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的顶点之后,是精疲力竭的落幕。杯盘狼藉,彩带和零食碎屑铺满了沙发和地板。
酒精的后劲彻底涌了上来,申清禾靠在沙发角落,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片彩带,眼神有些放空。醉意像温暖的潮水包裹着她,却也让她心底那片刻意忽略的荒凉更加清晰。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在点歌台冰冷的屏幕上划过。屏幕因为之前的故障,此刻只幽幽亮着背景光,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湖。她的指尖悬停在一个地方,久久没有落下。
那里,静静地躺着那首她收藏了无数次,却从未敢在任何人面前点播的歌——《匆匆那年》的封面。王菲清冷的面容在幽暗的光线下,仿佛带着洞悉一切的悲悯。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温热干燥的掌心,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覆盖在她的手背上,阻止了她的动作。
申清禾猛地抬头。
邝隽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他微微俯身,距离很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和一种属于他本身的、干净的皂角香。包厢里昏暗流转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他的眼神在酒精的浸润下,少了些平日的疏离,多了几分深不见底的沉郁和一种……近乎恳求的脆弱。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像被砂纸打磨过:
“别点……”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仿佛想从那里面找到一丝熟悉的温度,“……跑调的歌,听着难受。”
他的掌心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灼烫得吓人。申清禾的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她像是被烫到般飞快地抽回自己的手,指尖蜷缩起来。她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眼神却飞快地躲闪开,不敢再看他那双仿佛能吸走她所有伪装的深眸,声音带着刻意的轻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啊……我五音不全的。” 她垂下眼睫,盯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仿佛那里还残留着他掌心的触感和温度。
时间无声地流淌。当第一缕带着凉意的夜风从没关严的门缝钻进来时,宣告着这场盛大的告别即将真正散场。
推开“时光隧道”厚重的隔音门,一股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包厢里浑浊的暖意。不知何时,外面竟下起了雨。不是瓢泼大雨,而是初秋那种细密缠绵的冷雨,淅淅沥沥,在霓虹灯牌和路灯的映照下,织成一张无边无际、闪着冷光的丝网。
“靠!下雨了!”方枭于哀嚎一声,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还好叫了车,马上到。”成航比较沉稳,低头看着手机。
方枭于搂着有些瑟缩的徐绵,眼疾手快地拦下一辆刚好下客的出租车,半推半抱地把徐绵塞了进去,自己也跟着钻进去,探出头对其他人喊:“我们先撤了!绵宝有点晕!清禾,隽哥,你们怎么走?”
“我叫了车,还有五分钟。”邝隽的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站在雨棚边缘,仰头看着墨色的天幕,细密的雨丝被风吹着,斜斜地打湿了他的额发和肩头。
申清禾没有回答方枭于,她只是默默地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了一把透明伞骨的长柄伞。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细密的声响,很快汇聚成小小的水流滑落。
成航的车也到了,他匆匆道别后钻进温暖的车厢,尾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划出两道模糊的红痕,迅速消失在雨幕深处。
细密的秋雨温柔地织着城市的霓虹,将“时光隧道”KTV门口那点喧嚣彻底洗去,只留下湿漉漉的宁静。申清禾撑着那把透明的长柄伞,伞骨在细雨中安稳地伸展。她站在窄窄的雨棚下,看着几步之外,邝隽半个肩膀已沾上晶莹的雨珠。
他手里攥着一把崭新的深蓝折叠伞,伞面紧贴着裤缝,雨水顺着他额前几缕微湿的碎发滑落,洇在肩头一小片深色。昏黄街灯的光晕在水汽氤氲的地面上拉长他们沉默的影子。
雨水顺着雨棚的边缘滴落,在他们之间形成一道小小的水帘。霓虹灯牌变幻的光影在他脸上流淌,明明灭灭,看不清表情。他肩上那一片被雨打湿的深色,在白色的T恤上格外刺眼。他手里也拿着一把伞,一把崭新的、深蓝色的折叠伞,尚未打开。
空气里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伞面,也敲打着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方才包厢里震天的嘶吼、玩笑的罚酒、被歌声暂时掩盖的心事,此刻都沉淀在这带着凉意的雨幕里。
邝隽动了。他没有撑开自己的伞,反而向前一步,彻底走进了雨棚下狭窄的空间,站在了申清禾面前一步之遥。
距离拉近。申清禾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着雨水清新的气息,还有一丝干净的皂角香。更清晰的是他眼底那片温和的、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他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雨水顺着他微湿的袖口滑落。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刚刚嘶吼过后的沙哑,却很清晰:
