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弹掉那把弹簧刀

“……马的,臭小子骨头还挺硬?钱呢?这个月的‘茶水费’呢?” 一个沙哑的公鸭嗓恶狠狠地响起,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跟他废啥子话!搜!看他这穷酸样,裤兜儿怕比脸还干净!” 另一个声音更加尖利刻薄。

郗杨的脚步无声地顿在原地,脊背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硬弓。他贴着冰冷潮湿、布满水珠的墙壁,将自己完全隐没在拐角处更深的阴影里,只侧过头,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谨慎地投向声音的源头。

拐角过去几步远,一个更深的死胡同尽头,三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穿着松松垮垮廉价化纤T恤和破洞牛仔裤的混混,呈半包围状堵着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深蓝色的校服外套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他微微低着头,额前垂落的几绺黑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的手,暴露着无声而倔强的抵抗,身影挺直如标枪。他脚边散落着几本被踩踏过、沾了污水的练习册。

其中一个染着刺眼鸡冠黄毛的混混似乎不耐烦了,猛地伸出手去推搡那少年的肩膀:“哑巴咯?装死嗦!顾戎,莫给脸不要脸!”

少年被推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身后粗糙的、布满霉点的砖墙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锐利地刮过推搡他的黄毛。那眼神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厌烦和深藏的、被打扰的暴戾,仿佛被围困的不是他,而是眼前这几个聒噪的垃圾。他没有出声,只是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冷冷地、无声地回视着对方,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竟让那黄毛混混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

“曹!还敢瞪老子?” 黄毛恼羞成怒,似乎被这无声的挑衅彻底点燃了怒火。他骂骂咧咧地从后腰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弹簧刀,“啪”地一声弹开,锋利的刀尖在晦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刺目的亮线,直直指向少年的胸口。“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就让你娃长点记性!”

刀尖离少年的校服只有寸许,冰冷的杀意瞬间在潮湿闷热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另外两个混混也狞笑着围拢一步,彻底封死了他任何可能的退路。死胡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混混们粗重的呼吸、刀锋细微的嗡鸣,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被湿重空气阻隔的模糊市声。

不能再等!

郗杨瞳孔骤缩,全身的肌肉在瞬间被调动起来。安家那些必备的“防身课程”内容,如同刻入骨髓的本能,在电光火石间涌入脑海。距离、角度、力度、目标——所有数据在零点几秒内被大脑飞速处理完毕。他几乎是凭借直觉,右手闪电般探向墙角堆积的废弃建材堆——几块断裂的砖头和水泥碎块。指尖精准地夹起两块棱角分明、大小趁手的碎石。

没有一丝犹豫,第一颗石子脱手而出!它划破沉闷潮湿的空气,带着细微却凌厉的破空声,如同被无形的弓弦射出,目标精准得可怕!

“啪!”

黄毛混混只觉得手腕像是被高速飞行的铁块狠狠砸中,一股剧痛伴随着强烈的麻痹感瞬间从手腕窜上整条手臂,整条胳膊都失去了知觉。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手指一松,那把闪着寒光的弹簧刀脱手侧向飞出,在空中翻滚着,“哐当”一声掉落在布满污水和腐烂菜叶的地面上。

“啊——!龟儿子!” 黄毛发出一声杀猪般的痛呼和本能的脏话,捂着手腕踉跄后退,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只剩下惊骇。

就在刀落地的同时,第二颗石子紧随而至!它的目标更高——是悬在巷子口那盏唯一亮着、散发着昏黄光晕的、布满油污和蛛网的光控路灯灯泡。

“砰——哗啦啦!”

刺耳的爆裂声如同平地惊雷!灯泡应声而碎,无数细小的玻璃碎片像一场冰冷的骤雨,裹挟着骤然熄灭的光线和细碎的火星,纷纷扬扬地倾泻下来,落在三个混混的头上、肩上,引起一片混乱的惊叫和更加不堪入耳的咒骂。

“我X!啥子东西?!”

“灯!灯爆咯?!”

“马卖批!撞鬼咯嗦?!”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彻底淹没了狭窄的死胡同。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彻底失去的光明,让三个本就心虚的混混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和混乱,他们在黑暗中互相推搡、咒骂,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

就在这一片骤然降临的黑暗和混乱的惊叫咒骂声中,那个挺直如标枪的身影动了!少年的反应快得惊人!在刀落、灯灭的瞬间,他仿佛一头蛰伏已久的猎豹,没有丝毫迟疑,借着黑暗和混乱的完美掩护,猛地矮身,从那个捂着手腕痛呼、门户大开的黄毛混混身侧——那唯一出现的微小空隙中——闪电般冲了出来!

