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活了下来。”
青年有些冰冷的声音吸引了女人的注意，他靠坐在不远处的墙角下，手中拿着那把水蓝色把脉冲枪。
那双翠绿的眼睛里融进了很多复杂的情绪，他盯着女人看了片刻，突然走神，眼神空洞，像是在回忆什么。
直到最后才垂下眼，缓缓移开视线。
修长的睫毛自眼睑上投下一片扇形阴影。
“这样嘛……”
80%的死亡率意味着女人不仅和死神跳了个舞，还亲吻了对方的脸颊。
或许正是因为她的过于“不知检点”，才让禁欲的死神决定放她重回人间。
米歇尔听着青年的话，有些调侃自己地想到。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件好事。
毕竟人在想死的时候往往并不是真的想要死去…
如果可以活下去，就这么继续生活着也不错，虽然这里糟糕透了，但看着身旁的白色身影，指尖似乎还存留着那些绒软的触感，光滑得像是某种高档的丝绸。
少年的怀抱很温暖。
米歇尔觉得，多活一些时间，也不是不可以。
“你有什么感觉吗？”
“感觉？”
“嗯。”
0092继续道。
“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们为你注射了WAX药剂。”说道这里，青年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要不要为对方解释所谓的药剂是什么东西。
“那个东西的死亡率高达80%，但还有两成的概率…会活下来，并且…”
“并且什么？”
“并且变成亚人。”
周围的氛围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米歇尔最初只是觉得疑惑，但很快，这份疑惑变化为了某种说不出来的激动，随着女人的血液，在那柔软的皮肤下滚烫流淌。
“你…说什么？”
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亚人？是她想到的那种东西吗？
湦看着面前压制不住激动的女人，她的躯体微微在颤抖，支起的身子，调整了又调整，似乎在寻找最舒适的姿势，但她注定无法找到，因为来自外界的幸福已经填满了她的整个胸膛。
那些柔软的金发散落在她的肩上，最开始她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火红色的瞳孔直直地盯着0092。
她质疑着，又坚信着。
直到青年以同样的目光回望。
他淡漠平静，但确实带着些鲜少的、别扭的祝福。
她才像是确定这颗糖果真的落到了她的手上，用力捏紧的拳头按压在沾着碎石和灰土的地面上，真实又冰冷。
出乎意料，女人没有欣喜若狂，反而是有些无措地看向湦。
没有得到过太多的孩童比起得到，显然更加害怕失去，这种坐在棉花上的感觉只会让米歇尔感到不真实。
她并非是个胆小鬼。
但这位叫嚷着，彰显着自己华丽羽毛的小鸟，可以将酒杯砸在大人物头上的女郎，却在此刻蜷缩着身子，像是落水打湿羽毛，露出了本不优秀的身体，惧怕这一切不过是某种她臆想出的玩笑。
“米歇尔好厉害。”
湦夸赞着，他像是注意到了米歇尔的神情。
少年亮晶晶的眼眸缓解了女人的不安。
他说着，歪着头环住了女人的脖子，像是一只请求蹭蹭的白色猫猫，那脖颈处的雪白绒毛埋在了女人的脸上。
很软，很舒服。
“喂喂，不要这么亲近我。”
这份过分的亲近有些触及到女人的底线，她看似严厉地推开，手却还是没有忍住，在少年月光般的长发上用手背轻轻蹭了两下。
好滑…
“可是，我很担心米歇尔，真的没问题吗？”
眼看着少年又要贴过来，女人急忙晃晃悠悠地起身，她做了几个蹦跳的动作，明明软得像面条，却还是努力地向少年展示她可以。
于是她很快便收到了更多小飞蛾的彩虹吹吹。
一旁的0092看着这一幕。
细长的身影似乎和记忆中的人影重合。
这让青年想到多年以前，他羡慕地看着那位群星城中的小少爷，尝试着对那人说出一句温柔的话，因为那天是对方的生日。
也是他的生日…
他已经不记得当时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那晚很吵闹。
人们欢聚在那人的身边，举杯邀酒，载歌载舞，在那片嘈杂声中，对方的眼神让他感到莫名刺痛，那是一种，0092无法形容的眼神，既像是悲悯又像是庆幸。
那一刻，0092只觉得自己的嘴巴像是黏在了一起。
他好像…再也无法发自内心地给予某个人祝福。
后来的后来，在没有繁星的每个夜晚，那道目光都如同带着霜寒的尖刀将0092整个人全部捅碎，那些殷红的血液混合着碎肉，像攀爬的红蛇，在他的骨头上刻下难以泯灭的痕迹。
那痕迹撕咬着他的灵魂，发出钝痛，焚烧着他的皮肉，吱吱作响。
似乎像是在提醒着他。
他永远都只是一个活着的影子。
......
