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枕头套被她攥得发皱。
客厅的挂钟敲过十一点,隔壁房间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数了不知道多少只羊时,终于忍不住坐起来。
触到冰凉的木纹,像触到他白天看她的眼神。
吉他声突然变调的瞬间,他眼里翻涌的情绪像被打翻的墨汁,在她心里洇开一片模糊的晕染。
“我们是一家人啊。”
他说这话时指尖划过她发顶的温度,和此刻地板的凉意形成诡异的对照。
江歆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客厅里的钢琴盖隐约映出她的影子。
隔壁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玻璃杯落在桌面的脆响。
江歆猛地站起身,好奇地贴在墙上听。
又一声,这次更清晰些,还混着布料摩擦的沙沙声。
她犹豫了几秒,轻轻拧开房门。
走廊的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暖黄的光打在顾池喻的房门上。
门缝里透出些微光亮,还有极淡的酒气漫出来。
他很少喝酒,除非是演出成功后的庆功宴,可今天并没有演出。
她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指尖悬在门把手上,却不敢推开。
房内,顾池喻正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床沿。
脚边散落着两个空酒瓶,标签上的字样在台灯下泛着冷光。
他没开灯,只有书桌上的台灯亮着,光线刚好打在摊开的日记本上,纸页边缘已经被酒液浸得发皱。
他拿起第三个酒瓶往杯里倒,琥珀色的液体晃出细碎的涟漪,像他此刻眼底的光。
“保护你,从来不是麻烦。”
可赵峰那句“你对她那点心思”像根刺,扎得他喉头发紧。
他低头灌了口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脏的钝痛。
第一次见她根本不是在那个重组家庭的客厅。
是十年前的夏日午后,他去参加钢琴比赛,在后台走廊撞见个蹲在角落哭的小姑娘。
扎着马尾辫,校服裙上沾着冰淇淋渍,手里攥着张画纸,被眼泪打湿的地方晕开一片蓝——后来才知道,那是她画砸了的参赛作品。
他当时递了包纸巾给她,她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倔强地说“我才没哭”。
阳光从气窗斜照进来,在她鼻尖投下小小的光斑,像落在花瓣上的蝴蝶。
他记了七年。
直到三年前父亲说要再婚,带着他去见新的家人,推开门看见那个坐在沙发上局促不安的少女,他才惊觉命运竟有这样细密的针脚,把散落的线脚悄悄缝在了一起
“顾池喻,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
她问这话时,指尖攥着画册边缘发白。
他差点就说出“从来不是”,差点就抓住她微颤的手,可话到嘴边,终究变成了轻描淡写的安抚。
他怕,怕这层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被打破,怕她知道这份藏了太久的心思后,会像当年在后台那样,红着眼眶说“我才不要”。
酒瓶空了大半,顾池喻的视线开始发模糊。
他伸手去够日记本,指尖却好几次错过纸页。
最后终于抓住了,翻开的页面上写着:“她今天画画时哼了我新写的曲子,尾音跑调了,像只找不着调的小猫。”
字迹被酒液晕开,墨迹在纸页上漫成一片深色的海。
“喜不喜欢……”他对着空酒瓶喃喃自语,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到底喜不喜欢……”
走廊里的感应灯突然灭了。
江歆僵在原地,黑暗瞬间将她包裹。
刚才房内的低语透过门板传出来,模糊不清,却像根羽毛搔在她心尖。
她正想转身回房,门突然“咔哒”一声开了道缝。
顾池喻扶着门框站在里面,额前的碎发耷拉下来,遮住了半只眼睛。
酒气随着门缝涌出来,比刚才浓烈了许多。
他低头看着她,眼神里的迷茫和清醒奇怪地交织着。
“还没睡?”他的声音很沉,带着酒后的沙哑。
江歆往后缩了缩,脚后跟撞到墙壁,发出轻微的声响。“我……听到声音,想问问你还好吗。”
他的目光落在她光裸的脚踝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转身去拿毯子。“地上凉。”
毯子递过来时带着他身上的温度,还有淡淡的洗衣粉混合着酒气的味道。
江歆接过毯子裹住自己,指尖触到他的手腕,烫得惊人。
“你喝了多少?”她小声问。
他没回答,只是靠着门框看她。
屋内的光从他身后漫出来,他盯着她“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
话说出口就后悔了。
江歆愣住了。
还有什么,他没说下去。
只是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很轻,带着点自嘲的意味,“没什么。早点睡吧。”
他伸手想像往常那样揉她的头发,指尖快要碰到发顶时,却又猛地收了回去,转而按在门框上。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江歆甚至能看到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晚安。”他说完,轻轻带上了门。
门板合上的瞬间,江歆仿佛听到锁芯转动的声响。
他把门锁了。
房内,顾池喻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刚才她站在那里,他差点就说了。
差点就不管不顾地抓住她的手,告诉她地板里藏着的秘密。
可他看到她眼里的困惑,像看到当年那个攥着画纸哭的小姑娘,突然就怕了。
怕自己的唐突会惊散那点微光,怕这场小心翼翼维系的“家人”关系,会在说出真相的瞬间彻底崩塌。
他重新拿起酒瓶,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
辛辣在舌尖炸开,却盖不住心底那点发甜的酸楚。
她温顺地待在他筑起的城堡里,浑然不知筑城的人早已把心都给了她。
日记本还摊在地毯上,最后一页的字迹被泪水洇得模糊:“如果她永远不知道,是不是就永远不会离开?”
窗外的月光穿过纱帘,落在窗台上
江歆回到房间,把毯子叠好放在床头。
布料上的温度和酒气仿佛还残留在指尖,她躺回床上,却再也睡不着了。
隔壁房间彻底安静下来。
她想起他眼底那片她读不懂的海。
她对着天花板。
他在想什么呢?
她不知道。
月光爬上床沿。
隔壁的呼吸声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
江歆不知道的是,墙的另一边,顾池喻也正对着墙壁坐着,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地板上的纹路。
酒瓶空了,台灯的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像他们之间那些说不出口的心事,在寂静的夜里轻轻翻滚。
“再等等。”他对着空荡的房间说,像是在对自己许诺,“等她再长大一点,等她……再喜欢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