动作迅猛、精准,带着一种野兽般的求生本能和对时机的绝妙把握,对这条昏暗小巷地形的熟悉更是让他如鱼得水。

他朝着巷口,朝着郗杨藏身的阴影方向,狂奔而来!脚步踏在湿滑的石板上,发出急促而轻捷的“啪嗒”声。

风声在耳边呼啸,混合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和身后混混们气急败坏、充满恐惧的嘶吼。少年的速度极快,几乎是擦着郗杨藏身的墙角冲过。在那一瞬间,高速移动带来的气流掀起了郗杨连帽衫的帽子边缘,一股混合着廉价薄荷味洗发水、汗水和淡淡烟草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两人的目光,在急速掠过的、不足半秒的瞬间里,于这浓稠的黑暗边缘,发生了短暂而剧烈的碰撞。

郗杨在阴影中,只来得及捕捉到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在极致的混乱和高速的奔逃中,那双眼睛却像寒潭深处最冷的星子,穿透了粘稠的黑暗,精准地、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钉在了郗杨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没有获救的感激,甚至没有一丝波澜。那眼神锐利得像刚刚开刃、淬了寒水的匕首,冰冷、审视,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穿透力,仿佛要在这一瞥之间,将郗杨的轮廓、气息,甚至灵魂都彻底洞穿、烙印下来。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纯粹的、冰封般的锐利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对一切介入者的警惕。

短暂得如同错觉。下一秒,少年的身影已经掠过墙角,冲出了这条弥漫着垃圾馊味、潮湿霉味和危险气息的深巷,消失在另一头明亮、飘散着食物香气的街道光线里。只留下一阵迅疾的风,和那股奇异的味道,在郗杨鼻端残留了一瞬,随即也被巷子里污浊湿热的空气吞噬。

郗杨依旧紧贴着冰冷潮湿、不断渗出细小水珠的墙壁,后背的衣衫被汗水和墙壁的湿气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心脏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搏动着,一下,又一下,节奏并未因刚才的惊险而紊乱。巷子深处,混混们还在黑暗里互相推搡、叫骂、恐惧地喊着“有鬼”,摸索着寻找掉落的小刀。

他缓缓松开一直紧握的右手,掌心因为用力攥着粗糙的石子而留下了几道清晰的、深红的压痕,甚至蹭破了一点皮。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石头粗粝冰冷的触感和巷壁湿滑的粘腻感。巷口透进来的、被稀释的光线勾勒出他平静的侧脸轮廓,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映着巷子深处混混们慌乱打开手机电筒扫过的、晃动不安的光斑,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转瞬即逝,快得如同从未出现。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微凉(相比于巷外的闷热)而潮湿的空气中迅速消散、融入。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刚才碎裂掉落的、边缘锋利的玻璃碎片,指尖拂过它冰冷尖锐的棱角。然后,他直起身,将那片玻璃随手丢进旁边溢满的垃圾桶,发出“哐啷”一声轻响,彻底淹没在混混们持续不断的、带着恐惧颤音的咒骂声中。

拉下连帽衫的帽子,郗杨不再看身后那片狼藉的黑暗,迈开步子,从容地走出了这条深巷。午后的闷热和属于锦城街头巷尾的、鲜活嘈杂的声浪瞬间重新拥抱了他,食物的香气、人声、车铃声交织成一片,将方才巷弄里的阴冷、潮湿和混乱短暂地隔绝开来。他朝着“陈记冰粉”的方向走去,步履平稳,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几十秒,不过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发生在城市褶皱里的插曲,只是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混合烟草的气息。

在“陈记”买好一碗晶莹剔透、浇着浓稠红糖汁和醪糟的凉粉羹,郗杨提着袋子走回蒋家小院。天空的灰云更厚了,细密的雨丝开始悄然飘落,带着南方秋雨特有的凉意。

推开蒋家虚掩的门,郗杨换好拖鞋,准备上楼,目光被自己房门前的地面吸引。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折叠起来的纸条。他走过去,弯腰拾起。纸张是最普通的作业本纸,边缘带着撕扯的不规则痕迹。展开,上面是用蓝色圆珠笔稚嫩而认真地绘制的简易地图。几条歪歪扭扭的线条代表街道,标注着“陈记凉粉羹”(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碗)、 “张婆婆抄手”、“老李头锅盔”……甚至还有他刚刚经过的那条无名暗巷,被标注了一个小小的箭头,旁边写着两个字:“猫耳巷”。在地图的右下角,画着一颗小小的五角星。

没有署名。

郗杨捏着这张带着体温余温的手绘地图,抬起头,目光投向走廊尽头紧闭的另一扇房门。门缝底下,没有一丝光亮透出。

他无声地弯了弯唇角,将地图仔细折好,放进了口袋。窗外的雨打在院子那棵大叶榕宽大的叶片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温柔的絮语。

郗杨提着那碗凉粉羹走上二楼。进门,行李就放在书桌旁,窗户半开着,潮湿而微凉的空气带着雨的气息和树叶的清新涌入。他轻轻将碗放在窗台边的小几上,他倚在窗台上,看着红糖汁在晶莹的冰粉上缓缓流动。他并不知道那个叫顾戎的少年是谁,更不知道那双冰封般锐利的眼睛,已经将他这个“多管闲事”的路人,牢牢地刻在了记忆深处。命运的齿轮,就在那颗飞旋于潮湿空气中的石子和那短暂冰冷如刀的一瞥中,无可阻挡地开始了咬合。锦城的故事,在细密的秋雨声中,悄然翻开了扉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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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拂过暮云间
连载中弈只暹罗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