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8

“什么?”澹台姮霍地站起来。

她换完了衣服,又是一身飒爽劲装,一阵风似的出门去见霍嶷,劈头盖脸就问:“你要下江南?”

霍嶷脚步顿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沉淀为惯常的平静。

他唇角微微弯起,那笑意却并未彻达眼底:“正是,刚拟定了行程,准备告诉姮儿,不想姮儿自己神通广大。”

“我得跟你去。”澹台姮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她烦躁地在过道里转了一圈。

江南......她婚前曾与镖客陆蕴约好同去江南赈灾,可一道圣旨降下,她就成了翊亲王妃,无法履约。

“为何?”正想着,霍嶷道,“我与姮儿新婚燕尔,也不想这么快分开,可这是公事,韩王在江南贪污,陛下震怒之下只好派我前去督办,以姮儿的身份,同去不合适。”

“你派人监视我,”澹台姮将声音陡然拔高,“我出门游湖,你却派人监视我。”

霍嶷脸上不见丝毫愠怒,反而略略向前倾身,他声音略略低沉下去道:“孤想保护你,你毕竟身份特殊。”

澹台姮不喜大庭广众之下纠缠,她下颌绷紧,猛地一扭身,劲装衣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想要退回船舱,却听霍嶷道:“娘子的胭脂很好看。”

她脚步一个趔趄,被这句娘子雷得头皮发麻、外焦里嫩,怒道:“我没涂!”

砰一声响,舱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她背靠门板,猛地搓了搓嘴唇。

当夜,月黑风高。

前往江南的官船如同劈波斩浪的巨兽,此时已驶出河港许久。

甲板上一片死寂,只有船身破浪的哗哗声,以及船舱深处偶尔传来的奇异声响,月光惨淡,勉强勾勒出这庞然巨轮的轮廓。

水手缩在背风的角落,裹紧了单薄的衣裳,眼神警惕地盯着船舱深处传来声音的方向。

这艘船据说运过枉死之人,邪气得狠,白日里老王说的鬼怪之事萦绕在心,如今还隐隐约约有鬼、有鬼打呼噜的声音!

死寂被一阵仓皇杂乱的脚步声打破,管货物的老王如同被恶鬼撵着,连滚带爬撞开门,跌跌撞撞闯进了霍嶷的房间,叩头道:“王爷,闹鬼了!”

霍嶷正在翻阅一份江南漕运的档案,烛火映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明暗不定。

身边的小厮脸色一沉,向前一步厉声喝到:“大胆!敢在王爷面前说此等怪力乱神之语,来人,拖出去!”

霍嶷抬手,将档案放在一边,头也没抬起来,慢条斯理道:“慢。你说怎么回事,有鬼杀鬼,没鬼杀你。”

老王一个激灵,冷汗瞬间浸透了粗布衣衫,他牙齿咯吱咯吱响,忙道:“回王爷!千真万确!就在最后头,最里面上锁那个箱子,一直......一直有动静!”

“就像是......”老王想了半天措辞,最后结结巴巴地说,“像.....有人在打呼噜!”

"哦?"霍嶷微微抬起眼,站起身来,玄色的亲王常服在灯火中暗光流转,将他本就迫人的身形衬得愈发高大深沉,他抬步向外走去,步履沉稳道:“掌灯,孤去看看。”

小厮立刻提起一盏琉璃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打破黑暗。老王战战兢兢爬起身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前面引路。霍嶷身后,两名亲卫按着刀,目光警惕地扫着周遭的阴影。一行人沉默地穿越甲板。

越靠近船尾的货舱,空气越是滞涩阴冷,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铁锈味混合着水腥味,让霍嶷身边的小厮都皱了皱鼻子,霍嶷自己倒是面色如常。

琉璃灯的光晕只能照亮前面几步路,两侧堆积如山的货箱在跳跃的光影间如同鬼怪,形态扭曲诡异。

终于来到最深处,老王哆嗦着手指,指向角落阴影里一个异常巨大的樟木箱子。

那箱子很宽,半人多高,完全足以装下一个人。箱子表面贴着王府的红字封条,在昏暗中如同血字。

霍嶷的脚步顿住了,他站在离箱子三步远的地方,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般微微一笑,打了个手势让小厮处理掉老王,然后抬起手,亲自揭下封条,对亲卫道:“打开它。”

短匕首锋利的刀尖轻易划开了红字封条,小厮屏住呼吸,将匕首插到箱盖边缘的缝隙里,手腕一沉,用力向上一撬!

