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滑到了春天,申清禾已经习惯了北方的学习和生活节奏,阿德里安也似乎融入了柏林更深的日常轨道里。
分手那天就是一个普通的周五晚上,申清禾和室友萧芮在学校后门的小吃街撸串。油滋滋的秋刀鱼冒着热气,萧芮正手舞足蹈地讲她怎么在游戏里“虐杀”了一个自以为是的学长。
申清禾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阿德里安的消息,很简短:
阿德里安:清禾,在吗?有点事想跟你说。
申清禾心里“咯噔”一下。这种开头的预感,通常不是好事。她擦擦手,拿着手机走到稍微安静点的街角,拨通了语音通话。响了几声,接了。
“嘿。”阿德里安的声音传来,背景很安静,不像在店里。
“在呢。怎么了?”申清禾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
那边沉默了几秒,听筒里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和他的呼吸声。这短暂的沉默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申清禾的心口。
“清禾,”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像是斟酌过的,“我想了很久...我们这样下去,其实...挺难的。”
申清禾没说话,只是听着。小吃街的喧嚣隐隐传来,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时间和距离,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他顿了顿,似乎在找更准确的词,“我最近接了新的项目,要跑好几个地方,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像以前那样,及时回你消息,或者...陪你说话了。”
“我知道你学业也很重。”他补充道。
申清禾想深呼吸,但是闻到带着烧烤油烟味的空气,就作罢。
申清禾只是嗓子有点发干:“嗯...我知道。”
她其实早有预感,只是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心里还是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拧了一下,有点闷闷的疼,但远不到撕心裂肺的程度。
“所以,”阿德里安的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歉意,但更多的是平静,“我可能...以后不能一直像这样陪着你了。”
这句话终于说出来了。不是“我们分手吧”那种激烈的宣告,而是“不能一直陪着你了”,一种带着疲惫和认命的结束语。
它像一阵微凉的风,吹散了申清禾心里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念想。
“我明白。”申清禾的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其实...我也感觉到了。”
她没有质问,没有哭闹,没有问“你是不是有别人了”,因为已经没必要了。时间和距离本身,就是最强大的稀释剂。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下,然后阿德里安的声音似乎也放松了一点:“清禾,你很好,真的。在柏林那段时间...”
“阿德里安,”申清禾打断了他,她不想听那些“美好回忆”的总结陈词,那只会让气氛更伤感,“谢谢你的坦诚。也谢谢你...在柏林的一切。”她顿了顿,“我们还是朋友,对吧?”
“当然!”阿德里安的回答快了很多,语气也轻快了些,“永远的朋友。你是我最好的中文老师,哈哈!以后来柏林,乐器店永远有你的咖啡。”
申清禾也笑了,是那种带着点涩意的、释然的笑:“好,一言为定。你也好好的。”
“你也是,小宇航员。加油!”阿德里安最后说道。
“嗯,加油。挂了。”
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狗血的纠葛,平静得如同一杯凉掉的白开水。
申清禾看着手机屏幕,指尖冰凉。她以为自己会失落很久,毕竟又一次的结束。但奇怪的是,除了最初那一瞬的窒闷,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感。
通话结束,申清禾走回喧闹的烧烤摊。萧芮递给她一串刚烤好的鸡翅:“谁啊?聊这么久?”
“一个老朋友。”申清禾咬了一口鸡翅,孜然和辣椒面的味道在嘴里炸开,很真实,很“现在”。
“哦。”苏芮没多问,转头又投入了和羊肉串的战斗。
申清禾手机又亮了,她莫名有些烦躁,不想去看。但是屏幕固执地闪着,消息这么多?
她最后还是打开看了,是那个[这破学我不上了]群聊:
方枭于:[奖牌特写]实力!
Leo:6啊,请客!
徐绵:已订好火锅店@方枭于
成航:[带着焊工手套比赞照片]硬核不?
邝隽:你的手指好粗大呀
方枭于:?
徐绵:呃呃
leo:??
申清禾忍不住笑出声,萧芮好奇地探头探脑却不敢看:“笑什么,跟男朋友聊天吗?”
申清禾一把抢走她手上那串牛油,恶狠狠地吃干抹净,然后把手机屏幕摆在她面前证明。
从那以后,她和阿德里安的联系就真的退回到了“朋友”频道。还在彼此的好友列表里,但对话框几乎不再亮起。
偶尔,她会在朋友圈看到他更新的动态:乐器店的新招牌、他和一群朋友在某个音乐节的后台合影、他修复好的某件精美乐器的照片……
她会随手点个赞。他也会偶尔给她的朋友圈点赞,比如她晒出好不容易做成功的实验数据,或者吐槽饭菜不合口味的碎碎念。
聊天频率说是减少,其实和之前变化不大;逢年过节,可能会收到一句群发性质或者带点个人化的问候:
阿德里安:你租过的大提琴被人买走了,作为一个父亲送给女儿的礼物。
申清禾:祝好运!
申清禾(阿德里安生日):生日快乐!柏林今天天气如何?
