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江完成遗体面部修复工作的重要环节，把后续的缝合和上妆工作交给女助手，这是新分配到馆里来的应届毕业生，很渴望多一些实际操作的练习。
丁海峰咔的拉开门，扯着嗓子喊。
“小慕！哎呀，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慕江下意识摸了下口袋，说：“抱歉，我手机静音了。您找我？”
“你跟我出来一下。”
慕江摘下乳胶手套，随丁海峰走出来。
“市公安局来电话了。任县那边有个急事，市局法医缺人手，想借你几天过去看看。”丁海峰开始发挥大尾巴狼的精神，接着说：“这宋局跟我都是朋友，人家既然都开了口，这忙咱能不帮吗？”
慕江有些迟疑，两三天前丁海峰跟他沟通过市局在对他做背调的事，慕江本意是不想去的，他不想给吴元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也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害吴元丢脸，故而当时就回复丁海峰说自己想留在殡仪馆。丁海峰对慕江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怎么说法医都要比殡仪馆的工作体面，心想这人要么是对自己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要么就是脑子有点不太正常。丁海峰自信的认为，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丁海峰见慕江发愣，提高嗓门喊道：“哎呀，又不是让你上战场，犹豫啥！说白了就是给市局个面子，去走个过场，完事你就回来。赶紧换衣服，刑侦总队的吴队长在楼下等你呢，他接你去任县。”
慕江听到“吴队”两个字顿时回过了神：“您说吴队来了？”
“昂！等你好半天了。”
丁海峰的话音刚落，慕江一溜烟就没影了。丁海峰觉得慕江的关注点有些奇特，好像宋局什么的都不如吴队的名气响亮。
慕江迅速换了衣服跑下楼，他远远看见吴元穿着一件黑色棒球服式的皮夹克、牛仔裤、牛皮短靴，半靠在汉兰达上打着电话，在傍晚柔和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帅气。
“……行，我尽快回来，有事随时打给我。”吴元抬眼看见走过来的慕江，便结束了跟赵云的通话，笑着看向慕江：“突然叫你去任县，吓一跳吧？”
“没有。”慕江也情不自禁露出微笑，“我是怕帮不上什么忙，反倒会拖累你们。”
“怎么会。我相信你。”吴元露出一边的酒窝。
吴元简单一句话就让慕江心里倍感温暖，他感激的笑笑，问：“那，我需要带些什么吗？”
“不用。我把闫法医的工具箱给带来了，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我后备箱里有。”
吴元招呼慕江上了车，两人朝任县的方向驶去。
和吴元在一起的时候慕江感觉很放松，车里的爵士乐和吴元轻声的交谈，都让他很舒服也很愉悦。他甚至觉得两人这样就挺好，别的什么的他不敢奢望。
吴元和慕江到达任县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为了节省时间，他们直接去了位于芒山国家森林公园翠屏峰的案发现场。
翠屏峰半山腰停了好几辆警车，靠近峰顶的位置拉了警戒线，除了警车的车灯外，还立了一个大功率的照明灯。警戒线外一名年轻警员守着。
吴元从后备箱拿出一件厚外套：“穿上，山上冷。”
“你呢？”慕江关切的问。
“我抗冻。没事。”
慕江没再反抗，顺从的穿上吴元的外套。
