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上天总会更加偏爱勇敢之人。
下一秒的踏空是湦完全没有想到的，小飞蛾 “咻” 的一下掉了下去，在它混沌的大脑里，那双大翅膀，显然成了某种展台玻璃中华丽的装饰品。
青年眼疾手快，在事情发生的瞬间，一个敏捷的扭身，便稳稳地将那个迷糊的小家伙捞了回来。被他抱在怀里的湦，身体瞬间僵硬，宛如一尊呆呆的石像。
侵入鼻腔的是某种冷冽的味道，像是瘫倒在雪地，任由那些雪花滚落在脸上的触感。
是风雪的味道。
他自诞生而来，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他无法形容的感觉。
展开的花瓣从少年的胸口破壳而出，那是无法压抑的某种呼唤，它们寄生在这具躯体上，散发着名为幸福的芬芳，只待一个时机便会成为野火，烧尽少年的灵魂与血肉。
“我说，已经到了第一层了吧。”
米歇尔无奈地站在后面，她的视力开始变得敏锐，自然也能够看得更远，大概在很久的以后，黑夜都不再是遮挡她视线的黑纱，反而会成为她掩盖身形的迷雾。
“咳咳，是的没错。”
回过神的湦已经离开了 0092 的怀抱。
作为拥有夜视能力的昆虫，只要他想，抬头就能看到对面青年脸上的表情。
但他只是盯着脚尖，活像一只妄图把头埋进沙子中的白色小鸵鸟。
湦不是这样的，至少在平时，他不是这样的。
他会嫌弃吗？
喜欢？惊讶？疑惑？还是面无表情？
终究少年还是忍不住抬头了，可惜他看到的只有青年耳边微卷的碎发和高挺的鼻梁，对方对于视线大概很敏感，绿色的眸子微微滑到眼角又收回。
他在…… 想什么？
“走了，走了。”
在酒场混迹多年的米歇尔，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气氛，那些动作都是女人不曾见过的，让她的心仿佛掉进了芝麻堆里，咯吱咯吱滚动中又裹挟着某种醇香。
太怪了，觉得很不适应。女人迈着脚步略过了两人，试图走到前面。
只要穿过这片办公区，那扇红色的大门便尽在咫尺，离开这座塔的道路就在那里，后面的二人对视一眼，也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是呀…… 先出去再说好了。
小飞蛾的触须又竖立了起来。
未来还长着呢。
只不过有时候意外往往比计划更先来到，踏在地板上的 0092 听到了碎石剥落的声音，被折断的脆响回荡在一层，走在前面的米歇尔猛然回过头来。
“嗨！你们两个有没有听到什么？”
话音未落，她脚下的地面轰然塌陷下去，巨大的钢梁扭曲着，如被钢球砸穿，断裂的边缘在地面扬起滚滚烟尘。砖石、水泥块相互碰撞。
连带着 0092 和湦一起，三人站立不稳，起跳的位置离边缘太远，以至于无法够到裂缝的他们全部掉了下去。
“啊啊啊！”
漆黑的洞口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支力点的下坠让人感到恐惧。
湦本能地振翅欲飞，却在瞥见那两人急速坠落的瞬间，神色骤变，毫不犹豫地俯冲而下。
他那对华丽的翅膀奋力扇动，无奈力量有限，只能勉强提着二人，缓缓向地面落去，根本无法带着他们升回高处。
“啪嗒，啪嗒，啪嗒。”
被人抱在怀里对于 0092 来说是一种陌生的体验，他扭过头去，屏住呼吸，尽量不去看那对繁杂的翅膀。
青年还记得，湦说过，他是有毒的。
米歇尔被吓得瑟瑟发抖，好在随着两人被安全地放置在了地上，她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0092 也同样如此，不同的是，他的不适更多是来自湦的鳞粉，米歇尔的状态让他感觉诧异，毕竟这个女人一直在叫喊和呼吸着，没道理不会昏迷……
因为是亚人吗？
0092 垂眸暗自思索。
但他的视线很快就被周围吸引，头顶的光虽然不算明亮，却也给地面画出了一个虚幻的圆圈，在那可见的地板边缘是一簇簇有些潮湿的蘑菇菌类。
打开的手电破开了近处的黑暗，0092 观察着四周，这里像是某个地下室，脚下似乎是一条通道。
通道的两旁都是包着皮革的白色小房间。
不过在岁月的侵蚀下，这些皮革已经开裂，苔藓为它们被时光掏空了的身体进行装饰，没有比海绵更好吸收养分的地方。
冷光晃荡着，最终在一扇房门上停驻，灯光照亮了门上贴着的铭牌，两行小字清晰地映入众人的眼帘。
【实验者：林灵。】
【实验计划：新人类转化】
“新人类转化？那是什么？”
米歇尔并不知道在她喝下那碗毒蘑汤的时候，湦与 0092 已经开始阅读了有关极星塔的由来，以及那一百多年前的秘密。
“好像是一种药剂，可以将人类转化成新人类的药剂。”
“新人类？那是什么？”
可惜米歇尔的疑问并没有得到两人的回答，湦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但如果是按照药剂上的说法…
米歇尔和 0092 不都应该是所谓的 “新人类” 吗？
