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当爱已无法继续

——

去年北方的冬夜来得格外早。

大学宿舍里却因为暖气过足而有些闷热,周末的夜晚,美术社社长姚羽茜带着几个社友挤进了申清禾她们的宿舍。萧芮不知从哪弄来个小型投影仪,正放着一部青春爱情片。屏幕上男女主角在樱花树下拥吻,气氛温馨又煽情。

外贸系的室友周宜蔓,一边吃着薯片一边突然把目光转向了总是沉默的申清禾:

“清禾,你总拒绝那些男生,是不是有男朋友啊?高中谈的?超帅超优秀那种?” 她语气带着八卦的兴奋。

“就不能是女朋友吗?清禾这气质,男女通杀!”

姚羽茜立刻笑嘻嘻地接话,丸子头上的画笔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众人一阵哄笑。

申清禾正靠在床头翻看一本《少年维特之烦恼》,闻言手指微微一顿。

宿舍里暖黄的灯光下,女孩子们好奇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一种久违的、想要倾诉的冲动,混杂着对过去的复杂情绪,在暖气氤氲的空气中悄然滋生。

也许是因为这封闭温暖的空间,也许是因为这些时日相处下来的熟悉感,也许…只是因为她太累了,不想再独自背负那个沉重的秘密。

她放下书,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真没有…不过,高中的时候,是有一个…算是前任吧。” 她刻意用了“算是”和“前任”这样模糊而疏离的字眼。

“哇!” 宿舍里瞬间炸开了锅。萧芮眼睛一亮,蓝发都显得更精神了:“天文系的?你之前提过一次!快说说!帅不帅?怎么认识的?为什么分了?”

申清禾被她们七嘴八舌的问题包围着,有些无奈,又有些如释重负。她拿出手机,语气平淡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高中同学,他喜欢天文。”

她点开之前从黑名单拉出来的邝隽的朋友圈,找到一张他穿着师大天文社制服、站在望远镜旁的照片,递给离她最近的林蔓。“喏,就他。”

照片上的邝隽身姿挺拔,眼神专注地看着镜头,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自信的微笑,与申清禾记忆中那个敏感爱哭的少年判若两人。女生们传看着手机,发出啧啧的赞叹:“挺帅的啊!”“看着就很聪明!”“气质不错!”

就在这时,眼尖的萧芮突然指着申清禾的手机屏幕惊呼:“哎?等等!清禾,你这收藏夹里是什么?‘喜欢’??”

申清禾指尖一顿,有点不想起来了,于是点开了语音条。

“清禾…学校那个报告总算搞定了,累死我了…好想你啊。等这次项目结束,我就回去找你!等我!”

宿舍里死寂了一秒。

申清禾心脏猛地一跳,脸色瞬间变了,想要退出,而紧接着萧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带着恶作剧般的兴奋,又飞快地点开了下一条更早的语音,邝隽那熟悉的、带着少年气息、此刻听来却无比清晰温柔的声音,瞬间在安静的宿舍里流淌开来:

“小禾......,我,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比喜欢猎户座腰带星还喜欢,下次见面,我们牵手好不好?”

......?

!!!

短暂的沉寂后,宿舍彻底沸腾了!女孩子们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和起哄声:

“啊啊啊啊啊——!”

“我的天!”

“啊啊啊啊他声音好温柔!”

“下次见面我们牵手好不好?!这也太会了吧!”

姚羽茜激动得捂住了心口,小鹿眼瞪得溜圆:“妈呀!这声音…好奶好温柔!清禾!你前任居然是小奶狗类型的吗?你喜欢这种??”

萧芮抢过手机,像是掌握了什么重大证据,声音拔得更高,带着戏谑:“‘永远是你的宇航员’?听听这语气!这哪是小奶狗?这分明是个大小伙子玩深情浪漫啊!反差萌绝了!”

申清禾满脸通红,又急又窘,终于一把夺回自己的手机,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和羞恼:“别放了!都是…都是陈年旧账!早过去了!”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那些被她刻意尘封的、带着温度和悸动的回忆,被这几条语音**裸地拽了出来,暴露在众人面前,让她无所适从。

周一蔓突然大笑着搂住她的肩膀,带着点“看破不说破”的了然:“哎呀,害羞什么!下次再有不开眼的追求者,你就把这几条语音放给他们听!保准让他们知难而退,还觉得你深情难忘!绝佳的挡箭牌!”

宿舍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关于“小奶狗”和“深情大小伙子”的争论还在继续。申清禾在室友们善意的调侃和哄笑声中,紧紧攥着发烫的手机,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抢夺时的微颤。

她低着头,脸上的红晕久久未退,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那些语音,是她高三最难熬时,偶尔失眠翻出来听的慰藉,是她锁在心底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柔软。

此刻被公之于众,让她感到一种被窥探的狼狈,却又在喧嚣中,尝到了一丝隐秘的、酸涩的释然。

原来,把伤口晒出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原来,那段被她定义为“吊桥效应”的感情里,那些悸动和温柔,是真实存在过的。只是现在,它们真的成了“过去”,成了可以被她用来当“挡箭牌”的陈年往事。

她悄悄摸了摸书包上那个冰凉的星轨徽章,在室友们热闹的讨论声里,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呼出了一口气。窗外的寒风依旧呼啸,宿舍里却暖意融融,那些关于初恋的隐秘心事,仿佛也在这喧闹的冬夜里,被吹散了一些寒意。

然而,冰封的心门,并未因此真正开启,只是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进了一丝嘈杂的光。