吴元掏出警官证朝年轻警员走过去，客客气气的说道：“你好，我们是市局刑侦总队重案支队的。你们黄队在吗？”
年轻警员看了眼警官证，像是见到国家领导人似的对吴元敬了个礼：“吴队好！黄队在
里面呢。”说着立马抬起警戒线，让吴元和慕江进去。
“是市局来的领导吗？”
一个男人迎面走过来，男人长着一副标准的“刑警相”，国字脸，浓眉剑眼，脸上的皮肤因常年风吹日晒而黝黑，发型糙里糙气的。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吴元和慕江，目光最终落在吴元的脸上，说：“吴队吧？我是任县刑警队的黄浩，路上跟您通过电话。”
吴元忙伸出手：“黄队您好。”
黄浩握住吴元的手使劲晃了晃：“哎呀，可把你们给盼来了！”随后看向慕江，表情似乎有些疑惑。
吴元忙介绍道：“这是慕江，慕法医。”
“慕法医，您好您好！”黄浩握住慕江的手：“哎呀，这市局的人就是不一样，长得都跟华尔街精英似的。”
慕江艰难的挤出一个笑脸：“您好。”
吴元怕慕江尴尬，及时打断了黄队的热情寒暄。
“黄队，现在什么情况？”
“哦，早上8点5分，县局接到报案，说翠屏峰发现了一根人手骨，报案人是铁人三项组委会的工作人员。这边走。”黄浩边走边介绍案情：“昨天芒山这边下了一夜的暴雨，造成了一定的泥石流和山体滑坡，人骨应该就是被暴雨冲出来的。你们也知道，四天后就是国际铁人三项了，组委会一大早就上山抢修，结果呢，就发现了手骨。痕检科挖出了尸骨的其他部分，经我们县局法医的初步验证，死者是名年轻女性，死因不详，身份还在查。”说到这，他停了下来，看向吴元说：“这是任县首次主办国际赛事，县里很重视，命我们尽可能缩小影响，尽早破案。喏，就是这里。”
说着，黄浩朝身后警员打了个手势，现场亮起高瓦数的照明灯，将众人面前一块空地照的宛如白昼。吴元看过去，原本泥泞的山地经过一天的日晒已经基本变干，空地上插满了现场勘查留下的标记。
“尸骨四周没有衣物吗？”吴元问。
“没有。也不知道衣物是都腐化了，还是压根就没穿。”
吴元是个很快就能全身心投入工作的人，他要了只手电筒，半弯着腰，仔细勘查起来。没人敢去打扰他，都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视线随着他而移动。
吴元皱了皱眉，暴雨严重破坏了现场，已经没有什么可用的线索了。他捡了支木棍，低头翻起散落在四周的大石块。慕江注意到吴元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而后看见他蹲了下去，用手从石块下面挖出一个东西来，拿手电照了照。
黄浩敏锐的走过去。
“发现什么了？”
吴元对着灯光举起一样十公分长、类似树杈的东西。
黄队凑过去瞅了瞅：“这什么呀？”
“看起来像鹿角。”吴元回答。
“鹿角？”黄队有点迷茫，“我们这山上也没鹿啊！这是真鹿角还是圣诞节那种玩具？”
慕江察觉到吴元的脸色有点不对劲，于是戴上手套接过鹿角仔细观察了片刻，回答说：“应该是真的，像是雄性麋鹿的角。”
听了慕江的话，吴元的脸色更加难看。
“对，只有雄性鹿才有角。”
“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黄浩忍不住询问。
吴元直起身子，正色说：“黄队，跟兄弟们说，扩大搜索范围，再弄两只警犬过来，我们大概率要干通宵了。”
黄浩紧张起来：“您别吓我……这、这什么情况？”
“这里很可能还有别的受害人。”吴元笃定的说。
黄浩大惊：“啥？还有？”
吴元面色凝重的望向脚下的山地，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安和恐惧。
果然如吴元所料，晨光即将熹微的时候，众警员在半山腰的洼地里挖出了另一具尸骨。
