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阳光挣扎地穿过城市边缘那片稀薄的屏障,当阳光完全铺满这间杂货铺的小院,光里带来的竟然是几分久违的温暖,不像前面几天那么的燥热,而是种平静,让人觉得舒服又久违的惬意。
杨晔仰面躺在老槐树下的那张旧藤椅上,晃动的藤椅,身下的藤条发出细微的吱呀动静。她睁着眼睛,目光却没什么实在的焦距,只是直勾勾地盯住头上那些被阳光晒到几乎快要透明的老槐树叶,一眨不眨。
“办案要讲究证据,定罪也是……”许敬哲那平静到几乎听不出一点变化的声音,又在她脑海出现。
“好歹现在也是新时候,又不是老前,想干啥就干啥,现在是法制社会,哪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是她自己的声音,带着对曾经想法的驳斥,也带着丝不易被察觉的焦躁和无奈。
杨晔烦恼地,她坐起来胡乱抓了把自己披散下来的头发,敛眸思考。道理她都懂,可金石斋那帮人,一个两个大概也是算准了,用这样的方式,哪怕要收集到他们造假,调包的犯罪证据也都非常困难,毕竟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在完全信任和需要专业背书的幌子下,即便有人在事后怀疑,那她首先要面对的,是如何证明自己送去鉴定,委托他们检查的东西是真的。
这事情本身就像个荒诞到几乎绕不开的循环,你要指证金石斋做假犯罪,那就得先向所有人,包括自己去证明你确实是个受害者。
让受害者自证受害。
这样荒唐的逻辑让杨晔胃里泛起一阵黏腻的恶心,好像误吞了一块过慢地沟油和烧焦拉黏的泡泡糖面包。
杨晔坐在椅子里,有些不知所措。
她急需想到个可以的办法,让他们自己跳出来。可是怎么吸引他们,如果把这一切比做钓鱼,在钓鱼前首先需要的就是饵,但饵要怎么下,诱饵又要怎么找,既得被他们知道,引来他们的注意,又不能太张扬。杨晔沉默地坐在那,脑袋里翻来覆去思考的全是这个问题。
“如果我的东西被他们调包,并且能达到立案标准”
“东西的价值必须是被承认的”
她坐在那把藤椅,双腿慢慢收拢,身体往前,双手简单地搭在膝盖上。又忽然想起什么,她慢慢收紧手臂,只能把膝盖抱得更紧一些,头垂着,额头抵住膝盖,连呼吸都变得很轻。
阳光落在她身上,那份很久才回来的温暖,此刻却像个她怎么都挣脱不开的负担,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老板,老板”周一横拎着他刚买回来的那两大袋早餐,站在客厅喊了两声。声音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等了一会,他没听见任何回答,把东西暂时放在办公桌,走到院子,看到人就跟个木头似地坐在那把藤椅上。
他走过去,自觉站在杨晔跟前。高大的身影挡住落下的好多眼光,一道竖条状,边缘清晰的阴影轮廓恰好挡住杨晔的脸,把她从那片令人晕眩的光斑中彻底地剥离开来。
“你吃早饭了吗?”周一横弯腰问。
杨晔连眼皮都没抬,声音有气无力,“不想吃,没什么胃口”
周一横没理会她的拒绝,而是直接伸手抓起她刚落下的胳膊,稍微用了点力气,就把人从藤椅上带起来,抓着就往客厅走。边走边说:“你昨天晚上就没吃饭,我买了早餐多少吃点,空着肚子想事情,只会越想越糊涂”
“我不想吃”杨晔被他拽地发出嘟囔。
周一横半推半就地把杨晔按在餐桌,刚才买来的肉包和豆浆都一股脑全塞到杨晔手里,连豆浆都是提前把管扎进去了。
杨晔皱眉,心思明显还在刚才那段没想懂的糊涂里,她空握着手里那杯还有点烫的豆浆,指尖传来的温热大抵是没传到她中枢神经。杨晔毫无感觉,只是顺着自己刚才想到的思路继续开口,“钓鱼下饵,你说怎么才能在不惊动鱼的情况下,让他们发现这个饵的?”
“吃饭”周一横看了看她,面无表情。
杨晔好像没有听见,她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稍微用力握住手里的豆浆杯,“如果我把饵伪装了,鱼是不是就不会起疑心?”
“你把饵伪装了,鱼又怎么知道那是个饵”周一横说。
“对啊”杨晔的眉头皱得更紧,“饵不能伪装,但是不伪装,鱼不就知道这是个饵了?”
她似乎是把自己绕进一场更深的悖论里,怎么都想不明白。
周一横放下刚喝完的豆浆,整理桌上那些摊开的塑料袋,“鱼为什么会上钩?”
