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络收拾好东西追下楼,郁呈早就已经没了踪迹。
经过家门口的时候,她不死心地重新试了试,还是打不开门。
在楼梯口徘徊好一会儿,她最后还是握着钥匙下了楼。
昏暗的灯光下,那扇崭新又干净的防盗门跟周围挤满了乱七八糟的小广告的墙壁一点都不搭,就像郁呈跟这里的环境一样格格不入。
她手里就握着这扇门的钥匙,却怎么都抬不起胳膊去开门。
这是郁呈住的地方。
抛开她那些不能被人知道的小心思不说,她也没办法这么毫无心理负担地去进入一个并不是特别熟悉的男生的房间。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沈络拿出来一看,发现是一条新的短信。
“卧室里有新被单,洗漱用品在卫生间的柜子里,你随意就好。”
这个陌生的号码落款是郁呈。
沈络不知道郁呈为什么会有她的手机号,不过她没有在这个时候追问。
趁着手机还剩下最后的一点儿电量,她打了一段感谢的话回复过去,把号码保存好,然后才拿钥匙开门。
这里的格局跟楼上差不多,也是两室一厅。
面积不大,但是看起来没有那么拥挤。
可能是因为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整个屋子都空荡荡的,而且非常干净,几乎没什么生活过的痕迹。
客厅里只有简单的沙发和茶几,就连厨房都整齐得像没人用过一样。
沈络有些怀疑郁呈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住在这里,可是她明明看到他每天晚上都会回来,早上也是从这里出去的。
她低头看了眼虽然有明显的磨痕但是被擦得很干净的地板,穿着袜子踩上去的时候,心里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些许的负罪感。
明天走的时候要把地板擦干净才行。
从玄关进去之后,她的视线一转,忽然看到墙壁上的灵位。
黑白照片上的女孩对着镜头笑得很甜美,看起来年龄不大,可能比她还要小上一两岁。
虽然五官还没完全长开,但也已经能想象出来长大后会有多漂亮。
沈络怔怔地看着这张遗照,不知道过去多久才猛地回过神。
遗照前的香炉里插着的香只剩下几根竹签,像是不久之前刚刚燃尽。
香炉里积了一层厚厚的香灰,桌上摆着的水果看起来也很新鲜,明显是有人经常祭拜。
难道说,郁呈每天过来这里,就是为了祭拜这个已经不在人世的女孩?
这个人,跟郁呈是什么关系?
应该不是亲戚,是同学?朋友?还是……
沈络感觉脑子里一团乱麻,她盯着照片里的人又看了一会儿,莫名觉得那个女孩的长相有些熟悉。
可是她一时之间又搞不清楚这种熟悉感是从哪来的,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恍惚间,她猛地想起周文彬说,郁呈是在这个暑假开始之前突然性情大变的,会不会跟遗照里的女孩有关?
郁呈是因为这个女孩的死,受到刺激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吗?
沈络脑子里一团乱麻,却不敢放任自己深想下去。
她双手合十,对着灵位拜了拜,心里默念一句打扰,然后轻手轻脚地往卧室那边走。
主卧应该是郁呈的房间,沈络避开它,直接推开次卧的门,却发现这里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型实验室。
正对着门的那面墙立着一个大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专业书。
看封皮大部分都是英文版,还有些不太像英文的字母,沈络认不出来是什么语言。
对着窗户的那面墙摆着的是玻璃橱柜,柜子里有各种贴着标签的药品,标签上只有编号和简单的字母缩写,应该是郁呈写的,恐怕除了他本人没人能看懂。
最下面还有很多医疗器械,一排泛着冷光的手术刀、止血钳,崭新的医用橡胶管,甚至连缝合用的针线都应有尽有。
窗户下面是实验台,摆着各种各样的玻璃仪器,全都清洗得很干净,很多仪器沈络从来没见过,也看不太出来是干什么用的。
实验台旁边的地上还有一大桶蒸馏水和一个空的废液桶。
想到传言说郁呈之前就发过论文,还申请过不少专利,沈络对这个小型实验室的惊讶勉强算是少了几分。
她小心地把门关上,顺路拐进旁边的主卧。
看到一丝褶皱都没有的床铺,沈络心里的疑惑又加重了几分。
郁呈到底没有住在这里?
他每天早晚都会过来,中间只有六七个小时,总不能是祭拜完再换个地方睡觉吧?
或者是在通宵做实验?不,应该不会。
还是说,他只是有洁癖或者强迫症,会习惯性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得特别整齐。
沈络不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没有按郁呈说的去柜子里拿新的被单,而是直接退了出去。
一般来说有洁癖的人都会比较在意自己的东西有没有被其他人动过,郁呈愿意把房子借她留宿一晚就已经足够了,她不能再给别人添麻烦。
她现在就已经产生了窥探别人**的负罪感。
虽然郁呈说东西她可以随便用,但她还是什么都没动。
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沈络终于看到了郁呈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洗手台上的储物柜有漱口杯和一支看起来就很贵的电动牙刷,还有一瓶男士洗面奶。
柜子的另一格摆着一套没拆封的洗漱用品,看牌子应该是楼下小超市里的普通款。
沈络犹豫半天,还是受不了不刷牙就睡觉,她拆了那套洗漱用品,打算明天再把钱还给郁呈。
简单洗漱完,沈络蜷缩着双腿在客厅的小沙发上躺了下来,心事重重地闭上眼,却好长时间都没能睡着。
.
