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越醒来时房间内还几乎毫无光亮，屋内的帘幕厚重，只有几丝微光从窗外透进来，恰好照在他床边的小台历上。
和往常一样，一起床顾清越就来来回回地数距离他画的红圆圈还有几天。
五天。
距离舅舅下一次化疗还有五天。
明天沈阿姨说就有时间带他去看舅舅了。他已经一星期没能见到舅舅，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顾清越还记得上次见到顾吟秋时他一直没能睁眼，睡得昏昏沉沉，任周围声音多大都吵不醒。裸露在外面输液的胳膊可能看到清晰的血管，甚至有一截和周围是完全不同的颜色。
沈阿姨陪他站在床边，搂着他的肩膀轻声安慰他让他别怕，舅舅患的是霍奇金淋巴瘤，只是听起来很吓人，会没事的。
顾清越不晓得舅舅的病到底是不是真没那么严重，但不敢胡思乱想，他轻轻把小日历放下，告诉自己舅舅一定能平安回来，然后和往常一样进入卫生间洗漱。
沈庭早就洗漱完坐在餐桌上，见到他头都没抬，只是朝他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拿一下吐司，再不拿焦了。”
顾清越的眼前还有舅舅瘦削苍白的面容，隐约回忆起上次去见他时唇上也是毫无血色血色，于是低着头没说话，只默默把烤面包箱里的吐司取出来递给沈庭，甚至在喝牛奶时都忘了试温度，烫得眼里起雾，慌里慌张地把杯子放下，磕碰到桌上发出钝响。
沈庭起身去找沙拉酱冷哼“你怎么没把自己蠢死。”她起身时不知有意无意，右手正好碰到桌上的一杯凉茶，索性把杯子换了个地方摆，随意一放就放在了顾清越右手边。
顾清越抬起头想对她说谢谢，最后看她仍旧冷着脸，忙端起来默默喝了一口。
距离上次夜聊已经过了一周，沈庭虽然百年不变地臭着张脸时不时对他冷嘲热讽，但似乎有意无意间比之前照顾了他点。
沈庭吃得迅速又优雅，用纸巾擦干净嘴后就转身上楼。今天早上还有新单词没刷，给自己定的卷子和预习新课的量也比较大，得赶紧回房间学习。
走到一半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站在楼梯上朝下看：“喂，昨天的题目，我白天没空给你讲，晚上找我。”
“哦哦，好。”
“那个，”顾清越想起来什么忙开口“今天，今天我如果做小饼干的话你还吃吗？”
这段时间他一直忙着在空闲时间学习做小饼干和巧克力小蛋糕，因为舅舅喜欢。几天后就是舅舅的生日，他想自己做一个小蛋糕带过去。沈庭吃了他不少试验品。不过这件事情他没敢和沈庭说。
“饼干？”沈庭闻言果然停下，挑了挑眉，“你那也能叫饼干？形状乱七八糟的，甜度还不够。”
话那么说，但他每次都能看到沈庭休息时间坐在客厅一脸嫌弃地吃得干干净净。顾清越手搅在一起，小声“哦”了一下。
“那我这次做的时候再多放点糖。”
不过舅舅需要少吃糖，他查了查，化疗以后要少吃甜食。
“也不是不行。反正我学习完以后要吃点东西补充，你做吧。”
顾清越吃完饭把盘子杯子放到洗完池，顺带把沈庭那份也放进去一起刷干净。张叔听到动静又从客厅过来嚷嚷：“哎呀我的小乖，张叔可和你说过很多次咯，不用自己洗，放在洗碗机里一会就好了。”
顾清越不好意思摸摸鼻子，“我下次就放进去洗。”他觉得那东西太高档很怕不小心弄坏，而且还总下意识觉得会洗不干净还是手更洗好。
“啊对了，张叔，今天是不是有人出去买菜呀？”顾清越叫住张叔，摸着脑袋低头红着脸笑“我，我还想做小饼干……还有能不能，能不能麻烦你让买菜的那个姐姐再帮我带几个大点的纸盒和一份颜料来呀……”
他打算亲自给舅舅做一个蛋糕，连蛋糕盒子也自己动手装饰。
这些都要悄咪咪地买，正大光明地做。
顾清越想，反正沈庭已经说过中午她吃小饼干了，做蛋糕和做小饼干都需要用烤箱和搅拌器，料子也差不多，嘿嘿。
张叔笑得眼眯成缝：“好好好，都包在张叔身上。”
