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想看你

一天之前,郭暖律背着高悠悠走到这座十三层高的白虹塔下时,瞧着这椎状的琉璃宝塔,层层都由琉璃浮雕穿凿起落,就如同他的心情一样,是绚烂缤纷、五色斑斓的。

半天前,他正像个古板严肃的糕点师傅检查一道精心脆弱的糕点一样,小心翼翼地检查了对方身上的旧伤而不惊动这一道小白糕点。

很好,糕点都有在好好生长。

熟练地包扎了对方背上的新伤。

不好,但所幸避开了糕点要害。

然后他才感到一股异样。

一个尖锐的思路顶在心。

高悠悠为什么选择待在了小无相山上,长达半年?

是当年在洞阳山上遭雷劈受的旧伤还没好?

可这雪白皎洁、漂亮矫健的上半身,被他看到了底——也没什么旧的烧伤痕迹啊。

难不成……雷劈到的是这人的脑子?

真是稀奇……是好事啊!

还是说不是因为旧伤,而是小无相山内部,出了什么变动?

而现在,在那场挑手筋的闹剧之后,郭暖律靠着塔顶那琉璃烧制了外壳的柱子,目光渐渐严肃凝重起来,看向了一旁的房间。

局势怪啊。

情况也怪。

绑匪本人都认认真真地说了要挑断手筋、脚筋了,高悠悠你不逃就罢,你打也不打我?

……

…………

你好怪哦。

我好喜欢。

但郭暖律还是担心。

他没点高悠悠的穴,高悠悠却不动不杀,还留在塔尖。

郭暖律立刻凭一种近乎通透的直觉,认定高悠悠似已知道了什么。

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不然他不会问那一句“准备好的是什么”?

郭暖律在那一瞬确实是有一点轻微的错愕和慌乱。

因为如果高悠悠真的知道——在过去每一次决斗之中,他其实都拼了命,也藏了招,且每一次都努力把控局面,让高悠悠受和自己差不多的伤以至于最后能刚刚好地拉扯成平局。

那就不好。

那完蛋了。

因为高悠悠就一定会去找新的宿敌,新的对手。

撇下自己,独自前飞!

所以,郭暖律强行压下了去多看高悠悠一眼,去多和他说说怪话,去在他前面呼吸着美好空气的愿望。

他一向擅长压制愿望。

他和高悠悠相似,但高悠悠不知自己喜欢的是什么,只把喜欢从自己的情绪本本里去掉,而他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却把喜欢这个词儿给盖住而画成了讨厌。

所以他下了一种近乎残酷、理智的结论。

高悠悠必须得走。

而且是得自己走。

打出去,杀出去。

这样才能减少郭暖律心中想法暴露的危险。

他很晓得——自己半年来几十次都能找到高悠悠,并非因为自己的追踪功夫多么地高明多么地厉害。

而是因为高悠悠允许他追上。

高悠悠从不躲他。

还经常偶然地不小心地或故意地在郭暖律出现过的山道、小路、凉亭处,来回走,来回走,来回走……

可一旦暴露,这种偶然都不会再有了。

“挑手筋“这个威胁,他勉强圆了过去。

虽然善良的高悠悠当时没拆穿,但那威严美丽的两眼震怒而瞪大得——能从左眼驾车半个时辰到右眼。

怀疑加深了呢。

那怎么办呢?

就这么办吧。

他这么想,于是在一天后再度推开那扇门,看见门里那个如菩萨似的男人端然坐在自己的囚床之上,那闭目安然的样子仿佛这天地间的牢笼都会因为他而变得神圣,那微微扬起的唇角弧度,似被香火供奉多年的脱俗一笑。

他看着高悠悠。

冷静克制。

残忍可怕。

高悠悠看着眼前冷静的郭暖律,只觉烛光打在这人身上,把他那黑珍珠一般的脸颊烧得毫无理由地漂亮,那一层艳烛之色淌在他俊俏的鼻尖,灿烂得好像会发出光响。

郭暖律这一双眼,当真是冷得刀锋流亮,黑得星屑凝墨。

可是,这么亮堂堂的人,说得却是最暗黑也最无情的话。

挑脚筋?

真要挑?

高悠悠却一动不动地盯凝着他。

一夜过去了,他是可以走的。

但他选择不走。

他就是要看看,他要睁大眼睛清清脆脆地看——看郭暖律这家伙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看看对方到底带他来这儿是想做什么。

人都看不清楚的话。

这下山有什么意义?

郭暖律这回似也看清了他的心思,目光炙如火烈如刀,落在人身上像能发出噼啪作爆的响儿。

“你是不是以为昨天不过是一场滑稽戏,今天也必定是昨天的重复?”

“可今天也许就是你受难之……”

一个“日”字尚未落地,他的一剑直接不打招呼就往前递。

这一剑突兀得没任何预兆,像平静日光下天空的骤然一撕裂!