“因为饵啊”杨晔说,“鱼要吃饵”
“鱼都要吃饵了,它还会在乎这饵有没有被伪装吗?”周一横看着她,自己手上这份早餐都已经吃完,而她手里,那杯发烫的豆浆都被她握到冰冷,放在塑料袋里的肉包,那皮外层上都沾着一面水汽。
他收拾好桌上的塑料袋,在杨晔快要失神的眼睛前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杨晔眨了眨眼睛,视线有些茫然的开始移动,最后聚焦在周一横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又隐隐有些无奈的脸上。周一横看到她眼中重新有了自己的倒影,这才稍微松口气。握住她的手,把她手里那杯已经有些放凉的豆浆往她嘴边递了递,几乎是硬塞到她嘴里的。
“钓鱼之所以是钓鱼,那就要用鱼饵,别管鱼能不能发现,只要这条鱼需要,只要饵足够香,哪怕知道这是诱饵,鱼也还是会上钩”
杨晔抬眸,定定的看着他。
谁料周一横又说:“你为什么总要想这么多呢,直白点,简单点不好吗,你想这么多弯弯绕绕,别人或许就没想过,也可能,你想这么多,刚好能撞到别人铺设需要的那点,倒不如就直接,不是还有那句话说么,聪明人绞尽脑汁,不如蠢人……直接点总是没错”
就在这会,萧潇拎着刚买来的几样菜从外面回来,额上还带着细密淌下来的汗珠。
“不是要降温吗,怎么我看这天一点变化都没”她走进门,顺脚把身后的门带上,走到厨房,先把手里那几袋拎到自己手疼的东西暂时放下。
“哎,我刚才买菜,听隔壁的王阿姨说,前街刘婶家那几个孩子,现在闹着分家呢”
“分家,刘婶家不是刚结婚?”杨晔终于能从刚才的思绪里短暂脱离出来,她转头看向刚走进来的萧潇,顺便把手里那杯快喝完的豆浆放下。
“就因为那个鉴定”萧潇说,“刘婶家有个什么瓷瓶,前段时间也拿去做鉴定了,对方说是能值十几万,现在好了,刚开始她儿子说要把瓶子卖了分钱,但刘婶不同意,现在就闹到要分家”
“那什么金石斋,真的造孽”萧潇自言自语的在那摇头,“编瞎话一点都不过脑子,就知道骗钱,你说我们这,建设发展也是最近这三四十年的事,以前的人能有口热乎饭吃,想办法让自己活得安稳就已经很不错了,突然出现这么多古董,要是真有这么多,在以前怎么可能会不卖掉,反正我是不相信那什么所谓祖宗传下来,得要有个念想,人活着都困难,念想还有什么用”
萧潇的这句话就像根针,用力地扎在杨晔心上。她握紧自己的手,抬起头,看着萧潇和周一横。眼神里的茫然有稍微褪去一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
“不行,怎么能用真品去当诱饵,这也太冒险了”萧潇首先反对,“万一他们还想按照之前那样,悄悄仿制出来个一样的,那怎么办?”
“我就想要他们仿制”杨晔说。她最近可是把关于诈骗和假冒伪劣的法律都读了一遍,就是为了能找出金石斋最确切的犯罪证据。
“风险确实会有,但老板的思路是对的”周一横说,“对于像金石斋这样,普通的诱饵他们肯定不会上钩,关键在于,我们怎么做这个诱饵,用什么做诱饵,以及怎么样去保证,我们能收到证据”
“诱饵的东西我来想办法”杨晔在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她径直走向卧室旁边那扇已经好久都没打开的书房门,拉紧窗帘的屋里,空气的压抑和不流通,让这里始终蒙着层似有若无的发霉味道。她走到窗户前的那个老式五斗柜,从最底下的那层抽屉里,在几个大小不同的盒子里,她拿出个用柔软丝绸包裹着的檀木盒。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外面那层已经有些干燥的丝绸,有掀开里面的木盒,一枚玉质通透的白色玉佩就这样静静的躺在那里,玉佩旁边是枚已经生锈,连轮廓都变形的银质戒指。
杨晔看着那枚玉佩,反而把边上那枚戒指拿起来。她对着自己的无名指稍微比划了一下,想要戴进去,但已经变形的戒指,还没到她手指关节就被卡住。
戴不进的戒指,就像那回不去的曾经。
杨晔把东西从手上摘下,又放进刚才的木盒,她拿起另一个玉佩。
玉佩上刻着许多精美的层云卷纹,中间是首尾相连的双鱼图案,半枚鱼身,好像是道家中常能看见的阴阳八卦图,如果把两个鱼从头到尾连接在一起,应该能绕成个完整的圆环,但现在,玉佩只剩下她手里这一半了。
“昭昭,额娘就盼你和上阳,就像这对鱼儿一样,相依相偎,一辈子平平安安,圆圆满满”
她出嫁前,额娘拉紧她的手,颤抖地把这枚玉佩戴在她那件西式的婚纱裙上。
额娘说,这是她的额娘,也就是杨晔的外祖母留下的,外祖母说,双鱼扣的玉佩,一尾是安,一尾是福,有了它,日子就能像鱼儿一样,日子如流水顺畅,生活如鱼般安稳,有日子过,过好日子,这才是真的福气。
冰凉的玉佩,已经平稳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有了波动。薛上阳模糊的笑容,额娘临别前的叮嘱,阿妈送她出嫁时的眼神,那些短暂却刻在她骨子里的岁月,无数她舍不掉的记忆化作碎片,又向她涌来。
那一刹那,那充盈到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让她在往后的好多年里,都感觉窒息。
享受过幸福的人,却看到自己拥有的幸福一点一点地从身边消失。
就像我每天都会给你一颗不同味道的糖,等到你习惯了糖的味道,也习惯了我给你的这个动作。后来某一天,我忽然把盐,把辣椒,把醋,把一切你讨厌的东西都做成糖的模样,等你满心欢的的把我的‘糖’放到嘴里,尝到它真实的味道,反应明白后,原来我刚才给你的那不是糖。
但你依旧会习惯把我给你的每一个像糖的东西都放进嘴里,直到你的味觉彻底失效,也彻底被我的那些所谓‘糖’弄得麻木。
萧潇跟进来,看到杨晔对着那块玉佩出神,她靠在门边,“你是想那这个过去?”
“普通的货色吊不起他们的胃口”杨晔抬头来说,“只有这种没办法仔细估价的,才会让他们放松警惕”
旅游回来继续码字,国庆结束前应该可以完结……虽然我已经在写大结局了,甚至大结局还给自己搞崩溃好几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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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九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