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2日,周六,05:17
纪淮把背包扔进后座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厉骁靠在摩托车旁抽烟,烟圈在晨雾中缓缓上升,左耳垂的黑痣在灰蓝色天光下像一粒小小的墨点。他穿着纪淮从未见过的白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迟到了三分钟。"厉骁掐灭烟头,递给他一个头盔,"日出可不等人。"
头盔内侧还残留着余温。纪淮系扣带时,闻到淡淡的洗发水香气——是厉骁常用的薄荷味。这个发现让他指尖微微发麻。
"抱紧。"发动机轰鸣声中,厉骁的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掉下去我可不管。"
纪淮犹豫片刻,双手轻轻环住对方的腰。厉骁的体温透过衬衫布料传来,随着车速加快,他不得不贴得更紧。公路两侧的风景飞速后退,像被撕碎的彩色纸片。
"诊断书带了吗?"风声太大,纪淮不得不提高音量。
厉骁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医院复查单?在包里。"
这是个拙劣的谎言。纪淮盯着他后颈的刺青,想起藏在抽屉最底层的那张真正的诊断书。胶质母细胞瘤IV级,生存期12-18个月的字样像烙铁般印在脑海里。
海岸线出现在视野尽头时,太阳刚好跃出海平面。厉骁停下车,从后备箱拿出一个保温桶,里面装着便利店买的饭团和两盒牛奶。
"将就吃。"他塞给纪淮一个金枪鱼饭团,"本来想自己做,结果把锅烧糊了。"
这个从未提及的生活细节让纪淮鼻子一酸。他低头咬了口饭团,假装没看见厉骁右手轻微的颤抖——那是肿瘤压迫神经的症状。
"看。"厉骁突然指向远处。
一艘货轮正缓缓驶过朝阳,海面被染成金红色。纪淮偷偷用余光观察厉骁的侧脸,阳光给他睫毛镀上金边,嘴角挂着罕见的柔和笑意。如果没有病痛,这本该是他们之间最平常的一个清晨。
"纪淮。"厉骁突然连名带姓叫他,"你有想过未来吗?"
海浪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纪淮攥紧饭团包装纸:"...有啊。"
"说说。"
"考上同一所大学,租个带阳台的房子,养只猫..."纪淮的声音越来越小,"每天给你做不烧糊的饭团。"
厉骁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开始咳嗽。他迅速转身,但纪淮还是看见了溅在掌心的一点猩红。
"没事,"厉骁把右手插进口袋,"饭团噎着了。"
他们在沙滩上留下两串脚印。厉骁走得很快,仿佛在和潮水赛跑。纪淮跟在他身后,捡起一枚被海浪打磨光滑的贝壳。
"送你的。"他追上厉骁,"像你的耳垂痣。"
厉骁接过贝壳,拇指摩挲着表面那个黑色斑点。他的瞳孔在阳光下收缩成一个小点:"帮我戴上。"
"什么?"
"耳钉。"厉骁从钱包夹层取出一枚小小的银色耳钉,"早就买了,一直没机会。"
纪淮的手指在发抖。当他凑近为厉骁戴上耳钉时,闻到了对方呼吸里淡淡的血腥味。这个距离太近,近到能看清厉骁苍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好看吗?"厉骁歪了歪头,银钉在黑痣旁闪闪发亮。
纪淮的喉咙发紧:"好看。"
回程路上,厉骁开得很慢。纪淮把脸贴在他背上,听见他哼着一首陌生的歌。歌词被风吹散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旋律。
摩托车停在一家药店门口。厉骁进去买水,纪淮透过玻璃窗看见他往柜台扔了一盒止痛药,动作熟练得像在进行日常采购。
"给。"厉骁递给他一瓶西柚汁,"新品,尝尝。"
饮料甜得发苦。纪淮喝了两口就放下,发现厉骁正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
"没什么。"厉骁移开视线,"就是突然想记住你喝饮料的样子。"
夕阳西沉时,他们停在跨江大桥上。厉骁从后备箱拿出一个纸袋:"生日礼物。"
"我生日在下个月..."
"提前送。"厉骁把袋子塞给他,"打开看看。"
里面是一本精装的《天体物理学简史》,扉页上写着"给哭包学霸"。纪淮翻开书页,一张照片滑落出来——是便利店监控截图,两个男生在货架前争抢一包糖。
"店员卖给我的。"厉骁轻咳一声,"蠢死了。"
照片背面写着日期:6月15日。那是他们初遇的日子,距今不过三十七天。纪淮突然意识到,在厉骁所剩无几的生命里,这三十七天或许已经占据了相当大的百分比。
回程的夜色中,纪淮抱紧了厉骁的腰。摩托车驶过路灯明亮处时,他看见对方后颈的刺青在光影间忽明忽暗——2018.11.23 RIP。一个已经结束的悲剧,和另一个正在上演的悲剧。
卧室台灯下,纪淮翻开那本《天体物理学简史》。第213页夹着一张纸条,字迹工整得不像厉骁的风格:
【纪淮,如果星星知道自己终将熄灭,它还会发光吗?】
窗外,夏夜的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纪淮把纸条贴在胸口,眼泪浸湿了衣襟。他知道厉骁也在演一场戏,一场名为"我会好起来"的残酷戏剧。而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个甜蜜的谎言,仿佛只要不说出口,死亡就不会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