看着眼前的尸骨，黄队此刻已经找不到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最后用国骂发泄了心中的愤恨。
慕江接过吴元带来的工具箱，对尸骨做了初步查验。
“从盆骨的宽度和股骨长度来看，死者是男性，年龄在30-40岁之间。”慕江边查验边说，“没有明显骨折和外伤，从骨骼损害程度来看，推测死亡时间大约在3个月前，具体时间需要进一步检验。”
吴元点点头，对黄队说：“拍完照片就抬回去做检验吧。”
“没问题。”黄浩立刻安排痕检科的警员拍照。
吴元走到一旁无人处，给秦正道拨了个电话，将这边的情况简单做了汇报。
“哦，兔牙、狼毛、鹿角……”秦正道语气不善的问：“所以，你清晨5点把我叫起来究竟想说什么？”
吴元深吸了口气，说：“秦队，我们可能遇到连环案了。”
电话那头一阵短暂的沉默，秦正道闷声说：“检验完给我电话。”
吴元挂了电话，转过身迎上慕江关切的目光。
“……是出什么事了吗？”慕江问。
不知道为何，对着慕江，再烦躁的心气吴元也能给顺下来。他笑着搂住慕江的肩膀：“慕江啊慕江，你简直是我的幸运星。”
慕江怔住：“啊？”
“我都求了老天爷好几天了，硬是找不到一点线索。你一来，嘿，这就有戏了。”吴元收起笑脸，认真的跟慕江道了个歉：“一出来就让你熬了个通宵，对不住。”
“没关系。我平时睡得也少。”慕江不想让吴元有一丁点歉意。
吴元抓住关键字眼问：“你睡眠不好？”
“有，有时候吧。”
吴元替慕江拉开车门，自己钻进驾驶座，说：“你路上眯一会。我尽量开得稳一点。”
“没关系的。”
“听话。”说着，吴元给慕江放倒了座椅靠背，慕江只得“听话”的躺了下去，吴元又给他拉好领口拉链，这才满意的发动了车子。
任县公安局验尸房的条件不算好，也不算太坏，基本的检验工具和设备都还是有的。吴元靠在门边，看着慕江一丝不苟的换上白色工作服、戴上帽子和手套，发自肺腑的认为自己提议慕江来做法医的选择无比正确。
慕江用了两个多小时对两具尸骸做了检验，随后便跟吴元和黄浩等人汇报了尸检结果。
“女性死者，年龄32岁左右，身高在160cm-161cm之间，死亡时间在3个月前。全身有5处骨折，其中肋骨处为外力重击造成，左手前臂骨折为扭伤，其它3处均为死后伤——应该是暴雨冲撞造成的。第四节椎骨有一处凹槽状的外伤，为锐器所伤，但不是致命伤，死因尚不能确定。”他转向一旁那具男性尸骸接着说：“这名男性死者，年龄与女性受害人相仿，身高173cm-174cm之间，死亡时间与女性受害人相同，尸骨上有6处刀伤，有两处刺穿了心肺。可以推测，两人钧是工薪族阶层，受过一定的教育。很遗憾，暴雨冲走了现场所有的DNA，通过降解得到的基因数据，也没能找到相匹配的样本。”
看着一说到专业内容就找回状态的慕江，吴元的夸赞溢于言表。
“你已经给了我们很多信息了。是吧，黄队？”
黄浩还没回答，全程观看的县局法医开口问道：“怎么这么肯定年龄是32岁？又从哪看出是工薪阶层、受过一定的教育？”
“从牙齿。”慕江回答说。
“牙齿？”
“尸体虽已腐化，没有了软组织，但牙齿还在。一个人的牙齿可以推测出很多个人信息，比如年龄、饮食习惯、生活方式、身体疾病等。”慕江耐心解释道。
黄浩觉得有点没面子，瞪了眼县局法医，没好气的抱怨道：“死因不明，又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可用线索。那怎么查？”
吴元没接腔，转而问慕江：“你刚才说，女性受害者第四节椎骨有一个凹槽状的锐器伤是吗？”
慕江点头：“是。我做了石膏倒模，正在烘干，很快就好。”
慕江想的很周到，吴元心里满是得意和骄傲，却也没好意思太表露出来，淡定的跟黄浩商量起下一步的调查计划。
“查一查半年前失踪人口，看有没有符合死者的男女。等石膏倒模出来，尽快对比找出凶器。”吴元建议说。