阿德里安(回复):谢啦!阴天,不过收到你的消息感觉亮堂了![一个太阳表情]
知道异国恋结束后,父亲申振华还特意给她转来一些零花钱,担心女儿失恋难过。她直接打一个视频过去,申明自己心情好得很,不过钱我也勉强收下。
“您不用再学‘Guten Tag’啦,不过没有没有混血小外孙了——”
“可惜!”申振华这样说着,不过都已经笑出屏幕了。
那枚星轨徽章,被她收在了书桌抽屉的最里面,和那枝早已彻底干枯的蓝鸢尾放在一起。它们安静地躺在那里,像被时间封存的琥珀,记录着柏林运河边那个短暂而真实的冬天,记录着那个说着“我愿意”的男人,以及后来隔着屏幕,被距离和时间一点点冲刷掉的、名为“爱情”的沙堡。
日子继续向前流淌,平静,也充实。偶尔某个寒冷的冬夜,或者看到运河野鸭的图片时,心里会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但也仅仅是一丝涟漪,很快就归于平静。
那段关系,最终就像柏林冬天落在运河冰面上的雪花,存在过,美丽过,但终究融化在各自前行的河流里,汇入了名为“过去”的大海。而他们,也成了彼此人生地图上,一个带着温暖坐标的、真正的“老朋友”。
失恋的痛,似乎真的会随着经历而钝化。
她深吸一口气,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开始给自己安排事情。
忙碌,是治愈一切情绪低潮的良药,她深谙此道。
只是夜深人静时,看着窗外熟悉的城市灯火,一种巨大的迷茫感会悄然袭来。
未来是什么?爱情又是什么?她曾经那么用力地喜欢过邝隽,也曾尝试拥抱新的可能,可结果似乎都一样——曲终人散。
她像一艘暂时抛锚的小船,停在名为“当下”的港湾,不知该驶向何方。邝隽在本省的师范院校读天文,她在遥远的北方继续学业,线上偶尔的问候,客气而疏离。
他似乎在探索自己的恋爱,而她,只想暂时放空。
日子平稳地向前滑行,像实验室里匀速滴落的溶液,精确、重复,没有波澜。
申清禾抱着琴谱穿过人群,柳絮被风卷着,沾在耳机线上。耳机里德彪西的钢琴曲像一条安静的河流,轻易就被篮球撞击篮板和四周的喧哗声切得支离破碎。
她只是继续走着,穿过热闹,却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壳。
朋友们的生活也在这条平稳的河流中向前,徐绵和方枭于感情稳定得像河流底部的磐石,波澜不惊又无比坚实。她们在朋友圈里分享着普通的晚餐、一起跑步的身影,偶尔在视频通话的背景里,能看到方枭于在看书,徐绵在插花,那是一种细密扎实的安稳感,带着对遥远未来的笃定畅想。
另一边的成航,他和高中就相知相伴的文科状元女友,感情如静水深流,波澜不惊。他们在图书馆并肩学习的照片、一起在校园长椅上分享一杯咖啡的侧影,都透着教科书般的岁月静好。
申清禾看着这一切,是真心为他们高兴的。只是看着屏幕里她们笃定的方向,感受着她们那份扎实的幸福,一种微妙的悬浮感就在心底漫开。
她们似乎都在稳稳当当地走在自己的轨道上,清晰、明确。
而她自己呢?柏林的风和那个人留下的印记,像吹散的柳絮,只留下一点粘腻的、抓不住的空茫。学业、练琴、实验、跑步……生活内容充实,却像一艘暂时失去航向的小船,抛锚在这片名为“当下”的平静水面,不知该驶向何方。
她不是悲伤,只是有些淡淡的迷茫,一种脱离了预期的“脱轨”感,被这些对照衬得愈发清晰。
然后,在某次日常的视频聊天里,徐绵兴致勃勃地提起了那个计划。
“哎,清禾,别在实验室里发霉了!下个月我和枭于基本上没什么事情打算去西南租个民宿住着,顺带准备一下考试什么的,你去吗?换换环境对你好。”
徐绵的语气带着试探性的关切,眼神里藏着一丝担忧,生怕触碰了什么。
申清禾当时正对着草稿纸上画得凌乱的线条出神。窗外的梧桐树映在窗玻璃上,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晃。
“哦?民宿?”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思绪还停在上午那个误差很大的实验里。
关于集体活动的喧嚣,原本是她下意识想要回避的。但某个独自在琴房拉琴的深夜,一个高音没处理好,弦音刺破沉寂,窗外的梧桐叶影子随着风晃得厉害。
那一刻,看着朋友群里再次弹出的民宿讨论“我们去爬爬山,看看云,就当……换换心情?”,一种突如其来的、夹杂着疲惫和一点妥协的平静感,竟悄然升了起来。
或许……也可以试试?
山里的空气总归和实验室、图书馆、这循环播放的操场不一样。去看看大片的白云从脚下涌过,换一种安静代替此刻心间那种找不到着陆点的浮泛,似乎也不坏。
于是,在群里又一次被@问及是否同行时,申清禾看着聊天框里不断刷新的民宿照片和朋友们的雀跃文字,深吸了一口气。她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只是平静地敲下一行字:
“好。我去。[呲牙][呲牙]”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清脆的提示音响在寂静的宿舍里。窗外的城市灯火映着深蓝的天幕,依旧看不到星星,但心里那片迷蒙的雾气,似乎被这句话打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伍家辉《聼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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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越说不清期待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