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馆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慕江才意识到自己跟吴元被安排在了同一间房。虽然之前吴元在他家里住过两晚，但也都是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并非眼前这般亲密的距离，又是宾馆这样特殊的环境，慕江此时心里不禁有些忐忑。
慕江吃了药，简单冲了个澡，小心翼翼的在靠窗的床上躺了下来。他拿起手机，又看了遍吴元发来的微信：
“先睡，回去给你带宵夜。”
他的确是累了，看着这条微信没多久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十点刚过，吴元拎着宵夜轻手轻脚刷开房门，见廊灯亮着，知道是慕江特意为他留的，心里一阵暖意。他尽可能轻柔的关上房门，转身却看到床上的慕江还是动了。
慕江听到门响动，一个激灵就醒了，他坐起身，有些期盼又有些许紧张的说：“回来了？”
“吵醒你了吧？”吴元有些歉意的问。
“没有。我，我正准备去洗手间。”
吴元笑了笑，心想这也太善解人意了。
“饿吗？我买了点粥。要不要一起吃？”
“好。”
吴元打开顶灯，从随身带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套卫衣裤，递给慕江：“不嫌弃就穿我的吧。”
慕江接过来，趁吴元背过身摆弄宵夜，迅速套在身上。
“蔬菜鸡肉粥，糊塌子，还有卤蛋。”吴元边摆桌边说，“没敢买油腻的，怕你大晚上吃了不好消化。”
“谢谢，让你费心了。”
吴元乐了：“嗬，这屋里就咱俩人，你那么客气干嘛。”
“屋里就咱俩人”这话钻进慕江耳朵里，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暧昧，他慌忙低下头去喝粥，又怕吴元察觉出什么，便找了个话题问道：“案子有进展吗？”
“女性死者的身份已经撒开网去查了，估计很快就能有结果。”吴元给慕江夹了个卤蛋，继续说：“鹿角是东北麋鹿，品相很完整，应该是在东北切割完成之后运到这里来的。已经联系了东北警方，让他们帮忙查找非法狩猎麋鹿的线。粥的味道怎么样？”
“嗯，挺好的。”慕江笑笑。
“等回去请你吃好的。”
“已经很好了。”
吴元往嘴里塞了块糊塌子，笑说：“要求这么低？挺好养活啊！你将来的媳妇可省心了。”
慕江一怔，纠结要不要现在就跟吴元坦白自己的取向，他不愿对吴元刻意隐瞒，可眼前两人“同住一间房”这样的环境又不合适聊这个事，纠结之中话就卡在了嗓子眼。
“我其实……”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吴元接起电话，把今天的调查情况同步给了赵云。
挂电话前，赵云问道：“听说你带了个法医？别告诉我是欧阳菲那小妮子。”
“不是。”吴元对赵云的矫情劲有些无语，“欸，你能不能有点前辈的样子？职场歧视可要不得。”
“被歧视的人是我好么！”赵云一肚子怨气，“不是欧阳菲……那谁啊？”
“见面跟你说。就这样，挂了。”
吴元挂了电话，见慕江起身收拾桌子。
“你放着我来。我马上吃完了。”吴元稀里呼噜将碗里的粥倒进嘴里，“我来我来。”
慕江挡住吴元伸过来的手臂，说：“我来。你忙了一天一夜了，早点洗漱休息吧。”
“那行吧。”吴元没再争，拿上洗漱用品进了卫生间。
吴元洗完澡出来，房间已经收拾干净，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慕江在哪，就见一个人影侧身闪进了卫生间。
“尿急？我也没锁门啊。”吴元小声嘀咕了一句，觉得慕江这人哪都好，就是太拘着。
早在吴元出来之前慕江就猜到，以吴元的个性八成会与他“坦诚相见”，果然，吴元出来时只穿了条短裤。慕江没敢正眼看，有意回避了吴元的目光。他又在卫生间故意磨蹭了一会儿，待他出来时吴元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慕江松了口气，在床边盯着吴元的侧脸看了片刻，嘴角情不自禁勾起微笑，他轻轻给吴元拉了拉被子，才回到自己床上躺下。