“伞……借我一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透明伞上,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雨不大,但……送你到巷口?就几步路。”语气自然得像在商量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申清禾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稳稳落下。没有“最后一次”的沉重,只有一种朋友间熟稔的、带着点理所当然的亲近感。她握着伞柄的手指松了松,几乎是下意识地,将伞柄递了过去。
指尖触碰到他带着雨水湿意的手掌,微凉的触感一掠而过。
“走吧。”邝隽的声音在伞下响起,带着点轻松的笑意。他率先抬步走进细密的雨帘。
申清禾跟上,脚步踩在湿漉漉的地砖上,发出细微的“啪嗒”声。伞不大,肩膀偶尔会轻轻地挨蹭一下。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温热,一种熟悉又带着点新奇的距离感。谁也没有刻意避开,也没有更靠近,只是自然地走着。沉默流淌着,却并不显得压抑,反而有种奇异的宁静。只有雨水敲打伞面的沙沙声,像温柔的白噪音。
雨点敲打着伞面,世界的声音仿佛在远去。她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温热,以及那温热之下细微的紧绷感。每一次细微的触碰都像带着微小的电流,让她心跳失序,却又被她强行按捺下去,只留下更深的空洞。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并肩走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雨水敲打伞面的单调声响,和脚下溅起的细碎水花,成为这静默行进的唯一伴奏。
雨夜的街道空旷而迷离,路灯的光晕被雨水晕染开,模糊了前路。沉默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伞下的方寸之间。
申清禾的目光落在前方被雨水洗刷得发亮的青石路面上,思绪却混乱地翻腾着。
包厢里他灌酒时下颌滑落的酒滴,唱《麦恩莉》时硬生生改词的紧绷侧脸;那句“不愿意看到你朦胧泪眼,我就变成那晚风。”……无数画面碎片般涌现,又迅速被冰冷的雨水浇灭。
她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来对抗心底那汹涌的、名为不舍的浪潮。
熟悉的青石巷口很快出现在眼前。那株高大的玉兰树在细雨中静默着,叶片被洗得油亮。几片早凋的花瓣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沾着水珠。
邝隽的脚步停了下来。
申清禾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顿。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伞微微倾斜,确保两人都在伞面的庇护下。伞外是朦胧的雨幕,伞内是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昏黄的光线透过透明的伞面,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到了。”他声音温和。
申清禾抬起头。邝隽看着她,目光里有种澄澈的、坦然的暖意,像秋夜里一盏温着的茶。
“清禾,”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朋友间真诚的分量,“以前……我那些混账话,还有那些让你跟着操心上火的时候……”他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颈,“嗯……挺过意不去的。抱歉啊。”
没有沉重的自我剖析,没有血泪的忏悔,只是一句带着点赧然的、对过去自己某些行为的歉意。
申清禾望着他,看着他眼底那份坦荡的歉意和暖意,心里那点残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像是被这温柔的雨夜和这平和的话语悄然拂去了。她轻轻舒了口气,嘴角也扬起一个释然的弧度:“行了,啰嗦。过去的事了。”
看着她放松下来的神情,邝隽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点如释重负的轻松。他不再多言,只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朋友间传递东西的熟稔,将手中的透明伞柄递还到她面前。
“拿着。”他语气轻松,“别淋着。”
申清禾自然地伸出手,稳稳地握住了那光滑微凉的伞柄。她的指尖温热干燥。就在她的指尖完全握住伞柄的刹那,邝隽的手,松开了。
那松开的速度很自然,带着一种完成任务的轻松感。伞的重量稳稳地落在申清禾手上。伞下的空间,因为他的后退一步,不再显得拥挤。雨夜清冷的空气重新涌入。
邝隽站在伞外半步,细密的雨丝立刻温柔地落在他发梢、肩头。
他最后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干净、明朗,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澈和祝福,像雨夜里一颗擦亮的星子。“走了。”他声音轻快,带着点告别的随意,“到家群里说一声。” 说完,他不再停留,动作利落地撑开了自己那把深蓝色的折叠伞。“唰”的一声,深蓝的伞面在他头顶张开,熟悉的青石巷口很快出现在眼前。那株高大的玉兰树在细雨中静默着,叶片被洗得油亮。几片早凋的花瓣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沾着水珠。
他转过身,背对着她,随意地挥了挥手,没有回头。
深蓝色的身影,迈着轻快的步子,一步一步,走进了前方迷蒙温柔的雨幕深处。雨水很快模糊了他的背影,只剩下一个在霓虹和水汽中移动的、深色的轮廓,最终在街角轻巧地一拐弯,消失不见。
申清禾独自一人,撑着那把透明的伞,站在原地。雨水依旧沙沙地敲打着伞面。她握着伞柄的手,温暖而稳定。伞柄上,仿佛还残留着他递过来时那份自然的、属于朋友的温热触感。
雨,还在温柔地下着。她看着邝隽消失的方向,嘴角那抹释然的弧度依旧清晰。心底那片曾因告别而泛起的涟漪,此刻已归于一片平静温和的水面,映着雨夜的灯火,也映着对各自未来的、平静的期许。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冰凉的雨夜里迅速消散,然后转身,撑着伞,脚步轻快地走进了幽静的、通往家的青石小巷。
标题是《晚风》伍佰老师的歌词~[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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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不愿意看到你朦胧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