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越的尾椎骨骨折。
因为那一摔。
沈沉听说顾清越摔了一下，急急忙忙朝家里赶。沈庭心虚，在沈沉询问顾清越怎么摔的时候木着脸坐在一边，脊背挺直，手脚放得规矩，还好顾清越只是把脸朝枕头里一埋，小声说是自己不小心。
家里的私人医生来看过，怀疑是摔出了事，又送去拍了片，果然是摔出了问题。还好顾清越这一跌不是特别重，但也算不上轻，再少也得静养两三个月。医生给他开了药，又叮嘱他辛辣不能碰，注意着别做剧烈运动，少坐多俯卧。顾清越乖乖点头，在本子上记下一个半月后再拍片子复查。
沈庭松了半口气，因为没想她想象中那么严重，不过也很糟糕。
沈沉有急事，风风火火跑来又急急忙忙地走，顷刻之间家里又变得格外安静。
顾清越趴在床上，沈庭坐在椅子上，房间里针落可闻。
在沈庭的角度能看到顾清越毛茸茸的小脑袋尖，他胳膊露在外面抱着枕头，侧脸紧紧贴在上面闭目养神，他把枕头压得坳陷进去，整个人一动不动，很乖。
房间里太安静，只能听到顾清越均匀平稳的呼吸，沈庭如坐针毡。
“喂，你怎么没和我妈说实话，你今天其实是怎么摔的。”
顾清越已经快睡着了，被沈庭一喊，迷迷糊糊地抬头，眼皮打架：
“啊？”
沈庭发烦：“我是说！你今天为什么不说是我害你摔的。”
顾清越的手抓紧枕头：“我……”
“我，那是因为我觉得…………”
沈庭坐在那等了半天没听到重点，眉头拧成疙瘩。顾清越见她一脸不耐烦，张了张嘴又抓着枕头缩起脑袋把嘴闭上，“没什么。”
沈庭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顿时不自在，把头扭到一边：“你说就是了，我还能把你吃了？”
顾清越小声“哦”了一声。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看沈庭。
“就是，我觉得没什么……”他看沈庭安静地坐在那不动，试探着把脑袋朝前伸，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又不是故意的。我如果告状，那不是很丢人。”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是和原来一样慢条斯理，调子又乖又软，软得不像话。
在他把头完全伸出来的一刹那，沈庭和他的眼睛完全对上。
干净清澈，片尘不染。
是很少见的眼睛。
看得人心脏莫名其妙就抽紧了一下。抽得沈庭忍不住抓住椅子边缘，接着就感觉心脏狠狠跳了一跳，像有人伸手在心上狠拽一把。
无意之间，她连呼吸都急促了几次。
沈庭把脸别过去不和顾清越对视，突然觉得耳后发烫。
真傻，他还真信了，是不是个傻子。
明明就是她故意的。顾清越又不是不清楚她讨厌他。
顾清越好像没察觉到沈庭的状态异常，还在用温软的嗓音认认真真地回答她的话：
“你也，不对，谁都不喜欢挨揍。”
“被揍的话会很疼，我妈以前……总是揍我。我知道。”
顾清越给的是她没有想到的答案，沈庭脑袋里空白了一瞬，说话时声音变得连自己都没意识到沾染上低哑。
“总被打？”
挨打这种字词，沈庭从小就很少有机会体验。甚至可以算得上陌生。长到如今，沈沉真正对她动手的次数，她一只手都用不完。最狠的一次就是前段时间，那对着脸扇下去的狠狠一巴掌。连张叔第一时间都以为她是磕碰到了哪里，根本想不到会是沈沉动的手。
这种词语，沈庭更想不到会发生在顾清越身上。
顾清越虽然让人讨厌，但是一看就胆子小性子弱，不是会惹事的，沈庭想象不出来，他说话细声细语，成绩又好又用功，会因为什么原因挨打，还总是被打。
顾清越来的那一天穿着短袖短裤，眼睛怯怯的，声音也怯怯的，吃力地提着装满衣物的大箱子上楼梯，还不小心跌倒擦破了皮，被张叔叫去涂药。
那天张叔嚷嚷着怎么这里那里都青着的声音很大，沈庭在屋外都听得清。
顾清越搬行李时她正冷眼站在楼上旁观，还亲眼看着他把东西用力搬上楼又在下楼时摔了一跤滚下去，沈庭的脚动了动，最终还是站在原地。
那时她看到顾清越腿上胳膊上青青紫紫，还以为是摔的，现在一想，那么深的颜色一定都是在那之前就有了。
顾清越抱着枕头趴在床上，声音很轻：
“我以前以为妈妈都……我妈，经常出去喝酒，喝醉了谁都不能惹她，也不能到跟前去，不然就会挨打。早上要起来做饭，她起床没吃到，没把饭摆上桌也会被揍。”
“我知道沈阿姨不是那种人，但是这种事情我觉得你说不定会被打，但是我我……不想你会被”顾清越话说到一半脸就红了，把半截话咽下去急急换了种说法“我觉得挨打很疼，所以不希望别人也体验”。
他怕自己自作多情。也知道沈庭一般不领他的情。
