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们还要谢我呢!

第二日是个颇为清朗的天气,微风徐徐。

玄参去药铺给商陆买药材。商陆拿走佩宁,独自一人寻着记忆中的府邸,来到北街一户人家,反手叩响门板。

“来了!”墙内传来呼声。没一会儿,门就从里面打开,白衫少年站在对面,是诀笙的弟子,诀初晓。

一双琉璃瞳望向来人。

“商仙师!”诀初晓看清门外来人时眸底闪过惊喜,“好久不见!”

商陆笑笑,正要和人寒暄。怎料未等他开口,诀初晓靠着门扉兴致勃勃地问道:“欸,我听说仙师被涿山逐出师门了,真的假的?为什么?”

商陆:“……”

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个知礼的人能当面问出口的。

商陆冷笑道:“呵,多年不见,你是越发出息了。常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真是半点不差,你这好奇的性子生的和你师父一模一样。”

诀初晓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听商陆提起他师父,这才心下了然,原是来寻他师父的。急忙侧开身请人进府。

“仙师来的不巧,我师父他老人家现下不在家,上个月回东夷了。仙师若是有要紧事,我便寄书一封,请他回来。”

听诀笙不在,商陆缓了缓脚下的步子,走慢了些。在心里思忖半晌,抬手扶去院里弯了枝儿的石榴花,“无妨,不过是问个剑引。”

进入前厅正堂,正中央挂有一幅山河图,图的两侧又挂着一对字:万丈凌霜出海岳,九渊寒魄搅千秋。

商陆眉毛一挑,“我记得当年来的时候这里挂的还不是这句,怎的又换了?”

诀初晓瞧着那字,忍不住笑道:“可不是,我师父自从当年见了仙师的青霜,整日里茶不思饭不想,执意要造出能与之媲美的宝剑。可无论他如何铸造,都相较甚远,因此自怨自艾,疯癫了好一阵儿。天天嘴里念叨着,说什么‘这天地的造化实非人力所能及也’!九泉寺的方丈大师来给他看过,便提了这字。这才算印了他的心思,压去他的魔障。”

商陆听完,心下诧异不已。他没料到诀笙平日里看起来不似个正经人物,对铸剑的承袭却这般上心。

待诀初晓带着他绕到后堂,商陆便唤出佩宁来给他,“我想知道这剑的主人如今身在何方。”

诀初晓点头应下,拨开剑鞘放在桌上。锋利的剑刃划破指尖,将数滴鲜血滴落在剑身上。随后他便阖眼捏诀探去。不消片刻,便有了结果。

“怎样?”见眼前的少年睁开双眼,商陆紧张问道。

诀初晓轻轻摇头,叹道:“斯人已逝。”

即便商陆对结果早有心里准备,可此时真真实实地听到噩耗,他的掌心还是一刹那冰凉。

“是很重要的人吗?”诀初晓看他脸上消去血色,眼神晦暗,小心问道。

“啊……”商陆回神,苦笑道,“旧时恩人。”

当年入江将他捞起,救他一命的恩人,传授他剑法,领他初悟剑道的恩人。

“尘缘易散,莫要强求,还望施主节哀。”诀初晓看了他片刻,突然双手合十稽首道。

商陆噗嗤一下笑出声,“看来九泉寺的方丈大师没少来。”

“那可不是!”诀初晓收了神神叨叨的表情,恢复了嬉笑作态。

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闲话,临走商陆又忍不住问起长鸣剑的事情来。没准诀初晓也知道一二。

商陆便问道:“对了,你可知你师父这些年寻长鸣是为何?”

长鸣剑?商仙师怎么提起这件事来了?

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一般,诀初晓急忙问道:“仙师可是曾见过长鸣?”

这……

他确实见过,不仅见过,此时就在他手上。

商陆伸手又唤出长鸣来。

不过他还是好奇,诀笙找长鸣剑作甚?

诀初晓在看见长鸣的那一瞬双眼顿时瞪圆。

没错!就是长鸣!

凡是见过君夷的人,哪怕第一次见这把剑,也会知道是长鸣。

诀初晓震惊看他,颤声问:“你……你哪里得来的?”

果然,他知道内情。

本着自己站在的位置,对于长鸣剑,商陆还是藏了个心眼,并没有吐露实情。他只诓骗他道:“街边捡的。”

他颤抖着去拿商陆手中的剑,却在快要碰到的一瞬,被商陆往回一收,他的指尖又离长鸣远了半寸。

诀初晓疑惑抬头,见商陆神情揶揄,下意识问道:“仙师可是另有所求?”

