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书启冲出去,韩景砚仍劝说,“你别冲动!她现在需要静养,不要指责她,不要怪她,这都是我的错。杨书启,你听到了没?”
杨书启憋着一肚子火,冲到病房门口时,就看到了正在门口探头探脑听声辨情的唐朵。
当姑娘的眼睛转向他时,失焦的眼睛一片茫然无光,空洞洞的直戳到他心把上,曾经那些恐惧不安午夜梦回总折磨他的梦魇似乎一下化为现实中的妖魔鬼怪狠狠撕扯着他的灵魂,额角神精一突突地跳得发疼。
他呼吸一紧,脱口而出的愤怒与责备也生生地卡在喉头,浓重酸楚卷着潮热抵入眼底。
“朵宝?!”
唐朵一惊,刚才眼皮儿一直跳啊跳啊,卧槽!就知道没好事儿,这杨书启怎么就来了呢?!
她故做无事般,扬笑,“啊,刚才我好像听到你声音,你怎么回龙城了?是舅妈唬你回来的。这大国庆的,肯定给你排了九九八十一台相亲宴呢!你不怕?!”
这胡扯八扯的一听就知道她在心虚,杨书启已经很熟悉小妹妹的招数儿了。
他压着气,扶住人,“你少在我面前瞎扯,先进屋说。”
这么克制,看来情况还不算太糟糕。
唐朵暗暗噘了个嘴儿,由着进了屋。陈珏随后到来,倒是喳呼了几声,立马就被杨书启给喝止了。
这一喝不好,又把人吓哭了。
唐朵一个头两个大,借口缺东西,把陈珏支出去当跑腿儿的,让其回家帮自己拿换洗衣物,打发无聊的玩具。陈珏得了密码,又有邹哥帮忙,进了小黄屋后就被装修给萌到忘乎所以。要不是杨书启打电话提醒,她都要开着小黄鸭自己去逍遥了。
无独有偶,在按唐朵开的单子,拿那个签名的拳击套时,陈珏在画室里翻到了那份《情人协议》。看到内容时她整个人都傻眼儿,再看最后的两个签名,她激动得立马开着小黄鸭回医院。
刚好老太太一行人也到了军总院,有人一眼认出唐朵的车,没想到车上下来的是陈珏。
跟着老太太一行来的,正有陈珏的父母,唐朵的大姑和大姑父。
杨大姑一看到女儿,就忙上前询问情况,被老太太喝斥一声,母女两双双上前听训。唐大姑注意到女儿手里提的一堆东西,要帮忙拿,其实趁机翻看,就看到了那份《情人协议》,陈珏想抢回来时,杨大姑已经把内容念出来了。
在场一众长辈平均年龄都超过了五十,协议内容委实过于超前、细致,突破了杨家惯彻始终的道德底线,一个个听得长吸短叹。
老太太拿过过协议一看,狠狠攥手里,什么也没说,目光刮过在场所有人,渐起的唏嘘交谈声瞬间消失,众人继续往楼上走。
这边值班的人一见到突然来了这么多人,都紧张起来,忙着做身份登记。
杨家有人不满于对方不给面子,不识身分,老太太却先做了登记。接着众人在登记薄上留下一串以“杨”姓为主的姓名,守门人也是上年级的老人,立即认出了杨家人的身份,有些尴尬。
老太太说,“在其位谋其职。做登记是应该的,先生不必为难。”
老太太回头看一堆儿孙,只点了几个人上楼。
但其他人哪甘心白跑一趟,尤其是听到了刚才那份惊世骇俗、突破杨家一惯严肃家教的《情人协议》内容,怎么滴也要上楼看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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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珏躲在母亲身后,悄悄给楼上的杨书启发警报消息。
她看一眼跟前站着一排排肃脸凝眉的长辈,内心一片跑马:完了完了,这回她死定了。
病房里,杨书启正在哀声叹气吐苦水,“朵儿,你这样,让二哥很难过。你知不知道,我最近老做噩梦,我老梦到当初你离家出走刚回来没多久,就突然失明,那时候你还有光感的,现在你……到底是哪个王八糟子,竟敢给你下毒?!”
