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树海乡温泉旅店

骆天晴不喜欢冬至。

不可否认,冬至确实长得很漂亮,他瘦弱清冷,孤苦无依,在这样的鬼地方显得茫然无助,任谁看了都想帮他一把。

像白纸一张的冬至原本应该是惹人怜爱的,但他本能地排斥所有人的垂怜,只想躲在贺隐身后,获得他所有的关注,让贺隐为他起名,为他鞍前马后,然后用刻薄的眼看着除贺隐之外的所有人。

就好像全世界他只在乎贺隐。

别人流泪或流血,漩涡诞生又毁灭,他都不在乎,他的血是冷的。

等到贺隐转头看他,他又变成那副单纯无辜的样子,这样的伪装令人生厌。

所以骆天晴觉得,冬至的死,是一件好事。

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接近贺隐,那些阴谋诡计都会在他生命戛然而止的这一刻,画下句点。

但——骆天晴看着此刻正在努力为冬至按压心脏,人工呼吸的贺隐。

他这样的人啊,又怎么会冷眼旁观?

胸腔被规律挤压。

心室的血液被推送出去。

氧气经由他的唇,抵达他的肺。

一次又一次,一轮又一轮。

冬至没有任何反应,贺隐的努力显得毫无意义。

骆天晴想劝他放弃,不过是在副本里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

但转念一想,如果今天倒在这里的是她自己,她也会希望有这样一个人能救救自己。

她又变得不敢开口了。

坏种上司倒是一如既往地开启冷漠发言,“死了就死了呗,反正活着也是拖后腿。”

贺隐在心脏复苏的间隙抬头问褚修,“还有没有药?”

“有个屁!总共两颗都用完了,你想得美呢吧,就算有也不会给你拿来救这废物玩意儿。”

褚修表面上维持着不待见贺隐的样子,对下属道:

“我们走,他不死心就让他一个人在这里慢慢按,缺心眼儿的东西救他干什么,以后等他反咬你的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他急着把骆家兄妹也带走,生怕待会儿贺隐体力不支,让他的下属接替他心肺复苏,倒不是他怜惜下属,他是怕最后真把冬至救回来。

谁都能看出来冬至是冲着贺隐来的,且骨子里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板娘抱走正在恢复中的小狐狸,显然不想过多掺和人类的生死。

褚修又迫不及待把其他人也赶走。

云静犹犹豫豫走到了贺隐旁边想搭把手。

老头一改往常嬉皮笑脸的样子,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口气,把云静带走了。

偌大的地底就留下了贺隐和呼吸停止的冬至。

贺隐仍没有放弃,还在一遍遍地挤压他的胸腔。

冬至为什么会死?冬至不该死的,他想不通。

不应该这样的。

他明明......以这副样子幸存下来了。

胸廓回弹,每轮三十次的按压,已经持续了不知道是第几轮。

贺隐跪在冬至身边,俯下身为他渡了一口气。

不甘,不愿,不满。

他起了名字的,所以不能容忍冬至在他眼前死亡。

又是一轮按压。

贺隐深吸一口气,俯身,再次与冬至的嘴唇相贴。

他的唇很柔软。

贺隐从来没想过,他们之间的距离会被缩得这么短。

几乎没有任何缝隙了。

在领域里,那只戴满戒指生冷硌人的手捏住他下巴的时候,他被迫仰起头颅,看到的不只是对方冷漠又矜贵的脸庞,还有隔在他们之间天堑般的距离。

但是现在,他们竟然亲密到连肺叶里的空气都能共享。

保护冬至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因为对方从很高的地方跌落下来,而他必须要接住他。

冬至的嘴唇动了动,鸦羽般地睫毛在颤动。

贺隐与他分开,看到他苍白的嘴唇逐渐恢复血色,像一朵艳红的罂粟。

冬至的睫毛很长,微卷上翘,笑着看他的时候,乖巧而狡黠,一个人怎么能同时拥有两种相悖的特质?

贺隐觉得自己像守候在病床前焦灼等待的亲属。

这样的画面让他不可遏止地恢复了一点记忆。

他记起了父亲。

车祸,鲜血,破碎的玻璃,父亲死不瞑目的眼,被白布盖上。

心肺复苏,生死一线。

他从病床上醒来,浑身是伤,动也不能动,病床边的椅子空空,没有人陪在他身边。

病房的门半开着,那个叫母亲的人在外面与人争吵。

“我们早离婚了,什么监护人?监护人就非得是我吗?烦死了,他就不能跟他爹一起死吗,活着就是为了拖累我吗?我带他也可以,赔偿金得归我。”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他咳嗽不止,流出眼泪。

为什么躯体承受了痛不欲生的电击除颤脉冲,好不容易死而复生,灵魂反而变得更黯淡?