沈庭没想那么多，只是僵坐在那里嗓子里发紧，想张嘴又说不出什么话。
她虽然之前有听闻过顾清越的妈很粗鲁，对他会打骂，但也只是略过耳边没有入心。
现在听到当事人亲口承认，传闻化为现实，她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突然觉得顾清越虽然可恨，但又更可怜，可怜到足够让她恨不起来。
换做以前顾清越说这种关心的话她会板着脸走人，让他别多管闲事，但现在她只是起身去找卷子，僵硬地把话题岔开。
“卷子我看了，步骤比较复杂，如果讲完估计很晚，今晚你还要不要听。”
顾清越急急忙忙说着“要要”就要爬起来，冷不防又影响了断裂处，疼得抽气，被沈庭按回床上。
“你躺着听，别乱动。”
这次授课进行得很顺利，顾清越悟性很高，一点就透，而且听课时候的眼神状态和平常完全不一样，眼睛发亮，不懂就问，甚至还敢和沈庭辩论一起思考，两个人捉摸着又做出了两三种新解法。
讲完连带着探索完新的解题方式，已经过了两三个小时，沈庭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
熬了夜但解决了一道难题，顺便还又开拓了种这种题型的新思路，沈庭心里觉得畅快。
顾清越眼睛亮亮的有神，趴在床上垫着本子记录着解题步骤，沈庭心情好，连带着看他也觉得比平时顺眼了不少。
沈庭坐在床边喝了口水。她现在心情放松，又听了那些事情，对顾清越现在不那么抵触，便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和他说话聊天。
“今天下午来的都是我朋友，一个班的，以后可能会常来，你要是不喜欢，他们来的时候，你可以躲在里面不出来。”
顾清越点头说“好”。
犹豫了几秒，他又急忙补充了几句“我也没有不喜欢，毕竟是你的朋友，你的朋友，肯定不会坏……我的意思是，肯定都很好。我就是不太适应。要是，以后接触也不是不行。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
顾清越说完还朝她笑笑，笑又不敢笑得过分，又不能太假看起来不真诚，只能紧抱着枕头笑不露齿地笑一笑又收起来，整个人看起来乖巧又无害，还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在观察她的反应。
沈庭被他的样子逗笑，也懒得解释那么多，她今晚心情好，整个人懒洋洋地：“随便你。”
看来顾清越是真有点怕她。
“别人要问你我们什么关系，记得我是你表姐。”
沈庭其实连他的表姐都不想做，但是碍于顾清越住在这，其它身份说不开，沈庭干脆就对外称他是自己表弟。
“不过你自己要心里清楚，我可没认你。”
“……我知道。”顾清越乖乖趴着，小小地挪动了几下，一直一个姿势趴着不舒服，但他又怕动得太快让裂开的地方又被拉到“你那天，说过的……”
沈庭不清楚他说的是哪天，愣了一下。
她被沈沉扇了一巴掌那天警告了顾清越一次。带顾清越买完衣服的路上，又重复了一遍类似的话，并告诉他别误会，她只是觉得带他出去被人欺负会丢的是她的脸。
沈庭也不打算问，含糊地嗯一声，“你知道就好。”
沈庭起身出去，帮顾清越把灯关上，再轻轻把门也带上。
“不早了，睡吧。”
走之前，顾清越轻声叫住她，沈庭站在门口等他开口说话。
灯已经关了，沈庭看不到顾清越的表情，但是听着他的声音，总觉得他一定又是有点无措，但又坚持地，不好意思地笑着乖乖和她用最软的声音说话。
“就，今天，谢谢你给我讲卷子……”
沈庭沉默了一瞬。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好像在顾清越眼里她肯定应该是欺负完人不讲卷子理所当然地耍赖那种。
而且，道谢也真傻，明明就是等价交换。
沈庭抿了下嘴唇，帮他关了门。
“不谢，下次也可以找我给你讲。”
一个人走回自己睡的那间卧室的路上，沈庭总觉得眼前能浮现出黑暗里她明明看不见的少年的那种傻傻的脸。
好欺负，很傻。
有一点乖。
突然之间，她觉得了解了一点点顾清越后，这个人也不是那么讨厌。
不过，也只是一点点不讨厌而已。
她不可能承认顾清越这个人，也不会接纳他。
好奇今天对沈庭郁闷的会不会对越越恨铁不成钢（摸下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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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