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询问护士的时候,阮唐已经吩咐人根据病历上的信息给陆尉打去了电话。
用的是警员的私人电话,小吴装作是医院的医生,他们预计明天上午去陆尉家看望他,问陆尉在不在家,是不是记录上所填写的地址。
陆尉接电话的语气非常正常,说他现在就在家里,地址也是病例上填的。
按照这个地址,警员开车过去也得大概一个小时。因为陆尉是比较重要的嫌疑人,所以阮唐让人直接驱车前往这个住址,警员按照这个住址先在陆尉楼下等待,防止他离开,等到第二天早晨再敲门带他来警局。
敲定事情,不用去陆尉楼下蹲点的沈饴终于可以在今天11点半结束加班,回家睡一觉再回来。
有案子的时候,加班到这个点确实是常态了,好在沈饴的家离警局不远,也就是两条街的距离。这是沈饴上班三四年的时候,预感自己大概要长久的面对加班生活,所以干脆在附近买了房子。
沈饴是独生子女,父母都是本市的大学老师。
他从小就是看起来非常完美的小孩,学习好,人缘好,德智体美全面发展,长得也不错,家里是宽容不缺爱的知识分子家庭,所以常常作为别人家的小孩被提起。
原本他高考时的分数是全校前十几名,足够上一个典型的名牌大学,挑一个绝不出错的热门专业。但他的第一志愿填报了刑事侦查专业——虽然同样是很好的大学,但比起可以选择的其他大学来说,分数线还是低了一些。
在周围人的评价里,沈饴从一个带着光环的精英小孩,变成了一个有点奇怪的普通人。
在当年精英班的同学大多进入热门行业得到高薪职位,或者读研读博继续深造的时候,沈饴大学毕业直接考回了省城的警察局,成为了一名刑警——从此获得了工资虽然不高,但一旦有事加班绝对少不了的幸福生活。
有些人对他的选择无法理解,有些人觉得他是为理想献身,这些沈饴都懒得解释,他过上了自己选择的生活,并且过得还挺愉快,一晃毕业都五年多了。
今天也是加班的一天。
沈饴推开了家门,打开灯,门里冷冷清清,并无人气。沈饴十分习惯,因为傍晚时吃过晚饭了,所以现在也不饿,他简单洗漱就准备睡觉,毕竟明天早晨还得去找那位陆尉了解情况。
躺在床上准备入睡前,他打开微信回复了一下自家老妈发来的消息,又去朋友圈给她的朋友圈点了个赞。
点完赞,他突然又想起了那位周启澜同学,一种奇怪的情绪唆使下,他从联系人里找到并点进了对方的朋友圈。空空荡荡,比脸还干净。
果然这样,沈饴心想,他刚加上周启澜微信的时候也看过她的朋友圈,同样什么也没有。
沈饴觉得自己好像了解周启澜,却也可以说完全不了解她。他们也只是见过几面罢了。对于周启澜的印象,多数停留在推测和别人的描述中,和这个人面对面相处留下的印象,几乎都是冷淡且带着隔阂的,并不真切。
这个新发的案子中,周启澜再次作为目击证人出现了,这真的是巧合吗?在被害人的治疗下,姜家的孩子去世了,而周启澜却恰好去过这个医院。
但如果真的不是巧合,周启澜明知道她之前的行为已经在警察这里留下了不良印象,为什么又要直接往枪口上撞呢?
沈饴也看不清楚,想着案子,人就这么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教学楼的走廊里。
他是谁?
沈饴努力回想了一下,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是周启澜,一个被莫名卷进案件的大学生,发现有人陷害自己的朋友。
而自己准备以身犯险,录下对方的话。
现在自己正走向那个人所在的办公室。
出于一种谨慎的心态,沈饴打算回想一下自己是准备怎么做的。用话语挑拨对方的情绪,引起他的愤怒或破绽,录下有证明能力的录音。
然后呢?沈饴想到,对方恼羞成怒,很可能会采取暴力,而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女生,没有反抗能力。
所以自己打算从窗口直接跳出去逃生。
这里是三楼。
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足以致死的高度,即使窗外有树枝,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
沈饴是一个惜命的人,虽然他现在是周启澜,但命也是自己的。
于是这位周启澜,或者说梦中的沈饴,在办公室门口停住了脚步。沈饴开始思索,这样做的话,万一出了意外,是不是就得不偿失了。一切真的能按计划执行吗?
