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拐进杂货铺的那条巷子,杨晔和周一横就被眼前的场面惊住。
往常安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清的巷子,此刻却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从杂货铺门口一直到巷子,还勉强挤成了条歪歪扭扭的队伍,粗略一看,那排队的人少说也有**个,而且每个人手里都或捧或抱着件东西,光杨晔看见的就有瓷瓶,卷轴,铜制佛像。人群末尾,那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格外显眼,他举起手里的那几张纸,垫脚朝杂货铺的方向,正激动的喊着什么。
连杂货铺旁边那扇从来都没打开过的小门,现在也没推开,萧潇站在门口,她急切的声音从快要被淹没的人群,用力地朝外面喊:“你们排队,手里有什么东西先和我讲一下,老板现在不在,你们堵这里也没用……”
只是她的声音很快就被人群的嘈杂覆盖。
“这是怎么了?”周一横问,他看向杨晔,两人心中同时升起阵强烈的不安。
杨晔拧紧眉头,看到被堵住的杂货铺,她心也跟着沉下去。
“过去看看”她简短说。
周一横走在前面,他自然地将杨晔挡在自己身后。旁边两米多高的墙壁夹着这条窄巷。人群一窝蜂的全站在那里,连转身的缝隙都没有。两人费力地,硬是靠周一横在前面挤才勉强低头走过。有个抱住瓷罐的阿婶被周一横手臂带到,她踉跄一下,立刻不满的发出抱怨,“挤什么挤,没看到大家都在排队,年轻人一点素质都没有”
好不容易才挤到店铺门口,就看见萧潇正对着面前几个阿叔着急解释。她摆手拒绝,可下一秒手上就被他们硬塞来好多东西,门口那个平常只是用来放伞和零碎杂货的置物架,现在也被这些堆得满满当当,眼看着架子就要压垮,萧潇抱在手里的那些东西也摇晃厉害,几乎是拿不住。
“这怎么了,今天怎么来这么多人?”杨晔站到店门口,她提高音量问萧潇。
萧潇一抬头看见是他们,原本还强撑住的表情瞬间就垮了,眼里发起水光,声音也带上委屈的哭腔,“老板,你们可算回来了”
杨晔刚想问她这是发生了什么,可话还没有说出来,堵在最前面那个抱着青花瓷瓶的中年男人听见萧潇刚才对她的称呼,他反应过来,立马就对着杨晔喊,“哎老板,杨老板是吧,你快看看我这个瓷瓶,报告上说能有七万呢,你这里收不收”
他这句话,就像往平静的水池里猛地丢下一块石头,瞬间激起千层水浪。在后面排队的人一听见,立马炸锅,纷纷都要往前面挤,七嘴八舌的嚷嚷声音晔瞬间盖过了一切。
当中有个和杨晔认识,家就住在杂货铺斜对面的老阿婆,她硬挤过来,把手里那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塞到杨晔手上,“他那个不好,你看看我这个,专家说我这个可是乾隆年的,能有十来万呢”
“还有我这个紫砂壶”
“你们吵吵什么,我先来的”
“什么你先我先,我东西都给她们了”
“阿叔阿婶,大家都先安静一下,一个个来,别乱挤”周一横提高嗓门,他试图控制眼前这更加混乱的场面,可人群乱哄哄的,每个人你说一句我讲一句的,完全没人理他。
杨晔的眉头皱得更深,眼前这突如其来的阵仗,不断往前烘着想要卖货的邻居,她手忙脚乱地接过那些被他们给硬塞来的东西,怀里满满当当,她几乎要捧不住。可人群还是不停地往前撞过来。
她还被身前的阿婆拿手给打了一下,怀里的一小件瓷碗差点就要滑下,她慌乱地换了个手势去接,可腰腹处却传来一阵急促的刺痛,那力道拧得她倒吸口冷气,连带脚步都跟着晃了晃。
“没事吧”周一横眼疾手快,他立马伸手去把人扶住,见她难受的表情,原本就压抑着的烦躁瞬间炸开,他转头对着乱哄哄的人群,嗓门陡然拔高,“都他吗别挤了,一个个来,再这么乱下去,谁的东西都别想卖掉”
可人群的喧闹声压根就没想停止,有的人还在往前,周一横忍无可忍的又吼了一句,“都他吗后退,没看到人被你们挤到了”
人群里有个阿叔仗着自己在村里的辈分大,他梗着脖子冲他们喊,“你们开门做生意,我们的东西你们就应该收,凭啥拦着不让我们进去?”