“这都过去多久了,他们还没抓到幕后黑手,这什么办事效率。我得找人问问,这太不应该了。要是还有人暗中伺机,防不甚防,万一伤着你身子,那我怎么对得起已故的小姑。”
唐朵直挖小耳朵,“你够了啊!哀兵战术打住。”
杨书启声音瞬间沙哑一片,“朵宝~~~”
唐朵鸡皮都起了,“你,你少来。”
杨书启,“你是看不到,难道你听不出来吗?!你就这么狠心让哥哥这么担心?”
唐朵埋头揉被子角角,死活不看杨书启的方向了,小声嘀咕,“哎,医生都说了,只要毒素清了,慢慢会恢复的。你别整天大惊小怪的,自己吓自己。我不通知你们,就怕这个。明明没大事儿,非搞得跟绝症似的,泼天泼地,都说了之前我做了防护的……”
杨书启气得拍桌子,“防护会防到直接失明?!”
唐朵刚开口,听到一阵响亮的撸鼻涕声,又闭上了嘴儿。
行吧,让这位多情善感的大律师发泄发泄,发泄完了……她还要睡午觉呢!今天大过节的,本来计划得好好的,倒霉,晦气!
杨书启忙着在妹妹这里刷存在感,没注意手机短信,等到老太太进门了,还在自怨自哀地进行道德、亲情双料绑架。
“你宁愿让一个外男,一群不相亲的人帮忙,照顾你,也不愿跟哥打个电话?你根本就没把我当你哥。也对,你从来没正而八经叫我一声哥,我知道我小时候欺负过你,你一直不原谅我。我考上法律系后就打定主意,你一天不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我会为你赎罪一辈子!”
唐朵懵了,“啊,别啊!哥~~~~”
杨书启,“……”
身后众长辈,“……”
陈珏浑身一个机灵,忙挤上前,将东西塞进唐朵怀里,一边哭着嗓子叫,“朵宝,姐也对不起你,小时候不该欺负你,骂你,还抢你吃的。你放心,姐已经把海城的工作都辞了,这回回来就是专门照顾你的。”
唐朵怀里被塞了东西,一把将陈珏从身边推开,“吵死了!你俩今天是发什么羊癫疯嘛!真是,够了啊够了,我刚吃了午饭,还没消化好,你们别来……”
她突然耸耸鼻子,感觉屋子里多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有点冲鼻子。
就听陈珏小气声,“阿婆来了,大舅小舅我妈都来了。事情大条了,你的那个……情人协议,被阿婆看到了。”
唐朵一惊,“我的情……怎么会?”猛醒间,大喝着伸手一下掐住了陈珏,二下掐住脖子,“陈小珏,谁让你乱翻我东西的,还给我,把协议还给我!”
杨书启已经回头发现长辈们都来了,吓了一跳,再听到陈珏和唐朵的撕扯叫闹后,一眼看到了老太太手上拿着的协议,老太太也毫不避违,扬起手,就把协议狠狠拍到了孙子身上。
一众人鱼贯而入,杨书启被自己亲爹,杨家大舅一把攘开,给老太太腾出上位,其他人分边站好,长幼有序,亲左疏右,规律严谨,分毫不差。
这间足有20坪不小的单人VIP病房,变得拥挤狭小,气氛肃穆,两边的长辈全是上了年纪的,面容打满褶子,华发梳得整齐规矩,一个个抱手而立,宛如老太太身边的衙役差官。老太太居正中,一双眼眸打满褶子,却依然精悍逼人,宛如升堂审案的判官老爷。
老太太开口,“跪下!”
