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潇瘫坐在椅子里,她不断揉着自己那已经发硬和酸痛的肩膀,有气无力地发出哀叹,“我的天,累死我了,这都叫什么事啊,一下子来那么多人,结果手里没一件事真的,还有他们那什么鉴定报告,现在的报告都成什么传单了,怎么人手一份?”
杨晔背对他们,站在院子的那扇玻璃门那。夕阳的余晖把远处的天空染成片干净又淡色的橘黄,落日的余光把她侧影勾勒得有些模糊。她沉默地望着那抹逐渐隐去的余晖,呼吸不自觉地沉了下去,好像连周围的空气,也都带上几分黄昏时特有的凝重。
周一横端着两杯温水,一杯给萧潇,另一杯,他在杨晔身后站住,轻声喊了句,“老板”
杨晔聚拢视线,她回头看到周一横,接过他手上的水杯,“谢谢”
玻璃杯壁传来的温热和她那有些发凉的指尖形成对比,手指无意识地磨擦杯壁,感受那还没有褪去,仅留一点的温暖。
杨晔喝了口水说:“你们辛苦了”
“我们没事”她目光落在杨晔那有些单薄的背影上,语气担忧。斜阳从玻璃门外进来,把她的影子投在客厅中间。在光和影交界的地带,那道身影显得格外孤单,好像连轮廓也都透着几分落寞。
萧潇问:“倒是你,在那站了半天,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逐渐暗下的院子,她轻声开口,声音轻得仿佛在自言自语,“太整齐了”
“什么太整齐?”周一横听见问。
“所有的一切”杨晔缓慢转身,夕阳的最后一道光晕划过她侧脸,照见她眼中那片深沉的思虑。杨晔默了默,视线扫过站在自己身前的两人,语气凝重,“今天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太整齐了,每个人都拿着报告,虽然东西不同,但他们的东西都是一样,而且他们的东西都是先通过金石斋去做鉴定”
“是啊”萧潇猛地坐起身体,椅子腿在地上蹭出一道刺耳的刮擦声,脸上的疲惫瞬间被强烈的疑惑取代,“刚才有好几个阿叔阿婶都跟我说了,专家告诉他们,真东西就是这样的,还说如果他们不信,大可以找其他地方,但肯定没有一家能像他们那么专业,还说他们的机器都是什么国外进口,能把东西从里到外,连东西的胎骨,前面被倒过几手了都能知道,还说,从他们那出来的报告绝对假不了”
“东西倒几手用个机器就能看出来?”周一横嗤笑,语气全是调侃,“这样荒唐的说法,也就骗骗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阿叔阿婶”
萧潇跟着又问:“可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把假的说成真的,这不是砸自己招牌吗?”
店里一时间陷入沉默,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音不紧不慢。
周一横似乎是想到什么,他忽然抬眼看向杨晔,试探开口,“老板,你是不是还在想那个?”
“那个什么?”萧潇立刻追问,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过。
周一横看了看杨晔,见她没有要接话的意思,于是对萧潇解释:“老板怀疑,金石斋的目的可能不是鉴定,而是掉包”
“掉包?”萧潇提高音量。
“你小声点”周一横抬手按了按,示意她小点声音,“老板在猜,他们是利用鉴定的机会,把原来是真的东西,通过一些方法给掉包成假货,然后再把假货和一份完全没什么作用的鉴定报告再还给去做鉴定的人,而真品就无声无息的被他们扣下”
萧潇听得目瞪口呆,她嘴巴长得老大,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等等,等等,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说他们掉包,这怎么可能,自己家的东西,看了那么多年,如果其中有哪不一样,那肯定会有人发现,而且你这么说,他们图什么,就是为了换一件东西,但是这风险呢,偷东西可是犯法的,而且今天来的这些人,他们拿的全是假货,如果是按照你们这个想法,那他们一旦知道自己的东西是假的,要这么圆?”
