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时差总让我特别晕

雨幕中的柏林,带着一种湿漉漉的灰暗。申清禾拖着行李箱,站在学生公寓的门口,雨滴敲打着伞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身后,阿德里安高大的身影倚在门框上,金发被雨水濡湿了几缕,贴在额角,碧蓝的眼睛里盛着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理解,还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清禾,”他的中文带着独特的腔调,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记住,你是我最难忘的中国朋友。”

申清禾转过身,雨水让她的视线有些氤氲。二十几岁的脸庞,在异国他乡的历练下褪去了些许青涩,却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

她扯出一个笑,努力让它看起来轻松些:“当然,阿德里安。你的中文进步很大。”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保重。”

“你也是。”阿德里安走上前,轻轻拥抱了她一下,一个带着雨水凉意和最终告别意味的拥抱。“以后看到中国,就会想起你。”

申清禾没有回应,只是用力回抱了一下,然后迅速松开,拉起行李箱的拉杆。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路面,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像是她此刻空洞的心跳。

为期一年的交换学习结束了,连同这段从一开始就标注了期限的恋情。她以为自己会哭,会像当初和邝隽分手时那样痛彻心扉,然而并没有。只有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疲惫,像这柏林阴沉的天空,压得她喘不过气。

飞机穿越云层,舷窗外是刺目的阳光和绵延的云海。申清禾闭上眼,脑海里闪过的不是柏林的博物馆、乐队的排练室,也不是阿德里安温柔的笑脸,而是更久远之前,高三那间堆满试卷的教室外,邝隽红着眼睛,声音沙哑地对她说:“清禾,我配不上你……我怕耽误你。”

少年人的爱恋,纯粹却也脆弱,败给了高考的压力和他骨子里那份莫名的自卑。那份痛,像一根细小的刺,深埋心底,并未随着时间和距离真正消失。柏林的恋情,像一剂止痛的麻药,药效过了,那根刺的存在感反而更清晰了。

——

火车终于抵达熟悉的南方城市,空气里那股特有的、混合着潮湿与烟火气的味道扑面而来,让申清禾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

刚到家放下行李,方枭于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出来!老地方,给你接风洗尘!徐绵都到了!”

“老地方”是家开了很多年的火锅店,藏在老城区的巷子里。推开包间的门,热浪裹着红油和花椒的辛香瞬间将她包围。

“不得了!我们的‘留洋’大小姐可算回来了!”方枭于扑过来,给了一个结实的拥抱。徐绵笑着递来一杯热豆浆:“路上累坏了吧?快坐下暖暖。”

锅里红油翻滚,毛肚、虾滑、黄喉在滚汤里沉浮。话题也像煮沸的锅底一样热闹。成航和他那个看着就文静的学霸女友也来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柏林的事儿,申清禾挑了些有趣的讲:乐器店里那个固执的老爷爷,运河边抢食凶猛、一点儿不怕人的野鸭,还有花店的新娘莉娜......

“对了,”方枭于挤挤眼,一脸八卦,“那位…‘大提琴艺术家’呢?进展如何?视频里看着挺有范儿啊!”

申清禾正捞起一片烫得刚好的毛肚,闻言顿了顿,蘸了蘸她调的那红红的酱料:“阿德里安啊?嗯…联系着呢。”

她语气尽量轻松,“有时差嘛,他忙他的乐器店,我这边也要倒时差休息,聊得断断续续的。” 她没提那份心照不宣的“限期”,也没提时差和忙碌带来的微妙距离感。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没去看,猜想可能是阿德里安回复她落地报平安的消息了。

徐绵体贴地岔开话题:“远距离确实不容易。我和枭于晚上视频,信号还老飘呢。”她说着,顺手帮方枭于把碗里堆成小山的牛肉片吹凉。

“啧,这能一样吗?”方枭于翻了个白眼,但嘴角是上扬的,“诶,那谁…邝隽呢?有他消息没?和他那个小师妹还粘着呢?”

提到这个名字,申清禾心里还是像被小石子轻轻硌了一下。她喝了口冰豆奶:“他啊,好像在他们学校天文社挺活跃的。楚瑶…”

她想起楚瑶偶尔在她朋友圈点赞,发过几张星空图,看起来挺专业,“应该也挺好的吧,感觉挺投入天文那块的。”

成航嘿嘿一笑,带着点“内部消息”的得意:“我前阵子去他们学校打球,正好碰上天文社活动。邝隽现在是技术担当,带着一帮人调试设备呢。那个楚瑶师妹,真跟个小尾巴似的,走哪跟哪,问东问西。邝隽对她嘛…啧,挺有耐心的,讲解得那叫一个细致。”他冲申清禾眨眨眼,意思不言而喻。

申清禾心里那点涩意很快被锅里升腾的热气冲淡了,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她笑着夹了块刚煮好的脑花放进方枭于碗里:“吃你的吧,八卦王!还操这么多心!”