老太太就是陈家的天、陈家的地,她咳嗽一声,旁人也不敢大喘气。这是杨家的规矩,祖宗的规矩,家族的脸面,分毫都不能行差踏错,杨家的风骨不能坏,对下严厉是已经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杨书启和陈珏大气不敢喘,在目光扫来时,双双依序,男在左前、女居右后,跪在了老太太面前。
接着还有人从后面递上来一把黑光油亮、布满褐斑的戒尺。戒尺宽一寸,长一尺,是用上乘的南洋沉水金钢木制的,连钢条都不怕折,传了已经有五代。
也是唐朵曾在孙耀阳面前提过的,那把染着赫赫血斑的戒尺。
唐朵看不到,但听着周围的动静,也感觉到了严重的不适,尤其是一股来自记忆深处的味道开始弥漫,很浅,她耸耸鼻子变得愈发清晰,带出了潜意识生理反应的极端不适。她是半坐在床边上的,她倏地整个人缩回了床上,靠向床头,一只手握住病床的铁栏杆,黑茫茫的瞳仁瞪大门方向,正对着的就是老太太。
老太太隔着一身距离,与最小的外孙女分庭相峙,两双相似的眼眸,一双已刻满岁月风霜,一双失焦却不失倔傲,时空似乎就此停滞。
隔着这短短距离,老太太仿佛一刹看到外孙女面容抽变,化成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给尽宠爱,也回报以最风光的荣耀,最后故事却以惨淡丑闻收场的沉沉失落,不甘啊不甘!而这个小外孙女,几乎成了幺女的翻版,做出的成绩更惊人,性格也最倔将,最叛逆!
竟然连什么,什么情人协议都搞出来了,包养男人!
老太太吸了口气,声音冷静克制至极,一时竟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像最冷静的判官。
“先说说,这眼睛是怎么瞎的?”
话一落,杨书启就先开口了,陈珏也跟着补充,但人群里的杨大姑猛给女儿做表情打手式各种咳嗽,阻止女儿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听着声音,唐朵冷笑一声,“姐,你别说了,你再说下去,大姑她该去挂个咽喉科了!哥,这事儿与你毫无关系,你们都是刚才来的,责任怎么算也算不到你头上。你再这样,回头二舅母又要闹胸闷气短心绞痛了……”
她点完一圈儿,长辈们当然不乐意,七嘴八舌地开始给自己找脸面儿,闹得整个屋子吵哄哄没完了。她就在陈珏带来的包包里摸呀摸,摸出了自己专用的防噪音全包式耳机,一戴。小脸上的神色瞬间舒缓放松,看得一众吵红了脖子的长辈们深深感觉被打脸,为她这过于明目张胆、目中无人的行为是差点儿当场气喷血。
在众人要发大难,有的甚至上前想要摘唐朵耳机时,被杨书启先挡住了。但他到底只有一个人,一只手脚哪挡过个三个长辈。
正拉扯时,院领导来了。
杨家人本是关着门,也怕家丑外扬的,但人家副院长亲临,又是老交情了,不敢不给开门。
副院到场,三个长辈才把杨书启放开了,杨书启不跪了,直接挡在了唐朵跟前。
唐朵闻到靠近的人身上满身的沸腾的血汗气息,大眼眨了眨,深吸了口气,心里却早已经翻江倒海。
||小哥,小哥,等等我,小哥,小哥,哎哟……小哥……哥哥……
这不是她的记忆,这是杨书启每次跟她抱怨她不理他时,会说起的愧疚,心疼,后悔,惭悔。慢慢的在她脑海里产生了奇怪的投影,小妹妹追着哥哥,哥哥不理人,任小妹妹摔倒,将人遗弃在路上哭个不停的可怜场景。
他说她不给他机会,可是她要怎么给他机会啊?!她都长大了。她不可能再追着他屁股跑,叫他等等她啊!
副院看到缩在墙头边的姑娘,也是心疼,重申一遍医院的制度后,面对老太太时也躬了身。老太太的辈份在副院上头,就是副院的长辈来了也得弯着腰。
“阿嬷,您看孩子都看不到了,失明不是小事儿,需要静养。大家即来了,人也看了,有什么话说完就好了。这里到底是医院,病房又这么小,挤在这里多不方便。不如等孩子好了,有什么事该训训,也不必急于此时。”
老太太神色依然平静,“您说的也对。不过,她伤的是眼睛,不是耳朵鼻子手脚胳膊,听我老婆子几句训斥也不是听不得的。刚才你们说是因为中毒,也不是什么心理问题。她都是大姑娘了,成年人该为自己做的事负责。我老婆子还有点话要跟外孙女说,副院您且去忙您的吧!”
