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灵?”
“你没事吧?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你温和的声音唤回了女人的注意力。
那个睡在实验室的女人。
她总是这样。
对于你的劝导,她会十分认真地听从,像是一个乖巧的三好学生。
但你知道,她也只是听听而已。
当你路过她的身边时,会帮她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碳素笔,顺手放在铺满了各种复杂公式的桌子上,滚动的笔身哗啦啦地触碰到女人白皙的指尖。
最后停下。
那些日子里,放在桌子上的咖啡每天早上都是温热的。
她偶尔也会倒些牛奶中和掉咖啡的苦味。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是个讨厌痛苦的人。
你有时会好笑地问她,如果有一天你要做某件非做不可的事情,但这件事情需要你持续地忍受痛苦,你要怎么做。
她便会露出一副你怎么问这种问题的诧异表情。她有点不想回答你,因为这很无聊,询问假设的前提是要有意义。
但在你略显期待的目光下,坐在办公桌前喝着咖啡的女人还是说了出来。
“会忍耐下去吧。”
她扶着眼镜,任由自己的呼吸吹散杯口中升腾起的雾气,而后消散在观察室的空气中。
“毕竟,我很擅长忍耐呀。”
女人的声音很平淡,如同落在海面的雨滴,仅有的波澜很快就沉入了湛蓝。
你看着她,她很好看。
而现在...
黑色的发丝垂在鬓角,被叫醒的她茫然地捂住脑袋,像是在思考,良久才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将自己粘在脸上的纸片拿了下来。
那张白皙的脸上被压出了点点红痕。
“我睡着了?”
“嗯哼~”
你回应着她,不置可否。
“...好吧。”
她吸了一口气,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脑袋,坐在办公桌上的女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桌面,黑色的马尾扎在脑后,长期没怎么打理的刘海有些乱糟糟的,林灵翻找着什么。
最终,她在不远处的桌面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个厚厚的日记本,你看着林灵打开它,那上面,是用彩铅一笔一笔精心细化的图案,从动物,到植物,应有尽有。
长着花瓣里面却是利齿的植物,会伪装成房子对人类进行捕杀的沙蝎,飞翔在高空的无毛骨鸟...
“这些是?”
你试着询问对方,林灵看着你的靠近,大概是因为刚刚睡醒,她没有了过去那种疏离又理智的模样,略显呆板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羞涩。
她带着大大的圆框眼镜,低下头,反光的镜片让你看不清她的表情。
只有放在日记本上的指尖微微收缩了一下。
“是一些绘画,有关无人区的。”
女人有些不自然地想要收起自己的本子,你难得夸赞了她一句。
“真好看。”
这句话让女人的动作顿住了,她垂下头,抿了抿嘴唇,而后装作自然地继续问道。
“你想看吗?”
她的话充满了疑问,大概只要你有一点不耐烦或是表示无趣的念头,女人都会收手。
但是你没有,你看着对方,只觉得这个生物博士莫名有趣。
“好呀。”
你温和地说道,而后从对方手中接过这本日记。
“我会郑重欣赏的。”
“随便啦。”
女人摆了摆手,看似满不在乎,但任谁都能感受到她嘴角的笑意,那是压不住的快乐,体现在她举手投足的每个动作里。
还挺可爱,你想到。
.....
.....
“小心!米歇尔!“
黑暗中,0092后退一步。
黑色的军靴前面对的是一只被包裹在眼球里的怪物,她的膝盖已经和裂开的眼球花瓣粘连在了一起,就好像......
一朵鲜花的花蕊...
只是摇摆身子,她身下便探出无数细长的触.手,笔直地冲向众人,米歇尔想要躲闪,可惜那触.手的速度太快,躲闪不及的她终究被狠狠贯穿了右侧的肩膀。
“噗嗤!”
女人被贯穿的影子,倒映在墙壁上,血花绽开,一瞬间洒落在附近发光的苔藓上。
米歇尔痛苦地想要捂住受伤的部.位,恍然间,却发现那触.手的表面像是有着无数的孔洞。
来不及思考,插.入女人血肉后的那部分触.手,隐藏在孔洞中的尖刺立即弹出!
