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有一段时间了,身体已经僵硬冰冷。
沈饴沉默地站在尸体面前。
他有点后悔,昨天似乎应该追问那个护士的,她到底隐瞒了什么,到底是什么让她害怕,让她慌张。
n城并不是个犯罪率高发的地方,沈饴五年来的工作并不算平淡,但也没有多少波澜起伏的大故事。昨天还对话的证人,一夜之隔便死在了自己面前——这还是第一次。
吴稚进了房间,看到这一幕,露出惊讶神色:“这什么意思?”
“去车上把脚套手套都拿来,人已经死了,这里是现场。”沈饴言简意赅。
吴稚应声下了楼。
沈饴转身看向床头柜,柜上摆着一瓶药,大概是安眠药瓶,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安眠药自杀?
她怎么会有这么多安眠药的?哦,大概因为在医院工作,有特别的途径。
吴稚再次回来了,拿来了手套和脚套,递给沈饴。沈饴这才开始在屋里搜查,床头柜上很明显还放着一张遗书,是手写的。简单交代了遗产的分配和自杀的原因。
沈饴拿起遗书,轻轻放进了证物袋。
“吴稚,你重点看一下,屋里有没有什么文本之类的证物,等会儿一起带回去,做笔迹鉴定。”他说。
沈饴他们把物证全部收集好,部分送去鉴定中心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直到这时候才抽出空吃饭。而同一时刻,周启澜已经和姜承殊吃完午饭了。
“下午有什么事吗?”姜承殊问。
刚结完账,周启澜摸出手机,给姜承殊的支付宝转账一半的饭钱,这是几年偶尔一起吃饭的常例了。她头也不抬:“没什么要紧事。”
“长江路那边新开了一家个人书店,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周启澜想了一下:“可以。”
长江路离n城大学不算远,也就是一条街的距离,书店大概本身也做了招揽学生顾客的打算,但即使是周六的下午,这里人依然不算多,或许和刚开业不久也有关系。
这家书店并没有那种传统书店那种玲琅满目灯光明亮,书籍摆列整齐的气氛,和大多数偶尔会在商场里看到的书吧差不多,有暖色的灯光,休闲氛围相当浓厚的桌椅排列,还有一个饮料吧台。
书店老板坐在离门口不远的吧台处,朝两人礼貌地笑了一下。
刚进门的排柜上码放着书店的推荐书目和刚上市的新书,周启澜站到前面看了看,并没有成功学或是鸡汤这种一贯卖的好的书籍——书店老板还是挺有追求的。
比较有意思的是,推荐榜中间有一排书标注明白了,是书店老板本人写的长篇小说,粘在书柜上的黑色硬卡纸上用银色的签字笔手写着一段话“购买本书可以在柜台找原作者签名”。
莫名的有点可爱。
周启澜忍不住露出一点笑容,想抽出那本书看看装帧,目光所至却有人已经捷足先登,抽出那本书的手指节修长,指甲干净整洁——大概是灯光颜色调的太恰到好处,周启澜有一瞬间觉得这只手从审美而言是挺不错的。
手的主人当然是站在周启澜身边的姜承殊,他大概也是看到了推荐版上的那一行字。然而这一排书里只有这一本是拆过封的,应该是书店老板专门留出来给客人看看内容。姜承殊注意到周启澜的目光,也没说话,自然地把书拿到了两人中间。
姜承殊个子挺高的,周启澜没问过他具体数字,但单观察来看应该接近185公分,周启澜自己171,两人要看一本书,姜承殊就把书放得低了些。但是这么一来,想看清书背上的字就有点距离太远,姜承殊稍微低下头才能勉强看清。
这个长篇小说大概讲的是民国时代小乡村里发生的故事,周启澜简单看了下评价和梗概,便没什么兴趣了,她本身也不是喜欢读小说的人,何况这种题材本身就不是她感兴趣的。目光从书上撤回来,她才意识到耳侧隐隐发热——两人不知何时靠得很近,似乎连呼吸声都能传入彼此耳中。
周启澜下意识侧目看了对方一眼。
姜承殊似乎没注意到这一点,眼神还放在书上,神色有一点专注,卸去了脸上常带的那种随和又轻松的神态,他微微抿着唇,眉峰略微上挑。这是一张相当好看的脸,怪不得情路总是如此顺畅,哪怕他自己也是个缺乏真心的人。
注意到周启澜的目光,姜承殊回望向她,两人四目相对一瞬,周启澜率先移开了目光。
姜承殊问道:“感觉怎么样?”