休整好了一切的众人打算离开，湦在之前就已经答应会和0092一同前往人类世界，这个像月亮一般闪耀的异种并没有说谎。
他确实是对人类世界有着非常强烈的好奇心，像是一个被困在塔中许久的长发公主，他既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便愿意以最清澈干净的眼神望向这个世界。
像是一面干净光滑、无与伦比透亮的镜子。
但是可惜了。
外面没什么好看的。
青年收拾好自己有用的东西，一些钝刀，枪械，还能使用的背包，太阳能的智能手环，这些东西…
最后，他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黑色项圈。
那对漂亮的眼眸深处，像是藏匿着什么。
他只是沉默，安静站在三楼的转角处等待着，一同而来的还有米歇尔。
背对着他们的阴影，或许是黑暗又或许是一场新的开始。
但可以确定的是，一旦他们踏出这个地方。
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小家伙，快点！”
金发女郎招手呼唤着。
她的情绪要比之前好了很多，亚人的身份让这个女人有了莫名其妙的底气，像是在乱街中握住了一把只属于她自己的尖刀，这尖刀寒光闪闪，闪烁着力量，似乎可以镇压一切窥探的目光。
哪怕她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力。
也不了解作为亚人…
那犹如花蕊一般随时可能崩塌的脆弱基因。
毕竟在外面的人看来。
亚人便代表着权利，金钱，以及身份。
严格的知识管理让外面的人，永远也无法看到城内的风光，他们的认知不高，只能成为被燃烧的薪柴使用。
也不会知道，亚人对于响尾蛇来说，只是可更换的新旧电池。
“马上。”
湦回应着女人，赤脚踩在地面上，洁白的皮肤纤尘不染，好像天生就会隔绝脏污一样，那如流水般倾泻的银色发丝也是如此。
少年忙着将一些0092不认识的，像是某种干瘪的果实一样的东西塞进背包，以及…
“我们要离开了斯塔纳先生。”
“和我们一起吧。”
他小心地将那颗已经爬满藤蔓的头颅抱在怀里，轻轻的亲吻着对方，而后珍重地将其收纳在自己的不知名的树叶背包里。
一旁的米歇尔见其有些惧意地后退一步。
那可是头骨啊！
就算早已经知道在这无人区死亡是常态，但人类的本能还是迫使米歇尔想要远离。
如果抱着那人头的不是湦，她大概早都跑远了。
“啊，我答应斯特纳先生，要带他出去找到他的家人。”小飞蛾抖了抖自己的触须，那两片羽毛抖着，这番回答让转身的青年目光微闪，又让米歇尔退后的动作停顿在了那里。
女人咬了咬唇，火红的眸子有些复杂。
“需要我帮忙吗？”
她轻声道。
湦立即举起双手，高兴得像个孩子。
“谢谢米歇尔，不过，我也是很厉害的哦。”
他说着率先走在了前面，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如同一个即将带领勇士们去冒险，佩戴羽毛王冠的小王子。
一转眼，那拖着的雪白披肩就消失不见。
......
漆黑的楼梯上长满了发光的菌类，上次的时候，一心想要追逐到湦的0092没有怎么仔细查看这里，现在，他踩在地板上只感觉到自己像是置身在一片温柔的海洋。
青年木佐绿的眼睛像是上好的结晶宝石，可惜在群星城，他要经常戴着其他颜色的虹膜才可以活动。
不过现在也没关系了，他已经离开了。
黑暗非但不会让0092不适，反而会让他更加的安心，像是浸泡在培养仓的营养液里。
他缓缓沉睡，任由身体舒展，在仅能听到心跳声的空间里，轻捧着自己稚嫩的呼吸。
前方的少年像是发现了什么。
那对羽毛触须软软地垂下。
他主动放缓自己的速度，就像是不希望别人察觉出自己的刻意为之，探出的葱白指尖似是不经意间触碰到对方又飞快分开，如同点碰之间快速合拢的含羞草。
那看不见的白皙脸庞爬满了薄红。
对方的手……
很暖和。
在这无人发现的黑夜，小飞蛾就这样试探来试探去，像是撩拨大狼狗的小奶猫。
近一点。
再近一点。
圆润的指尖擦过对方的手背，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胆大的试探握住了对方的手。
少年的手不大，仅仅只能握住对方的半个手掌，0092的手指很漂亮，那是一双可以感应到细微震动，并且用丝线将芯片从几毫米的缝隙中拉出的手。
薄肌覆盖在凸起的骨骼上，青色的血管掩藏在其下。
让人想要在那双手上，宣泄一些破坏。
确定自己摸到了对方的小飞蛾红成了小苹果，他的脚步立即变得别扭了起来，有一瞬间，少年回忆起了过去，他最开始诞生的那段时间，也是这样，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
滑稽得像是穿着小布鞋，四爪乱爬又不得其控的猫猫。
湦呼吸着，仿佛一台快要死机的程序。
在那洁白的“电脑”表面。
烫得好像再用一秒。
便会让整个系统崩溃。
所有的数据都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