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不必自己折磨自己

徐绵开着租来的白色SUV,载着方枭于和申清禾,在盘山公路上蜿蜒而上。

车窗半开着,山间清冽湿润的空气带着草木泥土的清香涌进来,城市的喧嚣和实验室特有的化学气味被彻底甩在了身后,空气变得清冽湿润,吸进肺里,带着一股沁凉的草木香。

申清禾则靠在后座,安静地看着窗外:层叠的绿意飞速掠过,阳光穿过茂密的林隙,在车内投下跳跃的光斑。这移动的、隔绝的空间,意外地让人感到放松。深深浅浅的绿意层层叠叠压下来,远处山峰缠绕着薄纱般的云雾,偶尔有飞鸟的影子掠过深谷。

“空气真好!”方枭于用力吸了一大口气,声音都带着雀跃,她摇下自己那侧的车窗,胳膊支出去感受山风。

徐绵专注地盯着路面,嘴角噙着笑:

“是吧,我说了换个环境,保管精神焕发!清禾,你看那片云!像不像一块巨大的棉花糖快掉进树林里了?”

申清禾坐在后座,身体随着山路起伏微微摇晃。她“嗯”了一声,目光投向徐绵指着的方向。那团云确实蓬松轻盈,悬在青翠的山谷上方,缓慢地变幻着形状。

车内的广播放着轻松的轻音乐,徐绵小声哼唱着,方枭于跟着节奏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膝盖。一种松弛的、近乎慵懒的氛围在车厢里弥漫开,不同于校园里那种无时不在的时间紧迫感。

半山腰短暂停留在一处观景台,三人下车,立刻被清凉潮湿的空气包裹。

极目远眺,山峦起伏,如同凝固的青绿色波涛,在低沉的云层下显得格外深邃。徐绵忙着掏出手机拍照,方枭于则原地做起了拉伸动作,舒展在车上蜷了许久的身体。

申清禾只是静静地站在栏杆边,深深呼吸。那沁入肺腑的凉意和湿漉漉的草木气息,仿佛真的将积攒在胸口的某种无形尘埃洗去了不少。她闭上眼睛,听着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一种久违的宁静感悄然滋生。

车子再次驶入一片云雾,瞬间被白色的纱幔包裹,能见度骤降。徐绵减缓了车速,申清禾下意识地摇下车窗,冰凉的、带着饱满水汽的风扑在脸上,粘住了额发。她轻轻闭上眼,感觉那片在城市里挥之不去的、悬浮的薄雾,仿佛也被山间的浓云短暂地吞没了。

“到了!”徐绵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民宿藏在一片苍翠的半山腰,白墙黛瓦,被云雾若有若无地缭绕着,确实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

推开车门视野更广了:绿,无穷无尽的绿。

深深浅浅在阳光下流淌,不同于北方那种带着棱角的苍翠,这里的绿是柔软的,湿润的,带着蓬勃的生机,几乎要把人吸进去。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苔藓和泥土的味道,清爽地洗刷着肺叶,也似乎涤荡着心底某些看不见的尘埃。

民宿像一颗嵌在山腰上的璞玉,隐在葱茏之中。露台极其宽大,木质的地板带着时间的温润。徐绵指着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声音带着邀功般的雀跃:

“看!云海!早上推开窗就是这样!”

窗外,云雾正缓缓流淌,宛如静止的白色潮汐,又好似巨大的纯色画布,被风的手无形地推动着,变幻着形状。远山在云雾中浮沉,只露出柔和的脊线,像沉睡巨兽的背。

她们住在视野极佳的顶楼套房。巨大的落地窗外,翻滚的云海触手可及。

刚把行李放下,方枭于就迫不及待地抄起无人机冲向露台:

“徐绵!快点!云正好!”

徐绵笑着应声跟出去,房间里瞬间只剩下申清禾一个人。

在房间流转时,不经意瞥见虚掩着的、通往旁边小隔间的另一扇门。她好奇地走过去,轻轻推开。

里面竟是一个小小的琴房。窗下安静地放着一架旧钢琴。深棕色的漆面在昏暗的光线下透出沉静的光泽。钢琴盖上落了一层薄灰,旁边散落着几本陈旧的乐谱。

阳光被外间的大窗遮挡,这里的光线偏暗,空气里有种淡淡的、旧纸张和木头混合的静谧气味。

琴盖微微开着一条缝隙,似乎在无声地邀请。

届时走廊出现脚步声,她们回来了,看到申清禾站在门口然后也靠近,她们也发现这个琴房了。

方枭于先走进去,木地板发出吱呀的声响。她轻轻按了几个音,声音倒是清亮干净,只是在这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她立刻缩回了手,吐了吐舌头。

