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朵被车撇了!
这大晚上的,龙城在九点这个时间段,她回家的这些路段都该非常通畅,车辆极少。突然出现三辆车在她前后,大路不走来撇她一个时速都没超过35的小迷你,她忍不住一开窗子就大骂。
“喝了酒的青光眼就别大晚上出来祸祸人了行不行!五条道的路都不会走,科目二是你大姨妈帮你审的嘛!”
前头的车主下来,听得浑身一个机灵儿,同下车的另一人暗暗“咦”了一声。等他们看到小黄人车里的女子,也都忍不住嘀喊:瞧着这么可爱一姑娘,画风这么泼辣!
“小姐,对不起!”
“叫什么小姐,谁是小姐,你们全家才是小姐。叫姑奶奶!”
两人,“……”
双方吵起来,两男人都难以理解自己人多为啥总有种完全被压着折腾的感觉。
唐朵借机发了顿内火,突然看到后视镜里原来停在后面的一辆面包车开了上来,有种被套堵的感觉,而车下两人一直叫她下车商量,直觉不对劲,立即拔了110.
电话刚通,她还在报路段时,面包车里突然跳下两人,其中一人手执黑铁棍子,冲上来就撬唐朵的门,面容在灯影下只露出一双阴冷眼眸。
唐朵大叫,迅速升起玻璃窗发动车子要逃,谁知后面又钻出辆车子堵住她后路,她舍不得撞自己的小黄鸭就猛按喇叭,前后急冲想要甩掉爬上车的人。那另两人还想挡她的车,一看她像是被逼急了不管不顾撞上来,也吓得朝旁闪躲。
哗啦一声,车窗碎裂,唐朵一边驾驶着甩动车体,一边抬手就朝破口处喷出辣椒水,这是龙城单身女孩出门必备之防狼单品。
然而对方是有备而来,动作熟练,行事凶狠,双方夹击下,车窗被破,一人半身探进车内,把唐朵的方向盘制住了,防狼喷雾也被拍掉,威胁她停车,她张口就对着手上的手咬下去,拿手机去敲人眼睛……
车内激烈大战,喇叭尖锐长鸣。
唐朵也发现了,这么几分钟过去,路边竟然没有新的车辆进出,显然对方已经伺机把路段封锁了。
“妈的,残的也可以!”
被辣椒水辣肿了眼睛还被踢了一脚的凶匪气得爆出狠话,其他人也骑虎难下,动作更凶狠。
唐朵手臂一疼,被划出道一指长的血口子。吃疼时,脑袋就被摁住动弹不得,一人已经坐进了车子里冷笑,“臭娘们,敢喷老子,再来啊!”那人拿起喷雾朝唐朵脸上喷去。
唐朵迅速闭眼,但还是被辣椒雾呛到,眼睛刺痛。
“老子今儿就先上了你,再交公也不迟!”
唐朵感觉胸口上袭来一只手,拼命去抵挡却无济于事,她尖叫,“放手,放手……”
“啊——”
惨叫声穿过车窗!
与此同时,五十多米外的路段上闪出红蓝彩光,警车撞破路边摆放的“安全施工”栏路标识。
千钧一发之时,周旭跳下车冲向小黄车,车门也随他到来而被打开,他一把将车里的凶匪攥了下来,三下五去二摁压在膝下上了手拷,便听到又一声哀叫,另一人也从车上滚下来,同事上前摁人,但那人还在“哎哎”痛叫求饶。
周旭提起人绕过车头,就见着女子正对着那人踢踢踢,被女警员拦住后,女子回头,满脸不正常的红潮,冲过来就对着周旭手上的人狠狠一踢,正中金三角。
“我,我要告她,她,她故意伤,伤害罪!”
话没完,又是啪啪几巴掌。
唐朵踢完打完,喘着气,潮红小脸满是横气,通红眼睛里水光与凶光齐射。
喝道,“你们围困我的车,还想逼我下车,我不下车就拿铁棍撬车门,砸车窗,攻击我,还想侮辱我,我应激反射,正当防卫,就算杀了你,我也没罪!”
家里有个学法的哥哥可不是摆设,谁也别想欺负她,占她便宜!