“啊!!!”
伴随着米歇尔痛苦的呻.吟,这些骨刺直直地没入周围的细胞组织。
很显然这是针对于猎物逃跑的捕食策略,如果想要拔出触.手,势必要忍受万箭穿心之痛,况且,就算用蛮力拔.出来,那些撕裂的伤口也会让宿主大量流血,从而失去行动能力。
完美的狩猎进化。
在发现这一现象后,米歇尔的脸上瞬间白了不少。
一股异样的感觉,也正在从她伤口升起,那是一阵无法忽视的吸力,如同被黏腻的吸管插.进皮肉,女人能够感知到自己身体内的血液似乎在被那些孔洞飞快地汲取着。
这个...这个家伙在吸血吗?
她的瞳孔收缩。
身体内的细胞正在激烈地反抗着,它们凝固在一起试图修复被贯穿的伤口。
但这显然是无力的…
血小板被分解带走,想必要不了多久被刺穿的猎物就会被吸食殆尽。
不行!绝对不可以!
她才刚刚看到希望!她不能死!她绝对不能死!
巨大的恐惧感一瞬间包裹住了她的心脏,呼吸停滞的一刹那。
女人立即将双手覆盖在肩膀贯穿的触.手上,那双火红的眸子闪过一丝狠厉,她咬紧牙关,一个用力!
“撕拉撕拉!”
锥心的痛苦从肉.体上传来,肩膀上的触.手竟被米歇尔硬生生地拔出一节。
眼见猎物要反抗,花瓣眼球猛的尖叫一声,留在外围的触.手孔洞上也猛地探出了骨刺。
噗嗤!
骨刺瞬间直直穿透米歇尔白皙的手掌,将她的手心破开一个大洞。
女人立即闷哼了一声,但却怎么都不肯松手。
她依旧不依不饶地试图将这东西拔出.来。
固执得和曾经一样。
又一根艳红的触.手探出对着女人袭去,破空声中,那子弹一样的触.手爆射至对方眼前,只是这一回,它没能成功。
白色的身影迅雷般地扑向了触.手,将它撞向一边。
少年手尖渗出银色的液体,那泛白的指甲突然变长探出,相互包裹在一起形成了野兽般的利爪。
抬手间,便毫不犹豫地将眼前的碳基组织切碎。
与此同时,蓝色的子弹飞出,精准地打在刺穿了米歇尔的那条触.手上,脆弱的肉条像是遇到高温的塑料,瞬间被烫化断裂。
“啪嗒。”
没有拉力的米歇尔跌坐在地上,她不敢喘气,急忙爬起。
握住触.手的手掌还未松开,混着鲜血,颤.抖地一点点用力。
她要把这东西…取出来才行…
可惜的是在她的努力下,触.手的尖端也只拔出了一点,大量的鲜血从伤口涌出,过量的失血已经开始让身体变得寒冷,女人能够感知到每一个血细胞的流逝。
它们因为脱离了宿主的体.液在干枯。
循环死亡。
遭了,遭了…要怎么办...
嗡——
长鸣声钻进了她的耳朵,很麻,犹如细线从她的脑子穿过,在那对耳蜗中来回拉扯。
她闭上眼睛思考着,直到第一个细胞在她的控制下,自然地,又突然地,开始分.裂。
女人愣住了。
她看着自己的伤口,尝试着回忆那种感觉。
修补,分裂,互相吞噬。
这些血液像是一群只听从她命令的战士,很快,它们组合在一起,拉成细长的丝线,快速割裂扎进肉内的尖刺,像是切割钢筋的红色激光。
女人激动地将那已经断裂的触手从自己的伤口拔出,没有了尖刺的阻拦,这次非常顺利。
那些留在体内的触须也被女人控制着血液推出体外。
啪嗒啪嗒...
滑腻的伤口掉出了一堆碎肉骨骼,那是被碾碎的触手尖刺。
互相贴近的细胞开始飞快修补着伤口,很快女人的肩膀就结出了大片血痂止住了鲜血。
太神奇了...简直是太神奇了!