黄浩皱眉：“这不大海捞针么！”
两人谈的正热烈，听到身后有人说道。
“那个……死者颅骨面貌复原，有个办法可以试试看。”
吴元和黄浩同时回过头来。
“什么办法？”吴元眼睛发亮的看着慕江。
慕江受到了鼓励，回答说：“是我在美国做交换生的时候跟Amanda教授学到的。我需要一台三维扫描仪，一些可以用来做标记的球形图钉，还有一些黏土。”
“三维扫描仪？”黄浩有些为难，“我们这小县城哪有那玩意啊！”
“这个交给我，我来借。”吴元放话说。
“你说的图钉我可以找找看，黏土要什么样的？”黄浩问。
“儿童玩的黏土橡皮泥就可以，要肤色或原色的。”慕江回答。
“成。”黄浩转头对身边的下属吩咐：“快，按慕法医说的去买。”
午后的阳光洒在县局验尸房的桌面上，形成一片片耀眼的光斑。慕江身穿白色工作衣坐在日光灯下，手捧着一具人类头骨，认真的用彩色小圆钉在头骨面部上打着标记点。吴元骑坐的椅子上，一手撑着脑袋趴在椅背上，安静的在一旁观看。慕江的五官轮廓分明，鼻子高挺，眼睛清澈又深情，看一眼就放佛能把人的魂魄给吸进去。
吴元看着全神贯注工作的慕江有些恍神，觉得眼前的画面像是一部美好的文艺电影，甚至觉得那具被打满彩色标记的怪异头骨都变得有点萌萌哒了，嘴角也情不自禁的跟着翘起来。他记得慕江说这是跟美国的Amanda教授学的。
Amanda，听名字是个女教授，不知道多大年龄了，长得漂亮不漂亮。这种高智商的睿智女性，应该会是慕江喜欢的类型吧……吴元瞎想了一番。
“可以扫描了。”慕江打上最后一颗标记，抬头说道。
吴元回过神，一秒钟切回到认真工作的模式，他赶紧打开从朋友那里借来的三维扫描仪，协助慕江给头骨做了面部扫描。慕江根据扫描出来的影像，用黏土橡皮泥逐一粘贴在头骨的面部。
慕江边干活边解释说：“女性死者的颧骨和眉骨较高，比较有特点，复原出来的面貌相对容易辨认一些。”
吴元看着慕江，咂咂嘴说：“真心觉得，我是捡着宝了。”
慕江心里一阵悸动，这样安静惬意的午后时光，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他忙把脸侧过去，努力专注于手上的工作。
黄浩从县局检验科拿到凶器比对结果，匆匆赶去验尸房，他惊奇的发现女性死者的头骨已大变了模样，白森森的可怖头骨被人上了一层肌肉组织，面部变得饱满起来，看上去有点人样了。
“哎呀我去！这也太神奇了吧？”黄队盯着实验台上的头骨赞叹道。
“还有更神奇的。”吴元将电脑屏幕转向黄浩，“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噔噔噔——”
电脑屏幕里是一张经过特殊软件处理过的年轻女人的脸，黄队张大了嘴巴，彻底看呆了。
“稍等，我现在把图像打印出来。”慕江说。
吴元将打印好的三维画像，递给黄浩，得以的问：“怎么样？”
“太……太好了！真是太感谢你了慕法医。”黄浩兴奋不已。
“不客气。”慕江礼貌的笑笑。
“我现在就让他们给各单位下发协查通告。”
“我跟您一起去。”吴元说着拎上外套。
慕江也赶忙起身，却被吴元拦住。
“你干嘛去？”吴元问他。
“我……”
“赶紧给我回宾馆休息去。”
“我不累。”慕江要强的说。
吴元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不累什么不累。这都几点了？熬了一天一夜，怎么吃得消。你回去先睡会儿，晚上我给你带点吃的。”末了又补了句：“听话。”
慕江执拗不过，也知道自己眼下帮不上什么忙，只好点点头。
黄浩看着市局的吴队跟哄女朋友似的把寡言的慕法医安排好，觉得有些好笑，不过想想慕法医那套本事，也值得被人这么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