“我想知道你师父要它作什么?”商陆眼皮都没抬。

见诀初晓犹犹豫豫,半天也不愿说,商陆转手就要把长鸣收回去,诀初晓也顾不得剑刃锋利,急忙抓住剑身。

“欸,是你们要剑,总要拿出点儿诚心来。”商陆冷笑,手上却卸去力气。

诀初晓垂眸半晌,咬牙道:“杀人!”

商陆从诀初晓那里出来后,便在街边见到了提着药材的人,少年站在墙角处的阴影里等他,低首敛眸,模样乖巧。不由心底一暖,快步过去,将佩宁还他,顺便和人提起了长鸣的事儿。

“杀人?”玄参跟着商陆往回走,疑惑问道,“他想杀谁?”

商陆将诀初晓的话原封不动的告知他。

“师尊是说,当年拂忠并非自刎而死,是被人所杀?”

“诀初晓是这么告诉我的,诀笙身为拂忠弟子后代传人,自是要给祖师爷报仇。”

“既然这长鸣在谢家,那就说明谢家人很有可能就是当年杀了佛忠的凶手?”

商陆点头,“是有这个可能,但现在还不能确定。”

玄参明白了,他是想守株待兔,等着上门要长鸣剑的人出现。可是有一件事情还是令他费解,“那师尊何不直接告诉他,那人便是谢良?”

“若是诀初晓知道后,定会立刻找上门去。”

“你是怕他杀了谢良?”

“那倒不是。”商陆指骨划过鼻尖,笑道,“我是怕他把我供出来。”

呵,玄参将他的小动作看的清清楚楚,知道商陆又是在说谎了。

不过商陆既然不说实话,玄参也不会傻到去戳穿他。走神了半晌,突然又想起商陆要问剑引一事,玄参随即关心道:“佩宁的事师尊可问过了?”

商陆点头,想起秦珏来,脸色一瞬间冷下来,眸中色彩也黯淡了几分。

“不算好。”商陆叹气,“他已驾鹤去矣。”

商陆鲜有露出悲伤情绪的时候,玄参手心攥紧包药的细绳,登时慌张起来。他向来不会哄人,笨嘴拙舌的,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如今商陆郁气结心,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嗓子如同灌了沙一般,又痒又干,过了好一会儿玄参才低声道:“世事无常,筵席易散,还望师尊节哀。”

“你这话,倒是和诀初晓说的半差不差。”商陆听着这有些熟悉的话,原本悲伤的氛围被搅扰,不禁失笑。

玄参顿时脸色通红。

眼瞅着前方就是两人下榻的客栈,就在两人打算过去时,商陆瞧见个熟人。

商陆突然横手拦他,“欸,等等!”

“怎么了?”

玄参抬眸疑惑看他,却见他紧紧盯着街对面,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不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瞬间就看到谢良和一名陌生男子正从客栈出来。

好嘛,原来是失主找上门了。

“是谢良!”玄参收回目光,轻声问,“师尊,那我们去哪?”。

商陆道:“回去!”

“回去?”玄参不解。

“嗯。”商陆边看着街对面的人边点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玄参喉咙滚动,又扭头看着离去的二人,心道:也不见得。

这般烂大街的想法,是个人都知道。

但是玄参没有说,一来说了,商陆也不见得会听;二来,依商陆的身手,想来那些人也不敢怎么样。

果不其然,第二日两人便又寻上门来,将商陆堵了个正着。

同样的位置,同样是四人相遇,同样玄参手撑着桌子还没来得及溜就被来人的目光按住在原位。

玄参不由叹气。

“他就是那个盗剑贼!”谢良气鼓鼓地指着座位上的商陆对谢文道,“哥,就是他拿走了我的长鸣!”

见人找上门来,商陆既不急,也不恼,端着茶杯轻巧道:“哦?你说我盗你剑,可有证据?”

“就是你偷走了我的剑。”谢良急忙道。

谢文仔细打量商陆,眉若春风裁绿柳,目似玉宇揽星河,笑露皓齿,恍若朱唇衔琼玉,长得倒是正人君子的模样,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谢文一把拉住了谢良,莞尔一笑:“小弟年幼,性情顽劣,自家中带走了件传家的物品,不幸丢失,如若是被公子捡到,还望归还,谢家必有重谢!”

谢文的话,引得玄参多看了他两眼。

这人还真是会说话。

显然商陆并不买账,若是不幸丢失,怎会笃定偏是被他捡了去,这话弯弯绕绕,听起来好听,不还是在说他拿了人家的剑不还。

虽然……好像确实如此。

商陆故作被说动了一般,叹口气:“实不相瞒,我这人一向视财如命,你都这样说了,若是我拿走的定会相还,可惜,令弟的长鸣剑非我所拿。”

“怎么可能?”谢良皱眉,“明明那晚就是我们一起喝酒,后来我喝醉了,再醒过来,长鸣就不见了。”

商陆心底笑了一下,脸上却愁云密布:“谢弟,你看你自己也说了,剑是在你醉后醒来才不见的,你并没有亲眼看到我拿走了你的长鸣剑,怎么就笃定是我拿走了呢?再说,那晚和我们喝酒的不是还有另一个人吗?”