米歇尔激动得颤抖,她拔出插入手心的骨刺。
狠狠甩到一边。
胸腔里的心脏在飞速跳动,兴奋传递到了她的全身,女人简直无法想象,现在的她甚至比第一次被那些群星里的大人物接待还要更加快乐,更加入迷。
清醒的大脑,和上升的肾上腺素叠加在一起就会出现一种情况。
女人呼吸着,她的胸口很烫,很烫,有什么东西要涌现出来一样,当兴奋以风暴之力摧毁所有的神经网络时,脊背蔓延的危机感就像一颗酸甜的糖果。
你咬含着它。
瞬间唾液分泌。
米歇尔抬起手,浓烈的血腥切割着她的鼻腔,但她只颤抖地将手心对准那只正在被湦和0092吸引火力的异种。
被对方刺穿的伤口正在弥漫着鲜血,不同的是,这些血液全部都浮在了半空,以一种反重力的状态存在着。
“小家伙让开!”
灵活穿梭在大量触手中的小飞蛾听到这声呼唤,反应过来,他晃动羽毛触角,微微半开翅膀,像是一片灵巧的落叶,完美地脱身离开。
已经与对方交战的怪物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抓痕,那些都是湦在战斗中偷偷留下的。
它肚子上的有些眼睛已经被小飞蛾抓破了,留下了深褐色的血液。
它尖叫着试图将那个该死的“虫子”碾碎…
它在地下这么久,已经很久没有人能伤害到它了。
因此,它没有看到的是,不远处的女人正兴奋又颤抖地将破洞的手掌对向它。
...
...
“咳咳咳..."
"咳咳咳..”
洁白的隔离室外,你看着躺在床上疯狂咳嗽的女人,举起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敲了敲玻璃,打通了那放在玻璃旁的电话。
病房里的女人很憔悴。
她的皮肤开始大量地融化,如同点燃烛火后的蜡油,虽然医护人员已经试着用绷带包裹女人的全身,但你知道,那不过是将女人通向死亡的道路,缓缓推迟一些罢了。
“....”
电话那头传来了女人虚弱的气音,她在叫你的名字,很小声地叫。
你回应了她,像是温柔地亲吻一朵花,一片云,亦或是一只可爱的小鸟。
她笑了,那些气体从她的嘴巴里飘出,塌陷了她的胸口,一瞬间露出清晰的骨头。
她说她很开心。
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你听着,隔着玻璃对她轻轻微笑。
她说终于可以不用继续这样的工作,不用不断看着别人死去之类的,你知道她在逞强,就像是害怕黑暗的小孩子,不断地催眠自己不害怕。
你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话。
她说实验室里的饭菜很难吃,也是,毕竟都是用液体种下的,她还说,她偷偷存了好多咖啡还没有喝,就在她的保险箱里,便宜你了。
你笑了,打趣地说那可便宜我了。
她说了很多很多,从极地到江南,从灼夏到白雪。
说了过去。
说了现在。
说了将来。
她像是害怕这是她这一生最后一通电话,便提着身子努力地留下点什么。
“说不定能成功呢,放轻松。”
她知道你在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被分解后再重构出的她,还是过去的那个她吗?
她不抱期望,毕竟她才是观察“白昼”的研究人员。
“谢谢你。”
隔着窗,少女看向你。
故事中,最后的告别总是温柔又浪漫。
在她被推入地下的那一晚,你远远地看着这位曾经的研究人员,抱着手中的日记本,轻轻地合上了眼。
她已经快到极限,今晚就会被注射药剂,等待着她的是死亡,亦或者另一种死亡。
遥远的记忆像是化开的雪花,在阳光尚未出现时,悄悄显露,你突然想起过去的那个夜晚,熬夜的学者蹲在实验器皿前,任由时光流逝,也要执着地等一个结果。
你问,你想要的是什么。
她揉了揉疲惫的双眼,满怀期待地开口。
她说,我想看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