徐绵靠在门框上,看着申清禾,她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走过去,拉开积着薄尘的琴凳坐了下来。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微黄的琴键,冰凉光滑的触感传递上来。

她随意地按下几个相邻的白键,不成调的几个音符蹦跳出来,随即消失在安静里。

申清禾的手停在半空,没有收回,也没有再去碰另外的键。这陌生的钢琴,这狭小的、带着尘土味道的房间,和她上次在学校附近的音乐吧里那台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几百公里的距离。

但此刻坐在这陌生的琴凳上,反而比面对着陪伴她度过那段黯淡时光的琴弦,更少了几分沉重。不需要演奏什么,不需要面对什么旋律承载的情绪,只是安静地坐在这里,感受琴键冰凉的触感,就挺好。

她踱到窗边,近距离地看着那片无边无际的白。云层缓慢地涌动、聚散,没有固定的形状,也没有方向,只是被山风推着,漫无目的地漂浮、变幻。

一种熟悉的、巨大的空茫感,无声地包裹了她。

分手后的日子,不也如此么?没有撕心裂肺的痛楚,只有这种散开的、抓不住任何东西的悬浮感,像被裹挟在这片浓得化不开的云雾里,自己也成了其中一片漂泊的云。窗玻璃映出她模糊的轮廓,仿佛与窗外的云海融为一体。

傍晚,夕阳的余晖将云海染成耀眼的金红。露台上,方枭于正激动地回看无人机拍摄的云海录像,不时惊叹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徐绵拉着申清禾拍照,玩着一些搞怪的特效然后把自己逗笑。

入夜后,山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虫鸣和风掠过林梢的低语,像某种原始而安稳的摇篮曲。

山间的夜空干净得惊人,星子如同被撒落的碎钻,密密麻麻地嵌在墨蓝色的丝绒里,闪烁着清冷又固执的光。

三个人裹着薄毯躺在露台的户外椅上,起初还能指点着辨识星座,渐渐地,话语也稀少了下去,只剩下满天的星光和各自深浅的呼吸。

申清禾望着那片她从未在城市里见过的璀璨星河,感觉心底某个角落仿佛也被星光悄然穿透照亮,带着点凉意,却也异常澄澈。

旅途的疲惫和山野的清冽同时包裹着她,意识渐渐沉入这片广袤静谧的星辉里。

直到深夜,三个女孩裹着厚厚的毯子,坐在露台的藤椅里仰望星空。山里的夜色浓得化不开,亿万星辰如碎钻般洒满天幕,璀璨得令人心惊。

城市里绝对看不到这样纯粹浩瀚的星空。云海在脚下沉寂,星河在头顶流淌。

她们很久都没有说话,只偶尔被方枭于认出某个星座的低语打破沉默。夜晚的山风很凉,吹在脸上,带着露水的气息,也吹散了心头那团过于沉重的墨色。

申清禾仰着头,视线迷失在那片无垠的星海之中。

那些遥远的、冰冷燃烧的恒星,它们的光芒穿越亿万光年抵达这里,渺小的人类却以为那是永恒。

在这一刻,不管是失落还是茫然,被这宏大的宇宙尺度稀释了。存在本身仿佛就拥有了意义,无需非得依附于哪段关系、哪个明确无误的未来轨道之上。

她只是一个被暂时抛出原有轨道的存在,此刻有幸在这渺无人烟的山巅,仰望这亘古的星光。

就在申清禾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时,徐绵轻轻靠了过来,肩头挨着她的肩头。

毯子里,属于朋友的体温隔着毛衣传递过来,是真实的暖意。没有问询,没有安慰,只有肩膀相抵的安静陪伴。

另一侧,方枭于也挪了挪位置,她的手臂也贴了过来。

三个女孩就这样依偎在一起,在浩瀚的星空和沉寂的云海之上,彼此依靠着取暖。沉默流淌在她们中间,却不再是隔离的壁垒,而是一种无言的支撑和安慰。

她们呼吸着清冽的空气,看着星星明灭闪烁。山间的夜,深邃而静美,带着一种无声的力量,缓缓地涤荡着心头的尘埃。

此刻,在这星光下并肩依偎的真实体温,成了支撑她继续漂浮下去的、最踏实的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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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度按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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