女子整个人蓬头乱发,衣衫都明显破掉,手臂上还在淌血,手脸皮肤都有青紫乌痕,女警察忙拿着随身的纱布给她按伤口止血。
周旭等人看着这一幕,心下震动,惊愕,也难掩几分佩服。
稍后,警察局外。
周旭给韩景砚打了电话报平安,“放心,人都安全了,已经没事儿了。受了些伤,问题不大。”
韩景砚不信,“监控都被破坏了,但她车上的行车记录仪应该还在,车内的看不到,但有录音,全都发给我。”
周旭,“兄弟,这有些违规。”
韩景砚,“我现在是你们的线人,她也是被我牵连的。”
周旭,“你先别激动,你自己身体……”
韩景砚大喝,“她是我的女人!我不能亲自在她身边保护她,让她遇险,已经是我无能。周旭,你要是不把东西全送来,我就亲自去找你们局长!”
这就不妥当了。当初周旭顺利转业,调到市局里,都有韩景砚的人脉帮忙。
“好好好。给你,给你,都给你!我顶着事后被处分,都给你!”
“谢谢!”
之后,周旭拿到所有录相和照片资料,犹豫了又犹豫,还是硬着头皮发了出去。
韩景砚看完所有资料,最后停在女子的一张现场正面照上,开了闪光,清晰地展示出了劫后余生的狼狈,和那血淋淋、青紫满身的伤。
没有车内的激烈搏斗画面,光看开头车外的被撬砸,凶匪跳到正视窗口对着车内人呲牙裂嘴,砸窗子叫嚣威胁的模样,男人尚且感觉心理不适,更别提女孩子碰到这种事早吓得六神无主,哭叫求饶了。
可是照片里,女孩面无表情,唇角破裂流血,倔将隐忍着恐惧强做镇定的模样,让他心如刀绞,恨不能像之后的在执勤记录仪里听到的一样,亲手杀了这些凶匪。
他还是害了她,害她陷入危险,眼睁睁看着她受伤,经历恐吓。
他扒过乱发,一遍遍反复看录相听音频,眼眸通红慢慢陷入掌心,呼吸越来越沉重,诅咒不断,掌间床辅上零星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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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局
走完立案流程后,唐朵坐在休息室里,捧着女警帮她点的奶茶喝着,还有一盒烧烤串儿。
其实她加完班时,就有些饿了。
经过一番搏斗,吃上香甜的东西,食欲满足之后,似乎也压下了一些惊惧。
女警陪她说了不少话,也是给她做心理疏导。
她笑笑说,“不用担心,我当时揍了那两个混蛋,还踢了那孙子的鸟蛋儿。我已经把恐惧发泄出来了,我没事儿。”
女警察温和笑笑,“你很勇敢。还是要注意,这种事也许咱们一辈子就只遇到一次。事后若是出现失眠,情绪低落,做噩梦,食欲不振等情况,一定要及时进行干预治疗。回头我会回访的,要是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我说。你放心,这些情况我们都是保密的。”
“谢谢!那我今晚,可以在你们这里歇一晚吗?”
“可以。我们有值班宿舍,环境一般,你不介意,可以睡我的下辅。”
“不介意。”
女警要离开时,仍是又问了一次,“真的不用通知你的家人吗?那位紧急联系人是你表哥吧?听说他是律师,他应该能处理这些事情。”
唐朵摇头,“明天吧!这深更半夜的,他还在海城,隔着大半个国家不得急死他了。”
女警察更心疼小姑娘了,回头又兑了一杯牛奶来,帮姑娘助眠睡觉。
之后躺在小铁床上,唐朵想起了曾经短暂的校园宿舍生活。少年班孩子学习目标性强,社交气氛不像普通学校那么强烈,大家都忙着搞自己感兴趣的课题,多做专业□□流。时间紧张,日子很充实。
但她并不喜欢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感觉,就算不交流,也喜欢待在有人的地方看书画画。
现在她不想回家,也怕会胡思乱想。宿舍大门一直开着,警察局里人来人往,有值班的人还在处理案件,吵哄哄的倒更能让她觉得有安全感。
躺下后,没有睡意。她就闭着眼,放空思维。
那时,周旭路过宿舍,悄悄拿出手机开了视频,朝宿舍里打了一打,镜头中摄入女子背朝着门口的方向侧躺的身影。他一边哈着气儿跟对头的人说,“看到了?已经睡下了。放心,我们都随时关注着。之前还吃了烧烤,喝了一大杯奶茶。睡前送了杯牛奶,放了点安眠药,放心,都是按规定来的……你该安心了吧?别乱想,到时候人姑娘还好好的,你先给气病了多划不来……”
身后咳嗽两声,周旭扭头一看正是负责照顾唐朵的女同事,忙笑着走开。
女同事看了眼宿舍,追上周旭提醒,“你联系的是姑娘的什么人?明天能来接她吗?她直系亲戚都不在,隔辈儿的她不愿意通知。有个表哥还在大老远的海城,身边连个亲近人都没有。他们单位有没有合适的人来帮忙照看一下,陪她说说话也好。”
“这姑娘看着挺大胆,镇定,又独立,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这话,也通过手机,一字不漏地传到了顾景砚耳中。
他想了又想,道,“明天我安排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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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临到快天亮时,唐朵睡着了,一觉睡到了十点多才醒。
还是被饿醒的,窗外有卖早点的移动小摊,香味儿哗哗地往窗子里飘,还有值完班的人正在享用早餐,人声熙熙,一片祥泰。
她打着哈欠走出来,正好撞见周旭笑着朝她招呼,问她要吃什么。
唐朵看着这个笑容灿烂的小刺头、黑脸男,忽有一股莫名熟悉的亲切感。
经周旭介绍,唐朵自己刷手机买了堆早餐,买多了,跟众人分享着一起吃,边吃边了解案子情况。周旭更佩服小姑娘,只说案子暂时没审出多少有用的,后面有进展了再通知她。
“一会儿有你熟人来接你,你等等,应该快到了。”
“熟人,谁呀?”