“可是……”

“没错,就是墨爻!”谢良还想要说什么,立刻被商陆打出声断,“像谢弟这般聪慧的人,一定也猜得到,拿走你长鸣剑的人其实是墨爻!”

玄参歪头看他:真是不要脸到极点了啊,师尊。

谢良无语看他:不,我猜不到。

谢文皱眉看他:怎么感觉这人怪怪的。

见谢良沉默不语,商陆趁机道:“我已有了青霜,而且我这剑也生出了剑灵,就算你的长鸣剑再好,对于剑修而言,一心二用是大忌,我怎么可能同时用两把剑呢?”

再说,长鸣又没有青霜好。

青霜?

谢文眼眸一亮,脸色陡变,双眼放光惊喜道:“您是涿山商陆商仙师?”

商陆愣了一下,他以为谢良能带人找过来,必然是给人说清楚了自己的身份,没想到这人居然不知道自己。

不过……

商陆叹口气,苦笑道:“我现在不是了,你叫我商陆就行。”

“不行不行。”谢文直摇头,思索一番又道,“我还是叫您商前辈吧!”

谢文又转头对谢良道:“你真的看见是商前辈拿走了长鸣?”

“这……”

他确实没有亲眼见到。

谢良老实摇头道:“我是和他们一起喝酒,醒来后就发现剑不见了。”

“既然不是亲眼所见,怎能妄自揣测!”谢文皱眉看了谢良一眼,转而又向商陆道歉,“小弟不懂礼数,恐诬陷了您,还望您不要与他计较。”

“自然自然。”商陆笑笑,“不过我知道墨爻人在何处,倒是可以帮你把长鸣带回来。”

“真的?”谢文讶然,倘若商陆愿意出手相助,那事情便好办多了,“那便先谢过商前辈了!”

“不客气,三日后,客栈等你们。”商陆作揖同二人告辞。

转过身,商陆勾唇笑着偏头对玄参轻声道:“看到没,他们还要谢我呢!”

玄参:“……”

哼,信狗都不要信商陆!

“师尊真要帮他带回长鸣剑?”玄参跟着商陆出来,在街上闲逛了几圈,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儿。

“那倒不必。”商陆想也不想就否认,“届时承认自己无能,同人道个歉也就罢了。”

玄参:“……”

承认……自己……无能……

他妈的脸都不要了!

不过,走着走着,还真瞧见了熟人,黑影在余光中一闪而过。

“呀!”商陆放下手里的玩意儿,欣喜开口,“说曹操刘备到!”

玄参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模样对得上,只是这身高?

“双生子?”玄参惊叹,他还是第一次见,果真相像。

商陆招手示意他跟上,两人一路尾随,追到一处狭窄的巷弄里便没了踪影。

周围皆是高墙,只有左侧有一道暗门,却不知通往的是谁家的院落。

“这是哪儿?”

灰墙黛瓦肃穆庄严,玄参小心开口。

眼前的场景再熟悉不过,这墙商陆当年也没有少翻。只是他想不明白,邵恒不是还在兰州吗,如果说当日出现在客栈的那两人是邵恒的人,他们又为何回出现再平阳呢?

商陆心中思绪凌乱,片刻后才回道:“邵府。”

“邵府?黎国将军邵恒?”玄参惊讶出声。

“你也知道他?”商陆诧异看他。

玄参点头,“今早去买药材的时候,听到些……传闻。”

这种市井流言,他一向是不在意的,偏巧关于邵恒的事情,玄参记得清楚。一是因为他对此事感到颇为惊讶,黎国的百姓为何敢私下如此议论一国将军;二是因为那传闻太过离谱,比商陆还要离谱几分。

玄参下意识环顾四周,靠近商陆小声道:“市井传言,当今黎国王上并非王室血脉,而是邵将军的亲子。”

商陆:“……”

玄参见商陆沉默不语,雪眸暗闪,莫非……事实当真如此?!

“走吧。”商陆抬头望了眼昔日高墙,这么多年过去,不曾变过分毫,“黎国的事情,只言片语难以讲清,若你感兴趣,我倒是可以同你讲讲,只是需要寻个无人的地方。”

玄参自然不会对黎国的事情感兴趣,他只是对商陆感兴趣。听商陆话里的意思,他又何尝不知这事情必然和商陆脱不了关系。

故而满目兴味的跟着商陆回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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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同昼夜
连载中良弓难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