或者从根本上来说,这一切值得吗?为了录一份录音,冒这样的险境,虽然从逻辑上来说确实是可行的……但付出的代价似乎过于高昂。
等等,自己真的是周启澜吗?
梦中的沈饴突然回想了起来。自己并不是周启澜,自己是沈饴,是调查这个案件的警察,是一个27岁的青年男人。
想到这些,沈饴终于推开了那扇门,身为沈饴的他并不担心秦庭松会对自己造成任何伤害,哪怕对方手里有刀。
但是推开门,他却发现里面并不是那间办公室,而是一个陌生的空白房间。也没有秦庭松,里面的人是周启澜。
她站在那里,微微侧身,看向自己。
这人脸上带着一贯的平静,眼睛里没有感情,只是嘴上沾了一点笑。她一点也不惊讶,仿佛自己推开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看到自己,她张开嘴,似乎开口说了一句话。
但是梦里没有声音,沈饴只看到她的口型。
她似乎说了几个字,但沈饴一时也看不清楚。
梦戛然而止。
有刺耳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虽然这个声音本身不刺耳,但是任何打扰人睡觉的声音用刺耳来形容都不算过分。沈饴睁开眼,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是阮唐打来的,他一边按下接听键,一边瞥了一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
6点多。
“喂?”
“沈饴,陆尉跑了。”阮唐用一句话简单概括了他打电话的原因。
“他还能跑?”沈饴有点懵,“昨天不是派人过去了吗?”
“当时警员到那里的时候,看到他那一户的灯光是关的,以为陆尉睡了。结果刚才小吴去敲他家的门,发现里面根本就没人。陆尉早就不在家里了。”
“是昨天装成医院的那个电话打草惊蛇了?”
“有可能吧。”阮唐说,“你洗漱一下,一会儿车直接顺路开到你那里,我们去陆尉家。”
“好。”沈饴挂下电话,起身去洗漱。
洗脸的时候他又想起了刚才做个那个梦,周启澜当时说什么了?他还能隐约想起来梦里的画面,但的确不清晰了。
赶到陆尉家的时候,已经是接近8点了。陆尉家干净整洁,经过清点,应该是带走了一些常用物品,手机,重要文件,信用卡,都不见了。陆尉应该是早有准备,自己离开了。
沈饴等人刚走进房子,早已等待多时的小吴两人走了上来,他们在陆尉家里最大的发现,就是客厅上留下的一张纸条,是一张打印的a4纸:
戴致远故意杀我妻儿,罪不容诛
阮唐戴上手套,拿起了这张纸:“这算什么,案子破了,陆尉已经承认杀人了?”