高悠悠却当即发指。

他发指是蓄势。

如天谴突降的指风在空气划出裂帛破锦之声儿,如一道儿氤氲的晕光直袭而去。

却被郭暖律一个利落的撩剑扫截。

剑身往上对上指风。

这次竟折射了劲气儿。

那劲气儿那指风一旦偏斜,就如一道银光玉髓般往前翻飞、徐飘、乱跃,在这窄小的无处可躲的房间越过桌板、闪过椅子、翻过洗脸盆,直接击中了墙壁,半路激出的碎石粘片还打灭了一旁的蜡烛。

房间蓦地一黑。

高悠悠当即意识到对方是想引自己出手灭掉蜡烛。

而漆黑一片儿的房间里,一道寒光往下一落,他当即觉出有人如蝙蝠一般滑翔下落,直接往后一指袭去。

那人惊呼一声儿,像是被这一指直接击中而不小心翻飞出了窗户。

好像直接在黑暗里掉落了下去。

高悠悠当即惊出一声冷汗——外面可是十三层高!

他当即不顾一切冲过去捞人。

却因为动作太大速度过快。

导致背后伤口猛地撕裂一阵。

可就在这时,那人却猛地一个鹞子翻身从掉落的窗户那边翻了进来。

一把清寒的犹如代表仇敌意志的软剑抵在了高悠悠的脖子旁。

烛光再一起,照的是高悠悠的面目,和郭暖律面无表情的脸。

郭暖律挑眉,丝毫没有感激之意地说:“我记得你说过——不会感激我的留手,我自然也不会感激你试图救我……”

高悠悠似无所谓:“是,我们之间从来就是这样的。”

可他抬眉看向对方的模样神情仿佛还是有所谓的。

“只是我本以为你会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是谁?有什么不一样?”

“他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以为你是不会使诈的。”

郭暖律淡淡道:“利用地形和光线的变化可不是使诈,利用你的慈悲也不算,我认为只有不出声地从背后出剑才算使诈的……”

高悠悠想了想。

他不是出于慈悲。

这只是对于对方毫不吝啬的伤口包扎,毫不犹豫地一路背过来的同等回报。

可他也发现,自己又一次听不到对方的心声了。

郭暖律似把这场动作都在心底排练了一遍,把剑搁在高悠悠脖子旁的下一刻,就点了高悠悠身上的穴道。

尘埃落定。

结局已定。

点完,郭暖律几乎是有一些恼、一些失望,以及一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你到底是伤势太重逃不出,还是根本放弃了抵抗?”

【我没点住你也没绑住你,你为什么不逃?】

【难道小无相山上真的有什么不可名状的诡异,你怎么不急着回去啊?】

高悠悠沉默,这家伙还真猜对了几分。

除了小无相山上的心声太吵太吵以外,他也得看清楚这个半年未见的宿敌。

毕竟,你不去看清眼前这人的本色,你怎么知道要怎么逃?要往哪个方向逃?

是上山还是下山。

是留在人间还是人间留我。

这些都得考虑清楚。

想清楚。

要穿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心声。

要通过对方的动作、做法、狠心和慈悲,去看清楚。

因为高悠悠在小无相山上听了半年的心声后,发现即便是一个人真实的心声,有时也未必代表他们真实的想法。

因为人会自己会骗自己。

有些人心里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其实都是为了他自己。

有些人心里说——这些都是为了他们自己。

倒反而可能是为了你。

目前来说,郭暖律的心声是极其离谱和难懂的。

它能代表真正的他么?

能代表他杀人的本能?

也许,郭暖律也用自己的心声骗自己。

他骗自己说很开心见到高悠悠,但也许真正想做的是把剑尖插刺入高悠悠的胸膛呢。

最好这样,不是就糟。

所以高悠悠只观察,不说话

郭暖律也观察,但他爱说话。

“给你机会都不逃,看来没什么心气了,今天你是得死我手里了。”

高悠悠随意道:“不是说只挑脚筋么?”

“我真的会死么?”

郭暖律一愣,冷笑:“也好,先挑脚筋。”

高悠悠目光一凛,看来这回是要动真格了。

终于要看清楚这个人了。

他看到郭暖律如看着死人一样冰冷地盯凝对方。

他看到对方冷酷的样子像在刑场上的刽子手凝视着受刑者的脖子。

他看到那个人完全没有了任何人的味道人的情绪只剩下杀气凛凛。

然后他听到了。

【圆谎真是一件考验人的事儿。】

【你能不能帮帮忙?】

【你为什么只是看着啊!?】

小郭的心思抽象到需要另外开半章解释,否则小高看不明白读者也看不明白23333

明天6点继续见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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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想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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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宿敌哥的内心
连载中绯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