——

日子在实验室、运河和莉娜的花房之间流淌。申清禾渐渐摸到了门道,跟着德国人做实验虽然辛苦,但看到自己成功把书上的实验复刻出来了,那种兴奋感难以形容。

运河边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又分开。初冬的寒意渗入骨髓,申清禾裹紧了阿德里安那条灰格纹羊毛围巾——它此刻正亲密地缠绕着两个人的脖颈,共享着同一份暖意。

阿德里安的帆布包里,露出一角崭新的汉语教材,封面上的方块字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

他的掌心很烫,热度透过皮肤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脉搏上。运河的水在夜色里无声流淌,倒映着岸上的灯火,像一条碎钻铺就的星河。

她抬起眼,望进他那双在雪夜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琥珀色眼眸,那里清晰地映着她小小的、有些无措的影子。

一种巨大的、混杂着渴望与恐惧的浪潮席卷了她。

“我十二月就回国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这是她筑起的最后一道堤坝,提醒他,也提醒自己。

阿德里安没有松开手,反而将她的手腕握得更紧了一些,仿佛要将自己的温度更深刻地传递过去。

“那还有一个月,” 他浅笑一声,像冬夜里零星的火花,“够写一首歌了。”

“可能比初恋还短…” 申清禾的声音带着自嘲的苦涩,目光掠过那支向日葵,仿佛看到江南那个生日雨夜里,同样金黄却最终被雨水打落、碾入泥泞的花朵。

“疼痛的长度不是幸福的厚度。” 阿德里安忽然卷起指节,极轻地、带着点惩罚意味地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这个动作亲昵又自然,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

路边的流浪歌手拨动琴弦,唱起一首旋律简单的歌,歌词是即兴的德语:“旧路灯会灭,新船总要开…”

他们在普鲁士公园荡秋千。申清禾看着天上划过的流星,半开玩笑地问:“‘限期旅客’能许愿吗?”

阿德里安突然停下秋千,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细细的银链子,链子底下挂着块半透明的灰绿色小石头。“喏,今天在市场看到的,”他动作有点笨拙地把链子戴到她脖子上,冰凉的小石头滑进她衣领。

“捷克陨石,老板娘说是几千万年前某颗星星的碎片。”那块小石头贴着她的锁骨,好像跟着她的心跳一起在动。

申清禾笑了,这时渐渐飘起了雪花,阿德里安说快回去吧,不然受凉。她说:“我们就这样散步吧。”

其实清禾有私心在的,等到两个人攒到一小头的白雪,然后她才说:

“我们也算走到白头了。”

阿德里安失笑,他说你怎么比我还浪漫?

乐器店二楼堆满了缺胳膊少腿的乐器,空气里一股子陈年木头和松香味儿。阿德里安正给一把老掉牙的大提琴“做手术”,灯光照得他睫毛在脸上投下小扇子似的阴影。申清禾蹲在角落里扒拉出一把二胡,琴弦都锈了。

“哎,你为什么总送单支的花啊?”她扯了扯松掉的弦。

“整束的像上坟。”阿德里安头也不抬,突然招手让她过去。他抓着她的手按在琴箱内壁,“摸着这儿。”

木头上有行刻得歪歪扭扭的德文。“最好的爱情像独枝花,能撑起整个春天。”他念完突然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倒好,把柏林夏天最后的暖气都卷跑了。”

申清禾噗嗤笑出声,沾着金粉的手指在他衬衫上按出个印子。

“其实我也学过一点点二胡。”申清禾换好弦,把二胡放在自己的坐腿上,凭借记忆把左手放到d调,一副蓄势待发。

他有些意外,浅笑一声:“酷,现在展示一下?”

她也笑笑,翻着有些泛黄的简谱集,找到熟悉的《送别》,然后磕磕绊绊地拉了起来。

有些跑调,中间还有琴弓偏离角度而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哎呀我都忘记了!”申清禾停住了,她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他也笑了。

这时候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天窗上,阿德里安突然凑过来。

那个吻带着黑巧克力的苦味,等回过神来,雨水已经在琴弦上凝成水珠,吧嗒掉在她画了一半的星图上。

十二月,柏林已经很冷了,汉堡港的海风更是像刀子。阿德里安在集装箱码头边架好三脚架拍照。申清禾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绒线帽压到眉毛。

阿德里安按下快门,突然用中文说,语气有点认真,“说再见的时候,别回头。”

申清禾一愣,远处巨大的货轮猛地拉响汽笛,声音刺耳。阿德里安打开大提琴盒,拿起琴弓搭在弦上,然后,他竟然用德语腔调怪怪地唱起了中文歌:“长亭外——,古道边——……”

歌声混着海鸥的尖叫和海风的呜咽,大提琴的声音在风里抖得厉害。

申清禾心里一酸,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琴弓。松香粉簌簌掉下来,沾在两人手上。他手腕上那道之前被她不小心划伤结的痂,硌着她的掌心。

阿德里安看着她,声音有点哑:“德语里‘Abschied’(告别)这个词,本来的意思是‘解开绳索’。”琴弓没拿稳,掉在地上。

他猛地抓住申清禾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可中文的‘再见’,是答应以后还要见,对吧?”

回柏林的火车开动了。申清禾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景色,在起雾的车窗上画了一个横躺的“8”字,无限符号。

站台上,阿德里安骑着辆旧自行车追着火车跑,围巾被风吹得像翅膀一样展开。

申清禾旁边放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那只他们一起做的、裂了又用金箔补好的陶土星盘,旁边斜插着那枝已经干枯发脆的蓝紫色鸢尾花。

那些金色的裂痕在昏暗的光线下,真的像流淌的银河。

李昊翰《甜蜜的伤口》:

当爱已无法继续,

谁又舍得放弃,

你给的甜蜜的伤口,

曾经的每一份温柔,

它躲在我的回忆赶都赶不走。

[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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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度按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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