“差不多吧,不过这张纸的重点应该是那个‘故意’,”沈饴凑上去看清这张纸上的内容,“他意思是戴致远有问题。”
“他认为他妻儿的死,并不是一场单纯的医疗事故。所以不但杀了戴致远,并且在潜逃之后要求我们去替他再查明白,戴致远是否有问题?”阮唐放下纸条。
“我们吃的不就是这碗饭吗。”沈饴耸了下肩,转而接着道:“不过确实,圣元医院那里有必要好好查一下。”
从陆尉家出来的时候,信息处理中心关于陆尉的出行记录也已经出来了,他前天就购买了一张从n城到边陲城市的火车车票,昨晚警察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恐怕就在候车室了。今晚11点左右,他已经坐上了车。
显然,这张动车票的目的地只是个幌子,陆尉可以选择在中途的任何一个车站下车。
在警方找到他之前,他就已经逃出了n城——现在除了陆尉,恐怕已经没人知道他究竟在哪一座城市了。
“可以申请通缉令了。”阮唐说,“如果运气好,也可能陆尉现在还在那辆火车上。”
“不太可能了,昨天那个电话,恐怕已经打草惊蛇,陆尉大概率已经下车了。”沈饴轻轻耸了下肩,“走吧,我先去找昨天那个做笔录的护士。”
兵分多路,阮唐去申请通缉令相关程序,沈饴带人去找那位护士,其他人围绕圣元医院继续做外围调查。
那个护士昨天上的是小夜班,12点就下班了。经医院的人说,她在医院附近独自租住了一间一室一厅的公寓,现在电话打不通,只能直接去护士所在的住处找她。
“可能还在睡觉吧,”和沈饴一起过去的小吴警官——全名叫吴稚,放下手机,“毕竟昨晚上的是夜班,这个点在睡觉也非常正常。”
“确实。”沈饴开着车,“到那里还有一会儿,小吴你昨晚没怎么睡,先休息一会儿吧。”
吴稚昨晚在陆尉家楼下守了很久,基本没怎么睡,刚吃了早饭,现在确实很困了,听了沈饴的话,他应了一声,小伙子很快歪头靠着背椅睡着了。
其实吴稚和沈饴的年纪是一般大的,都是5年前大学毕业就进入刑事三组工作的,只是吴稚学历比沈饴稍微差了一点,他是n城本地警察学院毕业的,沈饴是全国最好的警察大学毕业的——真的工作起来也没多少区别。
沈饴这人无论是工作态度,还是工作能力,好像都不怎么出众,他去年被大队长点名推荐补上刑侦三组副组长位置的时候,组里组外还有些人觉得不服气,沈饴毕竟还是年轻了一点。不过组里也没什么其他出众同事,也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相比之下,阮唐三年前接任组长的时候就显得风平浪静理所当然,虽然阮唐只比沈饴大三岁。但上一任组长在任的时候,阮唐就是公认的接班人。
他和沈饴是同一个大学毕业的,在学校里,因为是同乡的缘故,沈饴也和他接触过几次。阮唐在学校里就是个相当有知名度的学生,长相出众,性格好,重要的是从体能格斗到理论各项成绩,在历届学生里都算得上出彩。
阮唐毕业直接进入了n城的警察局——甚至拒绝了省厅的邀请。
在刑事三组里工作的几年里,他屡立功绩,四年时间就接任了组长。
显得他那个在校时体能成绩平平,工作时又功劳平平的沈饴师弟非常一般。其实也有人私下里觉得,沈饴挺不错的,就是科长阮唐太出色了,他俩又恰好是一个大学的师兄弟,很容易让人放到一起做点对比,一比——就给比下去了。
沈饴倒是看得开,这人的一大优点就是非常看得开。
何况他和阮唐的关系本身就非常好。
警车还在开着,阮唐发来了一条消息,沈饴看了一眼固定在驾驶位前的手机。
——那边回消息了,火车上没有找到陆尉,他确实已经下车了
意料之中,沈饴想。他正在开车,就没有回复阮唐。
此时此刻,他心中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好像是从昨晚从圣元医院带回来的,也或者昨晚那个梦有点扰乱他的情绪,沈饴觉得有一点焦躁,这在他身上是鲜少出现的。
到地方了,是这栋楼,沈饴停下车,喊了吴稚一声,吴稚迷迷糊糊醒了,很快反应过来,和沈饴一起下了车。
到门口,沈饴敲了敲门,没人回应。又敲了一轮,吴稚摸了下头:“是不是还在睡觉?”
沈饴的表情却超乎平常的严肃起来,他摇了摇头:“你看猫眼,里面是亮的。”
现在已经接近9点了,早已经天光大亮,这栋公寓从外面来看是有窗户的,并非采光不好,为什么这个点客厅还开着灯?
还没等吴稚接话,沈饴已经动手撬开了房门。
客厅果然开着灯,卧室开着门,里面也开着灯,一眼望过去可以看到里面也亮着灯,而那位护士衣着整齐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沈饴走上去,伸手探到护士的鼻前。
没有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