这不卖面子也要赶人的意思再直白不过。到底也是人家自己的家务事,副院看了看周人,想邀走其他人,老太太没拦,就把之前没点名的人都邀了出去,屋里就还剩下了老大夫妻,老二夫妻即杨书启的父母,以及大女儿夫妻,即陈珏的父母。
副院出了病房,朝等在一旁的韩景砚叹气,他能帮的仅到此。
韩景砚道过谢,看了看电话,姨妈夫妇听说医院的事,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一抬头,周旭带着陈桔赶来了。
陈桔点点头,先敲了门,进屋后表明身份是警方派来的保镖,负责唐朵的安全。
见状,杨书启唇动了动,没有直接问出口,心里已经猜到陈桔可能是某人安插来的帮手了。
老太太看着几个年轻人眉来眼去,也不戳破,直道,“启哥儿,把协议拿出来。”
杨书启一怔,抬起手上握着的一卷纸,委实是不想打开来看。要是他早知道还有这茬儿,刚才在那间无人病房里还要再多揍韩景砚几拳。他咬着唇打开,再仔细一看内容熟悉得耳尖发红,血气上涌,咚地一声又给跪下了。
旁边刚刚爬起身揉膝盖的陈珏给他这一吓,又跪了回去。
杨书启攥着协议手指微抖,哑声道,“阿婆,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朵宝,才让她走了歧视。这协议是我草拟的,我当时以为朵宝是帮游戏公司做剧本杀。是我思虑不周,是我看护不到位,都是我的错。我做为哥哥,没有尽到照顾妹妹的责任,才让她不小心被……被这个姓韩的王八蛋欺负了。”
“杨书启,你闭嘴!”唐朵是听不下去了,跳下床站在了老太太面前,“谁稀罕你当冤大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都成年了,我今年不是14岁,九月份已经过了,我已经满25了。我不需要谁为我顶缸,这男人是我自己选的,协议是我愿意签的,没人拿刀拿枪拿一根破尺子要胁我。韩景砚是王八蛋,他也是我爱的男人。”
杨书启伸手攥唐朵,想要打断话阻止,都没成功。两兄妹反而打起了手仗,唐朵摸到了协议要抢,杨书启死活不让,坚持揽责。
老太太神色越来越难看。
杨书启的母亲,朵宝的二舅母最是疼这个独生子,忙上前护儿子,一边为儿子说话,一手就把唐朵给掀开了,陈桔及时出手扶住了差点撞到墙的唐朵。
老太太气得拿起戒尺,当空一挥,眼看就要砸向跟前的母子两,吓得男人们忙上前抵挡,倒也没人真敢去拉老太太的手。
唐朵看不到,只听到一片嘈乱的叫闹声,熟悉又可笑,一股潮意涌上眼眶,但她的眼睛中毒之后总是干涩的,眨眨眼也觉得有些刺痒不适,哭不出来了。心底是熟悉的失望和荒凉,那股奔腾压抑的怨气在汹汹咆哮。
哐啷一声,戒尺被甩落地,刚好落在了唐朵的脚边。
陈桔要去拣,被唐朵制止了。
老太太被儿子媳妇气得大吼,“放肆!你们一个个的,要反了是不是?”
唐朵:多么熟悉的台词!
以前在那个黑洞洞大宅子里,她听过很多次。刚开始,母亲被这么责骂时,她的耳朵被母亲捂着,只觉得坐在堂上的外婆好凶好凶,像童谣里的“狼外婆”、“熊家婆”。再后来稍懂事儿了,一上大堂屋,屋子里排列着乌压压的人,全都抱臂垂首而立俯视着她们母女时,这如魔、似鬼魅般的声音一响起,她就会把自己的耳朵捂起来。
因为母亲说,不喜欢听就不要听。她一捂起来,就觉得世界安静了,没那么可怕了。但那些股来的目光依然不友好,她就不去看。妈妈说,当深渊凝视你时,你不要凝视深渊。深渊那么黑,她才不要凝视深渊呢,她只会看着妈妈温柔的笑脸,什么都不怕。
慢慢地,在众人眼里,站在墙边的姑娘抬起手,用食指把两耳朵堵了起来。
陈桔,“……”
唐工这,这是……大家族有大家族的规矩嘛?!