可是……米歇尔看起来好像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小飞蛾有些疑惑地看向男人，得到的只是对方的沉默。
这无疑是一种不说的言说。
湦明白了，他扭过头，像是苦恼地挠了挠头，而后对着米歇尔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不知道呢。”
女人被他这副傻样子搞得有些想笑，嘴角的无奈还没完全放下，就见拿着手电的 0092 似乎是想靠近小方块一样的房间…
这个写在门上的名字他见过。
在那本笔记里面。
铭牌上的字迹已经被时间腐蚀得干干净净，勉强能够看清一些内容。
看得出来，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青年的眼底掩埋了些许浮上来的情绪，举着的灯光收敛回来，就在他即将转身离开时。
“咚咚咚” 的撞击声自那扇门背后传来。
这声音如同黑夜中点亮的火光，清晰刺眼，尖锐的指尖淡淡划过了在场的每个人心间。
0092 背对着房间的动作停止。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跳动得很快。
“咚！咚！咚！”
“当 ——”
又是一阵撞击，不同的是这次的撞击声比上一次更加清晰不说，最后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撞开了一样，沉闷的声响犹如重锤一般砸入人的心口。
0092 看见了，站在光源处米歇尔面上浮现惊恐的表情，而在她身旁的少年眼睛缓缓睁大，正探出身子向他奔过来。
“小心！92！”
腥臭的气息从身后传来，巨大的黑影像升起的阴霾，眨眼间便扑向了青年。
它很快。
可惜青年比它更快。
扭身，扣动扳机。
水滴形状的子弹射出，恰似雪白利剑直射那身影的躯体，高温带来的电磁扭曲了空气，它们上下浮动着，被拉扯变形。黑暗中，这一发子弹璀璨得犹如爆发的恒星，带着迅雷之势袭向那怪物。
“嘭！！”
子弹熔浆般的高温立即把这碳基体肉块的表面灼烧出了一个大洞，隐约有白色的烟气 “滋啦滋啦” 地从那伤口升起，像是快要被烧熟的生肉。
一声尖锐的咆哮震得人耳膜生疼，震动的声波惊扰到了依附在四周的苔藓，它们开始散发出淡淡的白光，层层叠叠照亮了整个空间。
也让人可以看到，这是怎样的一只怪物。
它没有手脚，高达三米，是一个…… 活着的眼球。
子弹击中了它的眼皮。那血红的皮肤组织上，布满了其他细小的眼睛，伤口两侧的眼睛因剧痛而被迫闭上。其他位置的眼睛，则恶狠狠地盯着伤害它的 “虫子” 们。
0092 单手抱着湦快速后退，确定抵达了相对安全的位置才放开对方。
他填装弹药，脉冲枪的子弹正常配备只有十发而已，在之前 0092 已经用掉了三发，加上刚刚的那一发……
现在的枪膛里，还剩下六发子弹。
抬头一看，怪物已经从疼痛中缓了过来，黑色的瞳孔转了过来，它滚动着身子，自瞳孔处裂开了一张嘴，那嘴中遍布鲨鱼一般的尖齿，沾着血丝和黄斑，正在虎视眈眈地想要吞噬他们。
“这是…什么东西？异种… 嘛？”
米歇尔低声自语着。
显然这样的异种才是女人觉得应该有的样子，而不是像湦那样，温和，柔软，彬彬有礼好似一位城堡中不谙世事的小王子。
“闪开！”
青年冷声提醒，不远处的眼球开始了又一次的袭击，它漂浮在离地半米的空中，而后怪叫着再次冲向众人，好似一颗摇摆砸向目的地的硕大铁球。
米歇尔急忙转身，亚人的身体素质让她一跃几米开外，湦也同样，白色的小飞蛾扇动翅膀加速，一个四脚着力地冲刺出去。
他像只猫咪一样爬上了墙壁。
“哈！”
少年的银眸中，六边形的孔收缩成一条竖条，扬起的触须让他如同一只炸毛的飞蛾猫猫。
哈气的声音好像具现化了一般，它们发散出去，看不见的波动，在那眼球的表面留下了近乎剥裂的创伤。
“咚” 的一下。
砸在地面的眼球一击未中反而把自己打得有些迷糊，它喘着粗气，好似燃油耗尽的风箱，“呼哧呼哧” 地发出声响。
而在这瞬间，0092 再次扣下手中的扳机，他半跪在地上微微歪头，枪口瞄准之前那眼球裂开的伤口，第二颗子弹精准地击打在第一颗子弹上，直接将第一颗子弹顶了进去。
0092 不清楚这个怪物是否有脑子，但内里组织总归会更加脆弱一些，这一发子弹，多少能让对方感到不适 。
事实也确实如此，被打中的眼球内部开始疯狂蠕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关在里面，而后它突然静止不动了一瞬。
“撕拉……”
皮肉裂开的声音在黑暗中清晰可闻。
那眼球像是一朵骤然裂开的花，血肉做的花瓣中心，正有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从柔软的躯体来看似乎是个女人。
她垂着手臂，裸露的后背只有森森白骨，像是一只雪白的蝴蝶，随着身上液体的滚落，女人缓缓抬起身子。
0092 的瞳孔猛然收缩，
只见女人被破开的肚子里面，脏器全部消失不见。
大堆大堆的眼睛堆积在其中。
冰冷地注视着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