黑暗中，慕江静静的听着吴元均匀而有力的呼吸，心里感到无比的踏实，太久没有人给过他这样的安全感。他默默跟着吴元呼吸的节奏，没过多久也一同进入了梦乡。
吴元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天已蒙蒙亮。他精神抖擞的出门跑了个步，回来时慕江已买好了早餐。吴元吃着小笼包和牛奶，心情明媚的好似四月里的阳光。
“吃了饭，我找人送你回宁州，别耽误你们馆里的工作。”吴元往嘴里塞进一个小笼包。
“没关系，我可以晚点再回。”慕江贪心的想跟吴元多待一会。
吴元想了一下，说道：“那行，今天等等黄队那边的情况。要是没什么事，再送你回去。”
慕江虽不想这么早回去，但也不愿让吴元分心拖其后腿，点头说了声：“好。”
对于慕江的去留，吴元其实有自己的小算盘，他是想等两头的案子一旦确定关联性，就跟秦正道开个正式的电话会议，趁机把慕江介绍给秦正道。吴元就这么想着，心里为自己的聪明才智鼓掌，嘴上也忍不住乐出了一条弧线。
吴队大概是水逆期结束，好运势不可挡。黄浩打来电话，说女性死者的身份查到了。吴元和慕江匆匆吃完早饭，赶去任县公安局刑警大队。
任县公安局刑警大队会的议室座无虚席，吴元接通了和秦正道的视频电话，赵云和一大队孙博也被叫来一起参会，黄浩简明扼要的向各位领导汇报了案情情况。
“女性死者名叫林莉莉，32岁，是传媒公司的一名人力资源。她的丈夫，也就是男性死者，名叫赵涛，是互联网公司的编程师。两人结婚5年，由于林莉莉身体原因，一直没有孩子。据林莉莉父母及朋友所说，赵涛父母一直催两人生孩子，夫妻二人从四年前开始做试管婴儿，前后一共做了六次，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很可惜都失败了。几个月前，林莉莉提出了离婚，赵涛没同意，夫妻二人呢就跟赵家父母摊牌，决定不再为生孩子的事折腾了。但奇怪的是，没过两个礼拜，林莉莉又告诉公婆，说从朋友那借到了钱，打算再去上海妇婴保健院做最后一次努力。在这之后，林、赵两家都以为夫妻俩去了上海做试管婴儿。可过了半个多月小夫妻都联系不上，林家觉得不对劲，这才报了警。”
黄浩说完，吴元将写字板拉近镜头，以便秦正道能看得清楚，他用笔指着写字板上的字和照片，接着黄浩的话继续介绍。
“市局“10.6”案第一名受害者郭震，死于殴打造成的肺动脉破裂，死亡时间是10月2日凌晨2点到4点之间，尸检时发现其咽喉处有一根狼毛。郭珍生前患有肺癌，以打黑拳的方式想给妻儿留些钱。”吴元顿了下，指向高晓敏的照片继续说：“第二名受害者高晓敏，死亡时间是12个月前，死因是被钝器击碎颅骨造成颅内出血。同样，高晓敏死前也被人殴打过，死后她的前牙被人戴上了兔牙。高晓敏生前奔波于筹集学费。”吴元指向写字板另一端，接着说：“我们再来看看林莉莉和赵涛。林莉莉全身多处骨折，椎骨有锐器伤，死因不明。赵涛全身6处刀伤，致命伤在心肺，尸骨旁发现有麋鹿角。两人的死亡时间是3个月前，林莉莉生前曾为做试管婴儿向亲朋借过钱。”
吴元抬头看了视频里的秦正道一眼，秦正道点了下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示意道：“你接着说。”
“郭震，高晓敏，林莉莉和赵涛，四人的共同点有三：一是死前都经历过袭击和殴打。二是身上都出现了动物相关的东西，狼毛、兔牙和鹿角，且都是真的而并非道具。三是，四人生前都缺钱，急于得到一笔钱。这点我认为可以当做一个诱因来切入调查。”吴元停顿了一下，给听会的人留了点时间消化，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我推断，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凶手极其残忍且狡猾，具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