顾清越眼里亮起小星星，动手比划：“谢谢张叔，就要那种，那种这样这样的盒子！”
顾清越在东西到达后忙抱起来快乐地朝厨房跑，再悄悄把纸盒与颜料拿到屋子里，顺便掏出抽屉里的小本子又记了一笔账。
他已经欠了沈阿姨一屁股账了，尤其是那几条裙子让他欠了不少钱。顾清越盯着五位数的记录发愁，想到这里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把小本子再次放回去塞到原来就隐秘的地方。
沈阿姨说，他即将要去上学的新学校考得好会给很多奖学金做奖励，也不知道够不够还债。而且奖学金不同名次好像给的不一样，如果大家都和沈庭那么厉害，他肯定就拿不到奖学金了。
不行不行，感觉到自己心态不对，顾清越又赶紧努力给自己洗脑，在心里重新嘀嘀咕咕起来：
不可以沮丧，这次拿不到下次也能拿到钱，总会考好的，不可以沮丧不可以沮丧。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沈庭刷完卷子出来溜达到客厅，就听到厨房里嗡嗡作响，她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漫不经心地晃去厨房。
顾清越正低着小脑袋认认真真地研究手机里做蛋糕的小视屏，边上放着已经取好了的蛋黄和准备好的搅拌器。
沈庭站在他背后喝了口水：“做新饼干？”
顾清越被她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转身，心虚地快速把手机屏幕盖死在台子上，眼神乱飞：“嗯，就是想，想做新饼干，想试试巧克力味道的……”
害怕被顾清越发现自己在悄咪咪看怎么做小蛋糕的视频，顾清越不由支支吾吾。
他的表情控制不住地慌乱，四肢僵硬脊背挺直，说话磕磕巴巴还像蚊子哼哼，一副被她吓到的模样把东西挡在身后，沈庭皱了下眉，想针对他的表现说他几句最后放弃。
她不打人也不骂人，他这样子，不关她的事。
他爱怎么小家子气畏畏缩缩地表现就怎么样。
然而沈庭的表情还是又冷又臭，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我不喜欢，纯巧克力太苦太难吃，你换个味道做。”
顾清越听完瞬间急得要死。庆幸沈庭没发现他在干什么，又对沈庭给他的巧克力小蛋糕判了死刑使他焦急万分。
如果沈庭不给他做这种饼干，下次去看舅舅之前，他的小蛋糕就做不成了。
顾清越偷偷抬起脸看她一秒发现沈庭仍然站在那板着脸，神色冷漠，眼里没什么神色波动。
看得人心里一紧，下意识就想跑。
可是舅舅的蛋糕，他是一定要做的。
顾清越下意识抓着手机就想往后缩，却又急得脑袋里只有要完成的这件事。
“我，可是我喜欢吃，巧克力的蛋……不巧克力饼干，”他不擅长说谎，心脏乱跳差点露馅，话说到一半又意识到自己太过心急忙忙小心补救，“你要是不喜欢能不能，能不能我做两份不一样的……”
他心里没底气，本来就是自己在撒谎，因此声音不由自主就变得又软又小心翼翼。
顾清越鼓起勇气仰起脸哀求和她对视，心里害怕沈庭这时候仍然瞪他。
沈庭被他的表情看晃了下眼。
夏天太热，顾清越一个人闷在厨房里原本就蒸得皮肤白中带粉，现在心急意乱之后，不仅脸色带着桃粉色，连大眼睛也泛红，瞧着可怜又可爱，像一朵娇嫩嫩的小桃花。
顾清越见她没说话，浑然不觉，于是把声音放得更低更软，像在开口讨好她哄她：“……你看，那你告诉我你喜欢吃的味道我再给你做……我做两份不一样的，行吗？”。
他怕沈庭不同意，说着说着一边不敢看她是不是拒绝自己，一边又不死心着小心又小心地扬着脸偷偷看，眼神躲躲闪闪的，却又很坚持的模样，声音又乖又软。
沈庭被他问得僵住，不自在地扭头转身：“巧克力味也不是不行，随便你。”
其实她也喜欢吃巧克力味道的东西。只是顾清越刚刚让人看起来太过不顺眼，她嫌他那模样讨人嫌，不假思索便随口一说。
顾清越央求人时眼里总是水汪汪，沈庭怕他看到自己可能已经红了的脸，忙快步扭头出厨房：“随你，你要是喜欢什么就做，我有点饿了，你饼干做快点。”