他的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周一横的火气,他死死盯着刚才说话的那个阿叔,眼睛里的火气几乎要溢出来,“收不收,什么时候收,我们的事情哪轮得着你在这里跟我讲,我们做生意也有我们的规矩,你要想卖就得按我们的规矩来,再这么乱哄哄,一句劝都听不进去,那你们的生意我们还不做了,你们爱找谁找谁”
“哎你为啥不收,这村里就你们这一家杂货铺是收这个的”阿叔反而急了
“知道就我们一家你还在瞎闹?”周一横反问,他眼神凌厉地扫过躁动的人群,声音里带着股狠劲和警告,“想卖就老老实实的在门口排队,一个个的来,再这么闹下去,谁的东西都别想出手,别说七万,十万,哪怕七十万,只要卖不出去,它在你们手里就是个没人要的废物”
“我的话就说到这,还有谁有意见?”周一横说完,他目光扫过终于安静的人群,方才还梗着脖子和他回呛的阿叔悄悄往后挪了挪脚步,他身后的阿婶也跟着往后退。慢慢的,刚才闹哄哄的人群排成了个整齐的队伍。
杨晔偏头,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周一横,刚才那因为混乱和腰伤而被揪紧和烦恼的心,现在是终于放松下来,她望着周一横,没有说话,只是先轻轻的舒了口气,嘴角慢慢牵动,直到露出抹浅浅的,带着轻松的微笑。
“挺厉害啊”她看着周一横说。
但周一横好像没有听见,转头来看她时反而还问了一句,“办公桌那边可以吧?”
“可以”杨晔点头。
杨晔坐在萧潇的那张办公桌,把桌上的东西都先拿走,稍微腾出一块地方。他们拿来的东西五花八门,可给她看的资料却又出奇一致。
桌上没用的东西放得越来越多,缺口的青花瓷盘,花纹模糊的吊坠,甚至还有那印着乾隆年制,可造型却像道光年间的碗碟,杨晔一件件看下来,眉头越拧越紧,眼里的疑惑和奇怪也愈发深重。
“萧潇,你看这个镯子”杨晔拿起阿婶刚才给她,这件泛着奇怪颜色的翡翠手镯。
萧潇拿走看了眼,都不用放到手灯下去细看,只是一眼,她就知道这件东西完全没用,可是看到阿婆给她鉴定报告上的记录。
报告格式统一,那专业的用语,最后页上盖着的醒目的红色公章,看上去正规,可上面的估价和内容却都出奇离谱,对物件的描述更是漏洞百出,完全经不起琢磨。
铺子里的人已经走完,只剩下最后这个阿叔。
阿叔坐在杨晔跟前,他捧着那尊佛像,“这可是从我老头那代就传下来的,好几十年呢,专家和我说这最少都能有十几万,你咋就说只能七八千?”
杨晔耐心解释,“这铜佛像的铸工太粗糙了,样子也不太对,而且您这表面的铜绿色,那明显就是用化学药剂给泡出来,您闻闻,这上面还有股味道呢”
“什么味道,怎么我一点都没闻到”阿叔还拌嘴,“肯定是你本事不行,怎么我到别人那人家就什么都没说”
“您既然说我这里不行,您大可以去其他行的地方”这一下午,杨晔早就被他们弄烦,实在说不了什么委婉话。
“哎哎哎,杨老板你咋回事,价钱不合适,你咋还往外赶人”
“阿叔,您要的价格我实在给不了”杨晔语气干脆,“我这边能收的就是我给您的那个价,如果您愿意,那咱们再继续聊,如果您不愿意,那我也没什么办法了”
阿叔一愣,他看到杨晔冷漠的表情,没有半点想要让步的意思,当即不耐烦地哼了声,抱起桌上的铜佛像嘟囔,“装什么装,明明是没本事认货,趁早倒闭,还七千,我鉴定费都花了三千”
阿叔的这句话,顿时就让杨晔警觉起来,“鉴定费,您这尊铜像花了三千的鉴定费?”
“对啊”阿叔一脸理所当然,他反而还理直气壮的对杨晔讲,“人经理说了,真品鉴定都是这个价钱”
“也是金石斋?”
“是啊”
杨晔只觉得心在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有种莫名的烦躁感堵在喉咙,又闷又涩,提不起,也咽不下。
送走阿叔,关上门的那刻,杂货铺里才算彻底的安静。夕阳顺着那道敞开的落地玻璃门斜照在门口,客厅里混乱的场面,桌上那来不及收拾的瓶罐和被揉得皱皱巴巴的鉴定报告,还有那被摔倒的办公椅子上都落着一片橙红色的光晕,越来越深的颜色里,藏着喧嚣后的疲惫和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