二舅母也急红了眼,“妈,妈,您息怒!这事儿唐朵不也说了嘛,都是她自己的主意。你也不是不知道书启向来疼唐朵,他这些年可没少为唐朵打掩护,还背着咱们把海城房子都过继给唐朵了。他就是犯了个糊涂,您要真数规矩也要分清人是人,事是事,不能逮着就搞连坐啊!”
老太太一个冷眼扫过去,“就你心疼你儿子,唐朵没人心疼没人帮腔,就你们家人委屈?!他是做哥哥的,他已经27岁了,他就得为他做的事负责。”
“可是……”
“闭嘴!老二!”二舅舅垂着眼上前攥二舅母,两夫妻又拉扯起来。
旁边的杨大姑趁机就把陈珏往身边拉。
老太太看着一个个急着护自家崽子,十几年都没变的儿媳们,心里又气又悔的。她看向墙边捂着耳朵的姑娘,心头就是一阵抽痛。
没变!还是没变,还跟小时候一样。她一开口,小丫头就会捂耳朵,闭眼睛。现在丫头没闭着眼,她睁着,睁着一双空荡荡的眼睛,看着她这个老婆子,若是女儿在世会不会也是这样看着她,无声,也都是怨怼?!
“都跪下!”
这下,老大夫妻埋怨地扫了老二夫妻一眼,率先跪下了。二舅母瞬间红了眼眶,开始啜泣。杨大姑板着个脸,拉着女儿一齐跪下了。
老太太开始从头数落到尾,二舅母惯常爱顶嘴,习惯要把唐朵拉下水。老大开始在后背打老二的手,老二垂着眼,抱着臂也不想说话。
他们都是满头白发的人了,也都是六十好几的人了,当年为了带头做模范计划生育、晚婚晚育,看着身边同学同事孩子都满地跑了才好不容易结婚生子,熬到现在还得为了儿女的事被老妈婆婆当孙子似地训,谁心里没闷着气儿,吼两声儿怎么了!他不敢吼,让媳妇儿吼吼,也没啥大不了的。
杨大姑从头到尾不说话,杨姑父也早习惯了杨家人的规矩,同老二一样低头保持非暴力不合作态度。
这些长辈的作派,唐朵就算不睁眼也知道他们的小心思。
“唐朵!”
老太太一唤,声音明显轻了两分,但旁人被眼前的古早作派惊到,完全没注意。
唐朵一动不动,下巴朝一边歪着,留给众人的45度小脸写满不驯。
陈桔感觉自己被老太太的眼锋扫到,内心疯狂鼓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她是不知道老太太有多高身份,但看刚才副院都要对其哈腰,她一个小村姑娘也不敢昂头啊!她只能拿手肘了肘唐朵。
唐朵抿了抿唇,觉得凑耳朵的手指头有点湿,要不要放下来晾干?!
正犹豫着,房门就被人敲响了,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婆,”当地的客家人,一般是这样叫奶奶或外婆,韩景砚又敲了敲门,大声道,“我是韩景砚,我是协议里的甲方。能让我进来吗?这件事有必要跟您解释。”
老太太微动了下眼锋,长子忙起身,老二速度更快,几乎是跳起来地冲出去,先开了门,一把就把最前面的人拉了进来,却拉错了。
周旭,“您好,我是周旭。”一边摸出警徽,“我是市局刑侦大队的,也是负责唐朵小姐这次被人投毒致眼瞎的重大案件的负责人。”
杨老二,“……”
杨老大,“哪个是韩景砚?”