“我对这种题材没太有兴趣,”周启澜回,“你呢?”
“还行吧,不过签名纪念确实是挺有意思的。”姜承殊笑了笑,把书放回到书架上,“等会儿走的时候我买一本。”
两人从门前的书柜走到书店的中心部分,周启澜在社科类里面翻出来一本已经拆了封的书,书名好像有点印象,和姜承殊一起坐在了书店一侧的桌椅区。
姜承殊拿了一本小说,是封面红色的精装版,装帧相当好看,是刚才在新书书架上拿的,结完账拆的封。周启澜想起来这好像是国外一位诺奖得主前阵子出的新书,好像营销做得不错,总是在各种场合看到它的身影,评价也挺不错。
姜承殊也看了一眼周启澜手里的书,笑道:“印象里你好像挺喜欢这类书。”
因为是在书店里,他的声音自然地放低了一些,反而显得笑意有点浓。
“哦,”周启澜把书摊在桌子上,“哪类?”
“历史、社会……这类。”
“唔,”周启澜想了想,随便道,“大概吧。”
“读史使人明智?”
“人类永远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的。”周启澜慢条斯理地接。
“人类唯一能从历史中吸取的教训吗?”
周启澜啧了一声:“有点像悖论冷笑话。”
姜承殊乐了:“这么说确实。”
这笑话可太冷了,周启澜看了姜承殊一眼,自己也笑了。
姜承殊笑罢,转而道:“有点想起来第一次和你说话的时候了。”
“哪次?”周启澜有点记不清楚。
“《上瘾》。”姜承殊提示书名。
“哦,有印象了。”周启澜终于想起来了。
周启澜虽然有时也用看书打发时间,但她不太喜欢图书馆的味道——n城大学的图书馆管理松散,图书馆建成年代也早,通风条件不大好,书柜间总弥漫着一种老旧书籍的味道。
有人喜欢这种味道,但周启澜是讨厌的,所以她很少去图书馆自习,看书也是借了书找其他地方去看,甚至连成色比较旧的书都不会借。在进了文学社之后,周启澜发现这个社团教室用来看书倒是挺不错,比较方便的是有柜子可以放书,不用像教室自习室那样来回需要带着书。
所以有段时间周启澜经常出入文学社团教室,蹭自己社团的柜子和桌椅用,和经常来这里的一些社员也混了个脸熟,里面就包括大闲人姜承殊。
但真的第一次搭话却是这之后挺长一段时间。
那天周启澜看的是一本闲书,并不是什么发人深省的经典书目,不过是周启澜觉得这种题材合自己口味而已——而且图书馆里这本书成色也挺新,她不喜欢旧书。
姜承殊那天坐在她旁边的桌椅上,正拿着笔记本敲字,可能是进行不下去了,他抱着杯饮料盯着屏幕发呆,视线边角处突然注意到周启澜手里的书。
周启澜瞧见他在看自己书的封面,微微抬眼看了对方一眼。
姜承殊于是笑了一下:“这本书我前阵子刚看了。”
“哦。”周启澜停了一下,觉得这一个字也显得太敷衍了,于是又接了一句,“那好巧。”
闲人姜承殊并不在乎周启澜态度冷淡:“快看完了?”
周启澜手中这本书已经掀到了最后十几页的位置,确实是快要看完了。
“囫囵吞枣。”周启澜说。
“瘾品——到底是什么样的呢,你觉得?”
姜承殊的问题有点突然,他也意识到了,于是又补充解释:“恰好遇到看过同一本书的,随便问问。”
他的神色坦然又随意,加之一副好相貌,确实一定程度上打消了问题的突兀感。
《上瘾》——这书讲的就是瘾品的历史,从烟酒,咖啡,到毒品,它们最初如何出现,如何发展,如何被生产,被消费,被带到世界的各个地方。
“瘾品……”周启澜低眼看了一眼书,似乎在思考答案。
“好东西吧。”她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