“听说是你以前的老师。”
唐朵正色,“我在龙城没读几年学,没有什么熟悉的老师。你们不会被忽悠,别把什么幕后大黑手引过来,让我羊入虎口?”
周旭一愣,完全没往这角度想,被姑娘冷锐的目光盯得一咯噔,忙解释。
唐朵噗嗤就笑了,“哎,逗你的。谅人也不敢在市局嚣张。”她换了个口气,“不过,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呢?!”
周旭否认。
唐朵歪头看了又看,对着周旭拍照,点了几点后给他降了个色号儿,说,“这么看就更觉得眼熟了。是不是你以前去过京北市,我们见过?”
周旭心里一咯噔,想拒绝,但又一想他们这关系要捂得太紧,事后穿梆反倒惹人嫌也不划算,就试着提了提,“我入伍六年时遇到个特殊的案子,要到京北查过相关人员的社会关系。刚好碰到我一过命的老战友说要去京北拜访长辈,就同路了一段儿。”
唐朵目光微闪,“你说的老战友,不会是韩景砚吧?”
周旭,“……”
卧槽,这姑娘脑回路也太惊奇了,不愧是天才。这么好脑子,也可以来他们这儿干刑侦啊!
周旭接案子之后,经常跟韩景砚交流,提到唐朵,但从未在姑娘面前一起出现过。
唐朵会有记忆,她是天生对画面敏感,在周旭和韩景砚来人大那天,她的生活里发生了非常特别重大事件,这会儿周旭再提时,她的记忆迅速被唤醒,更多忽略的细节也显露出来。
她问,“你说你们都来了,可我只看到你,没看到他啊!”
周旭微讶,“你真记得?你那时才多大点儿?”
唐朵不以为然,“我读的可是少年班。记忆力可比大叔你们要好得多,那天你穿的衣服鞋子,发型我都记得。”
姑娘一顿现场播报,周旭震惊三连。事实上他自己也记不清楚当时衣着细节了,只能在小天才面前投降。
周旭,“你这一提我想起,我们一起去时刚好路过你们班,你好像是在画一幅画,你同学都觉得奇怪,说你天天画,画了几百幅。我就好奇听一耳朵,你讲的那什么,什么三原色,黑色灰色,什么热血,什么迷障!唉,你们艺术家思维太复杂,我们大老粗真理解不了。当时老韩就在我旁边,我们就站那儿听完你的讲解,我是觉得有点震撼,你那时才多大?”
当时唐朵去京北市已经2年多,满16了。
“还是未成年吧!我还想跟老韩吐个槽,他人就不见了。我们离开前一天,他下午还说有私事要办,我现在琢磨着他是不是去找过你?”