韩景砚跟着进了门,表明身份,被杨家老大老二齐齐狠瞪一眼。
进屋之后,两个老爸爸是真不想跪了,想借机把媳妇儿儿女都拉起来,但老太太眼锋一动,没给他们这机会。
老大想求情,老二先抢嘴叙委屈。
“妈,这都有外人,还个个都是小辈,你多少给咱们留点脸面。到底这事儿怎么怪,也怪不到咱们头上。又不是咱们家的姑娘偷人,凭什么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还要替她跪。她却跟竹杆似地直笃在那儿?!”
韩景砚上前,就跪了下去,“老太太,我是韩景砚,这件事我不对。当初是我没控制好男女界限,纵容了自己的私欲,才跟唐朵签下这份协议。”
说话这会儿,协议已经从杨书启手里传到了长辈们手里,杨大姑从哥哥手里抢来协议正在翻看,一眼看到了重点位置,“这,三,三万一天,赞助费?!三个月不就是九十万,这,这么贵?!”
陈珏也惊了,“人家是大总裁,当然贵了。要是放海城那边,一个男模也就一万了不起了。除非是出道的小爱豆能叫上十万价,网红给个三万算了不起的了。”
“闭嘴!”
老太太一声吼,母亲俩齐低头。
协议迅速传回老太太手里,拿在手里都发抖,“就这个,这么个丢人现眼的东西,你还好意思拿出来!”
唐朵嘀咕,“我藏得好好的,不知道谁拿出来丢人现眼。”
“你还敢说!若要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
这祖孙两终于对上号儿了!周旭默默在心里叹息,跟陈桔站在一起做沉默石雕状。
老太太,“唐朵,你今天是不想认错了,对不对?”
唐朵,“不认,我没错。”
韩景砚,“阿婆,您听我说,唐朵还小,她比我小六岁。这件事上,做为年长的我才应该是主要责任。是我禁不住被她吸引,喜欢上她,才想要继续这段意外发生的关系。但我做为她的长者,也是她的直属领导,我对这件事负有全权责任。您要训要骂,都没错。您放心,那些赞助费都只是说说而矣,具体款项我会连本带利退还。”
杨书启叫了起来,“好哇,姓韩的。当初你跟我把酒言欢,跟我推心置腹,原来都是忽悠我的。你还藏着这么大一手,一天三万,一天三万!你怎么不去抢啊!?难怪朵儿那段时间跟我借完三十万,又想借。之后还跟顾岩借了十多万,现在有没有还还不知道,你简直就是害人精,你,你就是个祸根!”
说着他膝行上前,拳头就招呼上去。周旭陈桔忙上前拉劝。
唐朵不乐意地叫起来,“杨书启你别瞎冤枉人,韩景砚已经把钱还我了。你的钱我回头就还你,你闹什么闹啊!我事儿跟你又没多大关系。三万算啥,后面一个月还是五万一天呢!我又没吃亏,我和韩景砚也是银货两讫,男欢女爱,两不相欠。这都已经4205年了,大清早亡了,男女早平等了,不是靠着一个□□过日子的时代了。”
杨大姑,“五,五万一天,一个月就150万哪!”
陈珏,“唐小朵你疯了吧!”
老太太被吵得额头突突地跳疼,脸色都微微发青了,气得拿戒尺狠狠地挥,啪的一声,带着明显的皮肉交击的闷响,喧闹声陡然一室。
“都给我住嘴!”
老太太声音嘶哑,看向墙边,“唐朵,你给我跪下!你还有什么脸面面对你母亲,要是你母亲知道了这些事,知道你如此荒唐,不自尊,不自爱,她会让你为所欲为?!”
不知是谁拉了一把,唐朵身形踉跄上前,扑了下去。
她心中抗拒,猛地伸手使出了压抑许久的力气,朝对方肘去,狠狠推出。
肘骨抵在一处柔软弹性的肌肤上,她被人接住了,迅速抱进了怀里,闻到了一股熟悉得让人安心又心酸的味道。
她气得把人一推,啪的一巴掌呼上去,打到哪里不清楚,反正,响了。
唐朵吼起来,“韩景砚,杨书启,我不需要你们在这儿为我脱罪。”
声音突然一低,“我阿婆在哪个方向?”
