"
像墓碑前的长明灯。这句话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哽咽。厉骁突然伸手擦过他眼角，指腹粗糙的茧刮得皮肤生疼。
"哭包。"语气嫌弃，动作却温柔，"我还没死呢。"
夜风掀起物理笔记的页角，露出下面压着的MRI报告单。两人都假装没看见那张纸，就像假装不知道对方在撒谎。厉骁突然把最后一颗西柚糖掰成两半，将大的那块塞进纪淮嘴里。
"甜吗？"
纪淮点头，舌尖抵着糖块在口腔里滚动。
"记住这个味道。"厉骁望向远处灯火，"以后每次吃糖..."他的话被咳嗽打断，迅速别过脸抹了下嘴角，"...都要想起我。"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纪淮突然抓住厉骁的手腕，脉搏在指尖下跳动，频率快得不规律。他想说很多话，最后只挤出一句："明天...也给你带糖。"
厉骁笑了。他反手扣住纪淮的手指，银耳钉在夜色中一闪："说好了。"
这是场心照不宣的告白。没有"在一起"的宣言，没有情话，只有交握的手和共享的半颗糖。他们都清楚，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会戳破那个维系至今的、关于"未来"的美丽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