唐朵摇头,“没有。”
事实上那个下午,她研究的课题方向第三部分核心理论一直处于瓶颈状态,她出去倒水喝回来后,突然发现有人在她的图纸上添了一条标注线,还在演算草纸上写了个公式。她越看越惊讶,就着这两点提示琢磨下去,瓶颈松动。那之后不久,一位专业大佬看过她的课题方向和论文,便收她做最后的关门弟子,带她完成了整个课题,并成功申请了专利。
她一直觉得,她能拿到专利有一半的功劳都应该归功于那个给她两点提示的人。在申请专利时,她故意保留了一个佚名,想有朝一日找到人,专利权的一半荣誉和利益都要还给那人。
这里能确定的是,她的导师是曾经提携过石宇集团创始人,丁老的老领导。导师说是有一份故人情怀,但情怀要落地也需要有人走动。
手中的包子突然落下,旁人轻呼,声音如隔水底。
她眼中的水花没有任何预警,大滴大滴打落,难以遏止,旁人做着无数猜测,以为她在发泄头晚遭遇险境迟到的后怕情绪。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将唐朵整个人笼罩,明明该是孤行千里,拔云见日,迷障尽释,却又觉得心疼难忍,委屈憋闷,沉沉的失落感狠狠揉搓着心脏,不得不大口呼吸。
目光在人群里慌乱游移,却怎么也找不着焦点,惶惶不安。
她遗失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她要把他找回来。
现在,立刻,马上!
她扔下手上的食物,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众人都因她动作被定格。她回头拿起桌上的手机,抖着手指按下通讯录,原来该排在第一位的狮子头不见了,那股惶惶感更用力地撞上心头,她差点儿被一只椅脚拌倒。
一只手伸来,及时扶住了唐朵,轻声问,“小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哪里不舒服?听说你还受伤了,这伤口有没有好好处理?要不咱们先去医院看看?”
唐朵抬起头,但视线里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来人,她眨了眨眼,双眼到鼻头连片的红,额角下巴上有明显的青乌,看得柳政心怜又担忧。
当看清来人时,唐朵抿了抿唇,脱口叫出,“小姨夫!韩景砚现在哪里,你带我去见他,我想……”
周旭等人都是一怔,只他知道实情,眼神有些古怪。
柳政倒不以为然,按住要攥自己急走的唐朵,边走边安抚说明,等两人出了局子,唐朵脚步也缓了下来。
柳政说,“景砚的情况刚稳定,医生说要静养。你这样子跑去,可不得吓着他,他得多着急担忧,怕不得耽搁了养身子。要不咱们还是先去医院好好看看伤,拿个报告,确认没事儿再去看他,他也能安心些?”
唐朵激烈的情绪为男人的病情拉住了,问,“他的病,很严重吗?”
柳政轻叹,并不隐瞒,“他不舍你担忧,一直不愿告诉你。我们也不想让他生气影响了养病,不便对外透露。他姨妈是董事长,知道的也只有几个熟悉要好的董事。之前做工作交接,只说去了科工,也是为了稳定民心。小唐,这些你能理解的,对不对?”
唐朵默了默,轻轻点了点头,初时那股见面的冲动也慢慢冷却。她跟着上了柳政开的车,前往医院。
柳政开车时,看了眼后视镜里,一直跟在后方的黑色轿车。他心下轻叹,注意到身边的小乘客状态,拿了盒纸巾递上。
唐朵看着窗外,眼泪仍不住下滑,那些沉埋多年的回忆慢慢浮出脑海……
其实她刚离开家的时候,也怕!
杨二哥拿到通知时,高兴得抱着她转圈圈,三爷爷和大家都为她高兴。当时要她回外婆家报喜讯,她其实不愿,也由哥哥们陪着回去了。
看到似乎又添了不少白头发的外祖母端坐正堂之上,她仍觉得不舒服,不愿多看,尽完礼数,就跟哥哥和婶婶们去收拾物品,隔着窗她看到外祖母远远站在回廊的身影,悄悄缩了缩身子,躲起来。
她把和妈妈的东西都带走了,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屋子,像她们母女从来没有在这间阴森森的大屋子里生活过,把所有与它相关的糟糕回忆都扔掉。
跨出黑色大门时,外面阳光灿烂,微风徐徐,她深吸口气,打从心里觉得终于逃离这个可怕的黑洞了。
坐上车时,她怀里抱着妈妈买给她的漂亮的黄色小书包,里面满满放着都是她和妈妈的宝贝。
大家都在道别,她抱着包包抿着唇,不看车外一眼。不管二表哥怎么哄,她也没抬头。她心里只叫着,快走吧快走吧,快点离开这里吧!
车子终于启动了,开过了大门,将大屋子抛在身后,越来越远,在拐上桥时,她抬了头,刚好从后视镜里映出斜后方的大屋门一解,外祖母笃着手杖站在门口的苍老身形一晃而过。
她从眼睛不好之后,就再不会去看人脸,辨别别人表情里的情绪秘密了。
但外祖母的那道身影就像一道丝线,不管隔着多远也深深牵入她心,不大的伤口,可每回浮现总牵扯着痛。尚还年幼的她只想甩开这种牵系,偏又在夜深人静时被深深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