韩景砚,“……”捧着姑娘的头转了个方向。
唐朵睁着大眼睛,看向黑漆漆的上方,嗅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心口满涨的气息喷出,“阿婆,我阿妈她爱我,她的爱不是审判,不是凝视,不是规矩。如果她今天在这里,她会听我解释,她会理解我的渴望,她会在我跌倒时伸出双手,她会让我站着说话。”
老太太看着那双失焦的眼,却感觉像是在被另一双灵魂洞穿。她握着戒尺的手颤抖得太厉害,哐啷一声,木尺掉在了地上,她颤着唇发出呼哧的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听清。
可馨,可馨啊,难道妈错了吗?难道妈不爱你吗?!难道我不爱你吗?!
唐朵一边说着,一边攥紧了韩景砚的手,将人拉了起来。而她的另一只手,攥起了旁边还怔愣的杨书启,杨书启看着拉住自己的那只小手,脑海里浮出一幕幕幼年时光。
||启哥儿,来,跟朵朵打个招呼。哇,握得好紧,朵宝喜欢启哥哦,看这小手握得多紧。
||小哥,给你吃。哈哈哈,谢谢,我吃,小哥吃吃。
||等等我,小哥,小哥……哥哥……哎哟,呜哇……小哥……呜哇……哥……
||滚开,不要你!
||我哥叫杨宗宇。
||杨书启,我不需要你瞎好心,你起开!
在小姑出事的那天晚上,小姑找到他,塞给他一块巧克力夹心糖,耐心地哄他,跟他说,“书启,你是哥哥呀,你要疼妹妹啊!你看,你有小珏和朵朵两个妹妹。现在你疼她们,等她们长大了,也会分给你好吃的,还会做好吃的给你,这多好。
你看小姑和大姑,也帮你爸爸妈妈干活,还做好吃的。兄妹之间,就应该互相帮助,互相扶持,相亲相爱。小姑知道我们小启其实是好孩子,之前只是一时生气,说的都是气话。小启不是那么想的,对不对?小启以前对朵朵那么好,还给朵朵摘了那么多椹果子吃,朵朵跟我说,她最喜欢小启哥哥了,因为小启哥哥天天陪她玩。小启,你去跟朵朵道个歉,她一定会原谅你,跟你分好吃的。”
可是当时他心里还拗着气,他心里装着的都是母亲灌输的念头,一个没有爸爸的野丫头,没资格生活在大宅子里,抢走叔伯们对他的关注,抢走阿婆对他的喜爱,只要野丫头离开,他就是阿婆唯一疼爱的亲孙孙了。
他们四岁就有族里的老先生启蒙了。唐朵最小,也跟着他们有模有样坐在小桌子前,咿咿呀呀地跟着叫嚷学字,她明明连说话都不清楚,竟然能背下一堂课里,老先生教的《鹅鹅鹅》。除了她小手还没多少力气,不好写字。老先生对她夸赞不停,直说是继承了已逝阿公的仙姿,是个小天才。未来可能比小姑的成就还要大。
天才是多么了不得的名头啊!他听大人讲,大人都羡慕小姑的才气,现在小唐朵也成了小天才,人人都羡慕她们母女。他看着母亲跟父亲哭叙不公,心里就不服气,一定要超过那个小包子。
可是不行,他总会漏记最后一句,唐朵就在旁边给他递信儿,他心里傲气得很,开始不爱理她,还朝她吼,她跟着他,他就跑掉,她追着他叫着“小哥,等等我”,在那时候是他的噩梦。
那些幼稚的妒嫉和不甘心让他做出了一生都后悔而无法挽回的憾事。
“不,我没资格。”
杨书启又重重地跪了回去,双手撑地,嘶声叫出,“当初是我害死了小姑,是我,都是我。”
[害羞]啊,最近在看文准备新书。那啥,更新忘了。接下来还是天天更吧!一直到更完,正文一共就88章,剩下番外8章哈!来啦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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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爱[高光],求收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