会议室里引起一片骚动，黄浩的眉毛也拧到了一起。
“按死亡时间来排序，高晓敏是一年前遇害，林莉莉和赵涛是三个月前，郭震是一周前。凶手的行凶的时间间隔在缩短。”吴元继续说道。
“凶手的信心增长了。”赵云会意。
吴元点头：“是。抛尸方式也越来越随意。”
孙博插嘴问：“除了这三点，这四人之间还有其它联系吗？
吴元有些遗憾的摇摇头：“没有。他们之间并不认识，也没有共同的朋友和熟人。”
孙博有些不满的翻了翻眼球。
何悠悠这时打来电话，吴元接通电话。
“老大，你不是让我查西小河桥梁那个包工队么，有线索了。”何悠悠语气兴奋。
“你稍等，我按免提。”吴元按下免提键，“秦队，还有任县的周局、黄队都在，你说吧。”
“好。负责西小河桥梁工程的包工头叫张大勇，这个张大勇在宁州混了十几年，曾经接过万创地产的项目。”
“罗根生的万创地产？”吴元眼睛一亮。
“是。张大勇有个境外银行账户，我黑进去后发现，这个账号在去年9月15号有一笔五万美元的汇款，汇款方也是个境外账户。你猜汇款人是谁？”
秦正道和在座的刑警听到“黑进去”这仨字时，不约而同看了吴元一眼。吴元掩饰性的轻咳了一声，催促何悠悠：“你直接说。”
“这还猜不出来？是罗永杰！”
“联上了！”吴元看向视频画面里的秦正道。
“这么看来，罗永杰有重大嫌疑。再查，把他背后的人揪出来。”秦正道说。
“您意思是？”吴元故作不解的问。
“并案调查。”秦正道终于说出了吴元期盼已久的话，“我跟上面汇报一下。有必要的话成立专案组。”
“是。”吴元内心窃喜。
“你还有什么想法？继续说。”秦正道问。
吴元把写字板拖过来，在上面边写边说道：“我们有几点需要尽快搞清楚：一，凶手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即便是变态连环杀手，也有一个引发他犯罪行为的原始触点。我认为，被害人身上留下的狼毛、兔牙、鹿角，不只是凶手的标签，也可能是某种诱因。第二点，凶手选择被害人的依据是什么？”
“根据你刚才说的，郭震、高晓敏、林莉莉和赵涛四人之间，只有缺钱这一条共同点。”孙博抓住漏洞。
“目前看是这样。但我相信一定还有其它的关联。”
秦正道沉思片刻，说：“嗯，再查一查吧，不能漏掉任何细节。”
“是。”吴元正色道。
秦正道转向任县周局长和黄浩：“老周，林莉莉和赵涛夫妻两人案发在任县，就麻烦县局的同事多辛苦辛苦了。”
“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全力调查。”任县周局长当即表态，“黄浩，你们好好协助市局的两位队长。”
“是。”黄浩看向吴元和孙博：“吴队，孙队，我这边的警力全部听你们调遣。”
孙博和吴元也都默认了领导的安排。
“好，那就这样。大家随时互通调查进度，尽早破案。老规矩，任何信息不能对外界泄露，以免不必要的麻烦。”秦正道说。
视频会结束前，吴元别有用心的把慕江推到了镜头前，跟秦正道一顿夸赞，什么“要不是慕医生，我们很难这么短时间内查出死者身份”、“复原头骨相貌的技术跟3D扫描仪似的”。说完还不忘给黄浩偷偷递了个眼色，黄队是个有眼力劲的明白人，当即对吴元的话给予了充分肯定。
“对对对。慕法医复原的林莉莉相貌，跟相片上的简直一模一样。我算是服了。”黄浩说着还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个“六”。
秦正道朝慕江看了看，说：“辛苦了小慕。那边没事就回来吧。”
慕江被有些紧张无措，只得礼貌的点了下头。
黄浩下属很快带来了消息，上海妇婴保健院并未查到林莉莉赵涛夫妇的就诊信息，铁路、航空也没有他们二人的购票记录，也就是说，这两人很可能根本就没有去上海。
“有两种可能。”吴元推断说，“一，林莉莉对去上海的事撒了谎。二，夫妻俩在去上海之前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