一顿火锅吃得人仰马翻,肚皮滚圆。走出店门,湿冷的夜风吹在脸上,格外提神。朋友们笑闹着的身影,方枭于挂在徐绵身上的滑稽样子,成航小情侣的低声笑语,都让申清禾感到一种踏实的温暖。寒假,就该是这样热气腾腾的。

刚回国那会儿,申清禾的作息还乱着。柏林的下午是她的深夜,柏林的深夜又是她的清晨。微信对话框经常是:

(柏林时间下午3点 / 北京时间晚上9点)

阿德里安:[一张乐器店里阳光斜照在古董小提琴上的照片]

今天店里来了个怪老头,非要买墙上那把破吉他,说是他爷爷的爷爷做的。你猜怎么着?我差点用螺丝刀敲他脑袋!

申清禾(刚洗完澡,敷着面膜):[一个笑哭的表情]

那你敲了吗?别真敲啊!赔偿不起!我这刚被导师批了一通数据,头大如斗。

阿德里安:敲?当然没!我请他喝了杯咖啡,他说他弹了一首...呃...很难听的歌。你呢?寒假打算去哪玩?

申清禾:先睡几天再说吧!太累了,你晚上关店注意安全。

阿德里安:Gute Nacht, meine kleine Astronautin (晚安,我的小宇航员)。

[一个月亮表情]

这种对话挺频繁的。阿德里安说运河的野鸭好像少了几只,申清禾就想起家里楼下那只总对她喵喵叫的橘猫;申清禾说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阿德里安就问她想不想这里的甜点。

新学期一开始,课业的压力就如北风般呼啸而至。材料物理系的课程难度陡增。《材料科学基础》、《固体物理》、《材料现代分析方法》…...一本本比砖头还厚的教材,一份份需要精密计算的实验报告,一次次在实验室里熬到晚上的操作…

申清禾感觉自己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图书馆、教室、实验室三点一线,偶尔在食堂扒拉几口饭。晚上回到宿舍,经常累得只想瘫在椅子上。

和萧芮的“同居”生活倒是充满了烟火气和互助。萧芮生活技能满分:换灯泡、修路由器、甚至申清禾笔记本电脑风扇异响,她都能拆开后盖鼓捣几下就搞定。

作为回报,申清禾会在苏芮打关键局时帮她点好外卖,或者在她为某份复杂的实验报告抓狂时,帮她理清思路、润色一下表述。

“清禾!快看公告!”某天萧芮打完一局漂亮的团战,兴奋地指着屏幕,“我们电竞社要和隔壁理工大打联赛了!赢了有奖金!到时候请你吃大餐!

“好啊!”申清禾从一堆令人眼花缭乱的分子结构图里抬起头,“不过…你先帮我看下这个热力学过程推导?我卡在这个能量变化这儿了…”

“...行吧行吧,学神也有求我的时候啊!”苏芮嘴上嫌弃,身体却很诚实地凑了过来,嘴里还念念有词,“你这公式,看着比我打野路线还复杂…

阿德里安那边,乐器店的生意似乎也忙了起来,他接了些修复老乐器的活儿,要花很多时间。

他们的联系开始变得像信号不好的收音机,断断续续:

(北京时间晚上10点 / 柏林时间下午3点)

申清禾:[一张深夜实验室窗外灯火通明的照片]

终于搞定了!感觉身体被掏空...你干嘛呢?

(消息发出,石沉大海。她洗了个澡,回来发现没回复,眼皮打架,睡了。)

(柏林时间晚上11点 / 北京时间清晨5点)

阿德里安:[一段几秒钟的语音,背景有轻柔的爵士乐]

嘿,抱歉没接到。刚把这把19世纪的大提琴粘好,它又能唱歌了!你现在肯定在睡觉。做个好梦...梦什么都行,就是别梦见实验报告!

(申清禾早上7点起床才看到,匆匆回了个“粘好了就好!厉害!我赶早课去了!”)

视频通话的次数明显减少了。约好的时间,不是申清禾临时被导师叫去开会,就是阿德里安店里来了个难缠的客户走不开。好不容易连上线,画面也经常卡顿。

“你看你看!我宿舍窗台上那盆多肉好像长了个小花苞!”申清禾兴奋地把手机怼到窗边,画面糊成一团绿。

“挺好...挺好...”阿德里安的声音有点飘,背景里有人用德语在喊他,“清禾,等等,有个急单我得处理下,晚点找你?”

“哦...好,你先忙。”申清禾看着屏幕上瞬间切换成“对方已挂断”的提示,窗外那个小小的花苞突然没那么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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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度按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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