他感受到冬至的身体在逐渐回暖,知道自己的努力起了作用。

贺隐鬼使神差般地靠近他,俯身把耳朵贴近他的胸腔,闭上眼睛感受他蓬勃有力的心跳。

那么你的灵魂呢?

冬至。

死而复生后,你的灵魂会变得更黯淡还是更耀眼?

冬至觉得胸口有些沉重。

他迷蒙转醒,下意识想要推开,但看到伏在他胸口的人是贺隐,悬着的手又放了下去。

起先是不可置信,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来不及想太多,又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冲昏头脑。

他能感受到贺隐皮肤的温度贴着薄薄的一层衣服,传递到他的胸腔。

贺隐的头发柔顺地擦过他的下巴,散发着好闻的气味。

他的心脏仿佛被注入蓬勃生命力,心跳如擂鼓。

只是这样的“温存”太过短暂,门被褚修粗暴地推开。

“他怎么还没死?”看到这一幕的褚修白眼快要翻到天上。

老头像条泥鳅似的从人堆里滑进来,碎嘴子对着冬至念念叨叨,“你死得有点久,我们都以为没救了,劝他放弃,他犟得很,一遍遍地给你按心脏,人工呼吸......”

老头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而冬至只听到了“人工呼吸”四个字后,后面的话就再也听不清了。

他的面色潮红,有些不自然地坐了起来,抿了抿嘴唇。

他的眼神**裸地落在贺隐身上,身体向前探,飞快地贴近他的嘴唇,像一条对气味非常敏感的小狗,想要嗅一嗅对方的嘴唇上是否沾染了自己的气味。

贺隐下意识后撤一步,与他保持合适的距离。

啊,好遗憾。

刚才明明已经这么亲密了。

人工呼吸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接吻?

可他明明什么也没感受到。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做最后一次“言灵”,没打算活过来的。

可把他从地狱拉回来的人,偏偏还是贺隐。

冬至逐渐从失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有些懊恼地看着贺隐对他疏离的样子,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还委屈上了?真是难得一见的男绿茶。

骆天晴管理了一下表情后,先贺隐一步,扶起了冬至。

“没事的,贺隐照顾你也累了,待会儿你就跟着我,姐姐保护你。”

她倒要看看这个冬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能搞什么鬼。

褚修皮笑肉不笑地跟着附和,“我们是专业的,跟着我们保管你活到九十九!”

真是忍不了一点,待会儿找到机会就先帮贺隐处理掉这个居心不轨的家伙。

他背着贺隐小声警告冬至,“你别跟我耍心眼子,走快点!”

骆天瑞几乎是提溜着冬至后颈的衣服,强行把人带走。

三个人一番丝滑操作,把贺隐和冬至彻底隔开。

“老大,还是你厉害,挟天子以令诸侯,现在人在我们手里,那个贺隐肯定不敢跟您对着干!”

骆天瑞还不忘捧一捧自家黑心老大。

“挟天子以令诸侯是这么用的么!”没文化真可怕,褚修心里想帮贺隐,但在手底下的人面前,还是要维持心狠手辣的人设,跟贺隐势不两立,“看好人质,别让他们双......双......”

他词穷了。

骆天瑞在旁边尽他所能地揣测着上司的意思,但他的脑子显然不行,“双人成行?双向奔赴?夫妻双双把家还?”

褚修一脑瓜子扇过去,“反正差不多就这意思!知道就行,显摆什么呢显摆!”

骆天晴很绝望。

亲哥没脑子,上司是文盲,同事要黑化,队友是病娇,职场太恶劣,环境很凶残。

冬至瘦弱的身躯被人群裹挟,带着满脸的不安心回头看向贺隐的同时,脑海中闪过零星片段。

现在,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活下来了。

在遇到贺隐之前,在生命戛然而止的前一秒,他义无反顾地跳进那池温泉。

迫切的求生本能,让他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是:我想活下去。

言灵再一次起效了。

水中的气泡,裹挟着少量的氧气,与他的所剩无几的生命一起蒸腾而上。

命运把他带到了唯一能拯救自己的人面前。

他在水下艰难睁眼,抱住的那个人,原来是贺隐啊。

如果留在贺隐身边就能活下来,那么也就能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喜欢和迷恋。

他对贺隐的这份感情由命运搅弄,又经本能催化,无法自控,也早就不纯粹了。

为了活下来而喜欢他,这样的自己,真卑劣啊。

这么想来,连他自己都开始憎恶自己了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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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树海乡温泉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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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流从一颗鸡蛋开始
连载中温留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