“哦还有，一会记得做份无糖的给张叔留着。”
大步走出厨房随意打开液晶屏，沈庭慌里慌张地把电视开得声音直响。
现在正好在放电视剧，迎面就是一个当红流量的脸，漂亮小演员饰演的角色正因被突然提分手而哭泣，睁大眼睛欲言又止的模样，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然而沈庭眼前全是顾清越因为一句话急起来抬脸恳求的表情，甚至不由自主把两者相比较。恍惚间，她竟觉得顾清越的表情比电视剧里的男人还要复杂丰富，甚至还要，更惹人怜。
焦急又不敢有半点显露。害怕却又要拼了命去争取。
眼神是纯粹的炽热。让人拒绝不了。
要强过，不，要让人心脏被重击更加一百倍。
惊觉自己的想法太奇怪，沈庭烦得厉害，索性把自己重重撂倒在沙发上，然后狠命抹了几把脸。
神经病。
这有什么好比较的。
一个是靠想象演出来的，一个是真情实感又近在眼前，她先扯了谎，平常又不接近异性，被一个男孩子那么近得直勾勾盯着央求得脸红还不是再正常不过。
换个人她也会。
以前有男生跑来问她题目整个人离她太近，她也会不自在并下意识让两个人离得远些。
把各种杂念和胡思乱想都扔走，沈庭顺手拿起手机看了看，微信提示音正不停地响，标了“狗孙女”的那位还在不断给她发语音。
电视机的声音太大，她懒得关，干脆直接把声音调大外放，再躺回沙发上去。
“我说庭姐，饼干还有没有啊，我还想吃！你不是说这段时间你会让他做咱俩都爱吃的巧克力味儿的吗，到底什么时候做？”
微信那边的“孙女”辈人物还在叽里哇啦的乱叫，沈庭暗骂一声神经病翻身下去把手机音量调小。
然而一抬眼，正好看到顾清越端着小饼干从厨房里出来，一个晃神手抖，她还没来得及调音的手机砸到桌子上，大嗓门放大又喋喋不休的声音和电视剧安静下来的声音配合默契，响彻云霄。
“我应该怎么夸？我想想啊，我现在认同你说的饼干真的好吃，你表弟的饼干，看着平平无奇，入口惊为天人，哎呀对对，还有那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沈庭和顾清越隔着老远大眼瞪小眼，然后看着他红着脸，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先是把脚缩了回去，然后把整个身体也小心翼翼地缩回厨房，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庭咬牙。
早知道昨天休息出去找陈阳洋那个孙女玩得时候，就不顺手把顾清越刚烤好被她装在小纸袋里饼干分她一点了。
陈阳洋这个没心没肺又嘴贱的。
她拾起手机坐回沙发像没事人，然而眼睛有意无意朝厨房里飞。
顾清越没再出来，等她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稀里糊涂看完了一集不知道讲什么的电视剧也没再伸出半只脚。
微信还在响，不过不是陈阳洋在发消息。
沈庭等不到顾清越出来又怕他出来让自己尴尬，坐在电视机前坐立难安。
简直如坐针毡。
思来想去想来死去陈阳洋那个混蛋玩意都说了些什么，沈庭越想越气。
想到自己把饼干拿去给别人吃被他知道了，又想到自己天天是故意鸡蛋里挑骨头嫌弃他做的不好吃，背地里却和别人说好吃这件事也被知道了。更要命的是，她其实喜欢吃巧克力味的事搞不好也被他听到了。
想到这些，沈庭就想弄死陈阳洋。
她把遥控器拿起来一摁，又把手机拿回来没好气地回了消息。
【没有的吃，滚！】
沈庭：我喜欢吃和我不承认有关系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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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