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穿过叶子缝隙,在图书馆前的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歆抱着一摞刚借来的画册,正要上楼,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画册哗啦啦散了一地,最上面那本的封面磕在石阶上,蹭出一道浅白的痕。
“不好意思啊。”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江歆抬头,看见篮球队队长赵峰正勾着两个队友的肩膀,眼神落在她散落的画册上,带着点轻佻的笑意,“没看见你这儿还有个小矮子。”
他身后的男生哄笑起来,其中一个踢了踢地上的画册:“峰哥,这不是音乐系那个顾池喻护着的丫头吗?听说连走路都要人牵?”
她蹲下身去捡画册。
进大学后,关于她和顾池喻的传言就没断:
“那个孤儿被顾学长捡回家养了”
“顾池喻对她好得不正常”
更难听的话,她在水房洗东西时偷偷听过几次,每次都攥着湿毛巾在隔间里站很久。
“说话客气点。”她直视那人的眼睛,眼里毫无畏惧。
“哟,还敢顶嘴?”赵峰蹲下来,故意用鞋尖碾过一本画册的边缘,“顾池喻今天不在,我倒要看看……”
话音未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按拜过他的手。
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把脚挪开。”
顾池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旁边。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露出腕骨清晰的线条。
阳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眼底的情绪看不真切,只有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赵峰显然没料到他会出现,愣了一下才讪讪地挪开脚:“顾学长,误会,我们就是跟江歆同学开个玩笑。”
顾池喻没理他,弯腰帮江歆捡画册。
捡最后一本时,他看到封面上的划痕,指尖顿了顿,抬眼看向赵峰的目光里,已经带了明显的寒意。
“玩笑?”他把画册拢成一摞,递到江歆怀里,然后才转向赵峰,“你们眼中的玩笑,是用鞋碾别人的东西,还是拿别人的私事当笑料?”
赵峰的脸色有些难看。
顾池喻在学校的分量和他不一样,不仅是音乐系的传奇,拿奖拿到手软,更难得的是性格沉稳,极少与人起冲突,可一旦动真格的,没人敢硬碰。
去年有个教授想在他的毕业设计里动手脚,被他不动声色地收集了证据,直接送到了教务处,那教授最后灰溜溜地辞了职
“学长,我们真不是故意的……”
“道歉。”顾池喻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像淬了冰,“跟江歆道歉。”
周围已经围了些看热闹的学生,指指点点的声音像细小的针,扎得赵峰脸上火辣辣的。
他咬了咬牙,含糊地说了句“对不起”,拉着队友就要走。
“等等。”顾池喻忽然开口,目光扫过他们,“以后离她远点。”
赵峰的脚步顿了顿,终究没敢回头,几乎是落荒而逃。
人群散去后,江歆还抱着画册站在原地。
顾池喻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触到她发烫的耳垂时,她像被烫到一样缩了缩脖子。
“吓着了?”他问,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江歆摇摇头,又点点头,把脸埋在画册后面:“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下午有排练吗?”
“结束得早。”他接过她怀里的画册,很自然地拎在手里,“去画室?我送你。”
两人并肩往艺术楼走。
路上遇到几个音乐系的同学,都笑着跟顾池喻打招呼,目光落在江歆身上时,带着几分探究。
江歆把头埋得更低了。
“他们说的话,别往心里去。”顾池喻忽然开口。
江歆的脚步顿了顿:“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
从高中到大学,他总是这样。
她被男生堵在楼梯间要联系方式,是他恰好路过,淡淡地说“她是我妹妹”。
她在食堂被人故意打翻汤碗,是他拿着干净的手帕帮她擦衣服,眼神冷得让肇事者道歉。
就连上次她的画被人恶意泼了墨,也是他熬夜帮她修复到凌晨,手指沾着颜料在画布上一点一点补色。
他为她挡了太多风雨,可她有时候会想,这样的维护,会不会让他觉得累?
顾池喻停下脚步,轻声道,“不麻烦。”
到了艺术楼门口,顾池喻把画册递给她。
“晚上想吃什么?”他问,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都好。”江歆接过画册,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了手。
她慌忙转过身,“那我上去了,晚些见。”
看着她几乎是跑着冲进楼道的背影。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薄荷糖,那是早上特意去超市买的,葡萄味的,江歆最近总爱吃这个。
他转身往琴房走,刚走到拐角,就看到赵峰和几个男生堵在那里。
“顾池喻,你非要跟我们过不去?”赵峰的语气带着不甘。
顾池喻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赵峰咬着牙,“你根本不是她哥哥!你对她那点心思,全校谁看不出来?一个捡来的丫头……”
“闭嘴。”顾池喻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眼神里的寒意让赵峰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再让我听到一句对她不好的话,”他往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我不保证会做什么。”
赵峰被他看得心里发怵,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带着人走了。
顾池喻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想起第一次在医院走廊里见到江歆的样子。
她穿着校服裙,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眼睛红肿得像只受惊的兔子,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哭出声。
那时他就在心里对自己说,要护着这个小姑娘。
后来的日子,看着她从怯生生的样子,慢慢变得爱笑,会在他弹琴时偷偷哼歌,会在他熬夜学习时端来温牛奶,他心里某个地方,就像被春雨浸润的种子,悄悄发了芽。
他知道这种感情不该有,她是父母留下的责任,是他名义上的妹妹,可心脏跳动的频率骗不了人。
他只能把所有的心思藏在暗处。
在她画画时默默削好铅笔,在她来例假时提前备好红糖,在别人说她坏话时第一时间站出来——用哥哥的名义,做着超出界限的事。
傍晚江歆回到家时,闻到了厨房里飘来的香气。
顾池喻系着围裙在炒菜,额前的碎发被热气熏得微微卷曲。
阳光透过厨房的玻璃窗,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回来啦?”他回头冲她笑了笑,“马上就好,有你爱吃的。”
晚饭时,江歆发现顾池喻的左手食指上贴了个创可贴。
她想起下午他帮她捡画册时,指尖似乎被什么划到了,当时只顾着心慌,竟然没注意。
“手怎么了?”她夹了块排骨放在他碗里。
“没事,切菜时不小心划的。”他说得轻描淡写,低头扒了口饭,耳根却悄悄泛红了。
其实是下午跟赵峰说话时,拳头攥得太紧,指甲嵌进了掌心。
他不想让她知道这些龌龊事,只想让她安安稳稳地待在他身边,像株被保护得很好的植物,永远不必知道风雨的模样。
饭后江歆去洗碗,顾池喻坐在客厅弹吉他。
他很少弹吉他,说是钢琴家的手指碰不得粗弦,可江歆知道,他偷偷练了很久,只为了在她生日时弹那首她喜欢的民谣。
和弦轻轻流淌在暮色里,像浸了蜜的晚风。
江歆看着他低头拨弦的侧脸,突然觉得那些难听的传言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在这里。
在这个由两个人撑起的家里,在她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用他的方式,为她筑起了一座温柔的城堡。
洗完碗出来时,她发现茶几上放着一颗葡萄味的薄荷糖。
她剥开糖纸放进嘴里,清冽的甜意漫过舌尖时,客厅里的吉他声忽然变了调。
她抬头,撞进顾池喻看过来的目光里。
他的眼神很深,像盛着整片星空,里面有她看不懂的温柔,和一丝转瞬即逝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