箱盖完全被掀开,箱中没有鬼手,更没有尸骸,层层叠叠的绫罗绸缎上赫然蜷缩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那人身穿一身劲装,乌黑的长发散落在锦缎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两弯小小的阴影,正式白日里与他凛然争执的澹台姮。

箱内熟睡的人似乎被骤然涌入的光线惊醒,长睫剧烈颤动,双眼倏然睁开!

那双眼初醒时还带着些许朦胧,澄澈而迷茫,然而这迷茫只持续了一瞬间。

当她看清霍嶷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时,所有的迷蒙瞬间褪尽,刺啦一声腾起锐利逼人的精光。

那张俏脸上没有半分惊慌羞怯,只有一种理直气壮的坦然,甚至夹杂着一丝被惊扰清梦的恼怒。

霍嶷微微俯身,高大身形投下的阴影几乎笼罩住了澹台姮,而那女子丝毫不惧怕,慢条斯理地坐直身体,甚至抬手,不甚在意地掸了掸衣袖和裤腿上沾染的尘灰。

而后抬起一双清亮逼人的眼,毫不避讳地迎上霍嶷的目光,红唇微启,声音略哑:

“吵醒我了。”

“为何不听话?”霍嶷低头询问,转身对小厮道:“都出去,没有孤的吩咐,谁都不能进来。”

澹台姮听了这话略显紧张,却仍然倔强地叉腰而立,反问道:“我为何要听你的?”

“姮儿,你要去找一个叫陆蕴的镖客,对不对?他如今正在江南赈灾。”霍嶷淡淡地开口,似乎并无怒气,澹台姮却直觉到他又生气了。

一天天生闷气,真不怕把自己气死!

澹台姮此刻没脸说霍嶷,因为她也很生气,气到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她怒道:“霍嶷,你又监视我?”

“姮儿,你去不成了。”霍嶷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下去,“一会下了船,韩王必然有所动作,他贪墨之巨,足以倾覆江南,为了自保,他定会阻我督办此事。”

他将目光重新落在她因愤怒而染着薄红的脸上,一字一顿道:“此去绝非儿戏。”

澹台姮被那肃杀之意惊得瞪大了眼睛,霍嶷语气中的凝重非但没有吓退她,反而浇了一瓢热油在她烈火熊熊的心上,她语气里带上了被轻视的愤怒:“明知他会有所动作,你为何要去?”

霍嶷看着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道:“江南水患,万民流离,孤受命于君,承泽于民,自然义不容辞。”

澹台姮被说得一愣,随即更大声道:“那我更要跟你去!逞英雄这种事我可比你擅长!”

咸湿的海风吹进货舱些许,将霍嶷的鬓发吹动,他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此说,只静静站着,目光深沉地锁着她,仿佛要将她每一个表情都刻入心底,半晌开口道:“孤可以将计就计,你却不能涉险,一会孤下船,你跟着船,即刻回京。”

“不行!”澹台姮柳眉竖起,脸颊微微发红,如同熟透的海棠果,她完全不避谶,“我回京干嘛?回去守寡?”

霍嶷愣住了,那张无论面对朝堂倾轧或是刀光剑影都始终死水无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深深的眸子里倒映出澹台姮因失言而变得苍白的脸,似乎完全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时间停滞了一瞬。

随即一声轻笑从他口中溢出,短得如同错觉,他又向前逼近一步,二人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轻声开口道:“为何姮儿一定要跟着孤去呢?”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鬓发,澹台姮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天灵盖,只好虎着脸道:

“你这几天对我好,我不想欠你的。”

霍嶷愣了愣,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只道:“你我夫妻,不必说谁欠谁这样的话。”

“总之我就是要跟你去,不是为了陆蕴。”澹台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似乎是被夫妻二字烫了一下,边转圈边跺脚,完全无法自圆其说。

最终只能解释为,霍嶷到底是她的同伴,她一生义字当头,弃同伴于不顾,非侠客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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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痴侠女嫁入王府后
连载中花三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