凌晨一点的市中心依旧灯火通明。
酒店顶层,郁呈站在窗边,漠然地俯视着下面川流不息的街道和五光十色的广告牌。
门外响起一阵输入密码时产生的滴滴声,紧接着郁萧便打开门走了进来。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扮演着过去那个处处关照幼弟的大哥。
一番嘘寒问暖之后,他语气温和地问:“最近怎么都不回家?过两天就是爸的生日,爸妈都惦记着你呢,跟我回去吧,别闹了。”
对上郁呈尖锐的目光,郁萧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略显疲惫地说:“当年的事,是我的错,我跟你认错还不行吗?我不该在生日那天喝酒,但是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强迫她,是她自己主动……”
嘭的一声闷响,郁萧只觉得眼前一黑,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一拳砸回了肚子。
郁呈的动作实在太快,他根本来不及躲开。
鼻梁传来的剧痛和鼻腔里涌出的鲜血让郁萧没办法再维持温和的面具,郁呈这一拳显然是用了十成的力,他一下子被打出了火气,当即毫不保留地反击回去。
……
沈络夜里睡得很不踏实,总是从噩梦中惊醒。
有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她隐约听到了楼上传来的脚步声,应该是沈业成或者罗娟起来上厕所。
她知道这栋楼隔音差,但是没想到会差到这个地步。
她的房间上面是天台,正对着那堆杂物,夜里是没什么动静的,楼下又一直很安静,所以她之前一直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脚步声都能清楚地听到,说话的声音肯定也一样。
刚这么一想,沈络就听到楼上的沈业成嘟囔了一句“死丫头”。
肯定又是在骂她。
沈络忽然一个激灵从沙发里弹坐起来,也就是说,那天晚上她淋雨回去,被沈业成和罗娟一起骂了半个多小时,郁呈在楼下全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认知让她仅剩的那点睡意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每次她以为自己在郁呈面前已经足够狼狈的时候,都会发现还有更加让她难堪的事情发生。
白眼狼。
丧门星。
克死了全家人。
……
罗娟那些恶毒的话语在她耳畔不断回响,她想说不是这样,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窗外忽然闪过一道电光,轰隆一声雷鸣,狂风暴雨接踵而至。
暴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很久,直到天色渐亮才慢慢平息下来。
沈络动了动僵硬的双腿,动作缓慢地从沙发上下来。
脚掌一接触地面便开始发麻,双腿也猛地一软,她扶了下沙发扶手,慢慢走向卫生间去洗漱。
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整张脸都透着浓浓的疲倦。
她盯着面前的人影,像是在透过镜子看向另外一个人一样。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终于收回目光,像往常一样开始洗漱。
临走之前她仔细地擦了一遍被自己踩过的地板,又对着那张遗照拜了拜,然后才锁门上楼。
这个点沈业成已经起了,听到敲门声,故意拖延了一会儿才去开。
看到沈络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杵在门口,以为她是在门口担惊受怕地等了一整夜,沈业成憋了一天的火气终于下去了一点,冷着脸讥讽道:“你还知道回来?”
沈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进了门便越过他往里面走。
沈业成本来以为把她关在外面会让她害怕然后服软,没想到直接被无视了。
他瞬间暴跳如雷地抓着沈络的胳膊把人扯回来,粗着嗓子呵斥道:“跟你说话没听见?耳朵聋了?”
沈络看着他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抬起头说:“松开。”
她的目光里没有一丝畏惧,更没有任何对长辈的尊敬。
沈业成被她的态度激怒,扬起巴掌要扇她耳光。
沈络早有预料地侧身避开,握着手机警告他:“你敢动手我就报警。”
这话让沈业成的动作一顿,他色厉内荏地说:“长辈打孩子天经地义,警察才不会管这种家务事儿!”
沈络丝毫没有露怯,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格外冰冷:“大城市的警察跟老家可不一样,暴力伤害未成年是违法的,不信你可以试试。”
说完她便挺直脊背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满面怒容的沈业成,没有要躲的意思。
她的眼睛没什么光彩,眼皮微微耷拉着,显得那双黑色的眼瞳比例过大,有种了无生气的诡异感。
沈业成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忽然想起大哥一家在几个月内相继惨死的事,想起小小年纪的沈络在父母至亲的灵堂一滴眼泪都没流的样子,还有母亲临终前神色癫狂地咒骂沈络“丧门星”的模样。
沈业成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他不信鬼神,但偶尔也会觉得沈络这孩子有些邪门。
被沈络用这种眼神盯着,他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怵。
最后他收起了架势,嘟嘟囔囔地骂了她几句。
沈络垂下眼看着花纹老旧的地板,之前没感觉,现在却发现这地板跟楼下比起来显得脏兮兮的。
她生活的环境一直都像这里地板一样,陈旧、灰暗、肮脏,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其实她心里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底气十足,报警有没有用她自己也不确定。
她只是不想再被平白无故地欺负,不想再活得那么狼狈。
尽管现在郁呈不在楼下,也听不到她的反抗。
但她还是想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