“这也是我没想懂的地方”杨晔终于开口,她声音冷冽,走到办公桌前,把手上的水杯放下,手指无意识地擦过乱糟糟的办公桌。
“我猜,他们很可能有一套完整的计划”杨晔思考了一会,眼神变得锐利,她好像有看清楚一点方向,可那点方向模模糊糊,又似乎蒙着层怎么都掀不开的纱罩,“对于像陈阿婆这种,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真品,还容易脱手套现的,他们就会选择掉包,利用鉴定报告需要时间这个说法,让鉴定者把他的东西暂时留在那里,然后在这几天里去制作出一样的东西取代,同时出具一份和真品相同,但是和赝品完全不同的报告,同时将价格贬低”
杨晔停顿一会,语气也变得愈发沉重,“而对那些他们看一眼就知道是赝品,或者毫无价值,又或许是没办法能随便糊弄的,那就会跟今天来的几个阿叔阿婶一样,给他们一份虚高的报告,把假的东西说成真的,然后鼓励,甚至是怂恿他们去其他地方验证以及出售,很多收货地方,一旦看到你有专门机构出具的鉴定报告,在二次检验时,都会先根据报告上的内容,所以这也是给了他们机会”
“那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萧潇听着反而更加糊涂了。
杨晔冷静分析,“你想想,这些阿叔阿婶走的时候都说什么,是不是说我们这边不正规,说我们眼神不好,把他们明明是真的东西,偏偏说成了假货”
萧潇点头,“是有好多阿叔这么多,还说咱们用肉眼看,怎么能和人家专业的进口机器比”
“大概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周一横接话。
“阿叔阿婶们不但不会相信我们,反而还会觉得是我们的问题,相比之下,那所谓的金石斋在他们心里就成了绝对的权威,而且当多数假货出现在市场,短期内就会制造混乱,给这附近的几家收货行或者是机构造成短时间里的麻烦,然后,他们就能安全地处理那些被他们替换的真品,说不定,他们还能把真品的价格抬到更高”
萧潇恍然大悟,“也就是说,在今天来的那些人那里,可能有些人的东西本来是真的,只是被金石斋给掉包了”
“刘国兴那边怎么说?”杨晔表情严肃,她抬头问萧潇。
“刘教授那边也暂时没有查到,就知道金石斋是最近这段时间突然开的,以前在行业内也没有听过”萧潇说,“对了,刘教授还让我提醒你一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好明确的去下判断”
杨晔听着萧潇的这句话,她将刚才留在办公桌上的那几张报告一一收拢,按照看过的先后顺序并排铺开。
“萧潇,把你上次给张爷爷拍的几张照片给我”她低头看着那几张纸,对萧潇说。
萧潇连忙拿出手机,找到前两天拍的照片,她把屏幕递过去。
杨晔接过,仔细比对着报告上的内容,从模糊的照片,格式化的文字描述,到所谓的鉴定程序和具体判断方式,最后,她目光停在报告中间,那给出关键的数字上。
“你们过来看”她指着报告最后页给出的估价数字,“他们给出的这些价格,两万,三万,五万,只有这个是给到了十一万,这些价格都不算高,可也不低,对于节俭了一辈子的阿叔阿婶们来说,几万块钱足够让他们觉得是笔意外之财,会高兴,但不会想到一夜暴富,或者是到被高兴冲昏头的地步”
周一横走进,他仔细看着那几个数字,“难道他们连定价都计算过了?”
“对”杨晔肯定,思路继续往前面推,她好像有点想明白了,声音不自觉压低,“至于那些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假货,我猜他们还会有另外一套变现办法”
“什么办法?”萧潇追问。
“你想想,如果有人告诉你,你的东西是假的,你会什么反应,不想要了,还是直接丢掉”杨晔看向她,“但如果这会又有个人来跟你说,他可以帮忙联系认识的拍卖行,或者想办法通过一些方式操作,把你的东西当成工艺品或者是高仿进行变现,虽然价格和真的没办法比较,但总比烂在家里强,只是前期需要交给他们一笔所谓的中间费或者保证金,几百,一两千块的保证金,但能给你带来两三万的回报,你是不是就心动了?”
萧潇想明白,“我懂了,这样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们都能骗到钱”
杨晔叹口气,“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有的阿叔明明知道自己的东西是假,却还要跟被洗脑了一样,告诉我这东西就是能值这么多钱”
只是杨晔越想,她眉头就拧得越紧。手指在桌沿轻轻敲下,思绪就好像被卡在一段死胡同当中,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前推进。就在她完全混乱,进退两难之际,一个毫无征兆的念头就那样突然的撞进杨晔脑海,先前在路上就被她丢掉的想法,此刻却在脑海里疯狂生根,她咽下口水,声音也跟着压低,“陈阿婆的碗,陈阿婆的碗确实是被掉包了,而且他们还一比一仿制了那个和真碗一样的赝品,这说明,对他们有价值,而且是需要的东西,就会有像这样的处理办法”
“对不同的人,给出不同的办法”周一横反应很快。
“没错,把真品用仿制的赝品替换,而那些没用的假货,他们就会去选择骗一些鉴定费和服务费”杨晔眼神变得犀利,她深呼吸,“我甚至觉得,他们想办法,费这么大劲去搞出这许多的假报告,还有更深的用意”
“什么用意?”萧潇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有点跟不上了。
“为了把水搅浑,为了把一些东西悄无声息的给运出去”杨晔说,“你想想,如果在短时间里,市场上忽然冒出来一大堆带着假货,又都是想要去做鉴定变现的人,而且他们手上还都有同一家机构给出的鉴定报告,真的假的都混在一起”
周一横说:“那监管和收货的行家就会看花眼,注意力也会被分散”
“对”杨晔点头,“一旦这市场乱了,他们就更容易把那些替换的真品悄悄混在这大量的假货和消息当中,要么找地下买家处理,要么干脆想办法远出境,而这些假报告,就成为他们最好的烟雾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