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晔深呼吸，她把那张名片用力地拍在办公桌上，手指点着那上面的机构名称和鉴定老师。
“这金石斋绝对有问题”她声音发紧，表情严肃的看到两人，“刚才报告里写的内容和瓶子本身完全不匹配，一个工艺仿造的瓶子，还能给出值三万的价格，简直离谱”
“我刚才看张爷爷的瓶子是有点奇怪”萧潇皱眉，可她语气中又带着几分犹豫，“上面的印章，整个报告做出来的样子跟咱们上回从邵老师那边拿过来的，看着完全一样”
“就是一样才奇怪”杨晔的声音拔高，她手指重重地在名片上戳了两下，“这是陈阿婆前两天来我这，从她衣服口袋里掉出的。陈阿婆的那只花碗是我给她，来历用料我都清楚，花碗原本是一套，剩下的几件我给了刘国兴，他那边告诉我的鉴定结果是清末晚期的官窑出厂，但这家机构却说是普通民窑，而且估价只在十万，我原本是当他们看走眼，价格错误，现在看来，这根本不是估价的事”
周一横拿起桌上的名片，手指轻轻摩擦着上面那略显廉价的烫金字体，他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有些糊涂，“会不会是鉴定师水平的问题，学艺不精，所以看错了？”
“水平再差也不过是把民窑的东西看成官窑，而不是会把官窑的真品硬说成民窑”杨晔深吸气，她想了想，努力让自己的解释能够被他们听懂，目光扫过周一横和萧潇，语速放慢“我打个最简单的比喻，如果你在街上看到有人背着只奢侈品包，而你又恰好不懂奢侈品，或者只是在图片，视频里见过。那么，当这件东西从版型，用料都和真品模仿到位，你是不是会觉得这就是真的。但反过来，你要是能经常接触和看到这些奢侈品包，并且你也了解奢侈品的用料和具体款式，哪怕你只是个刚入行的爱好者，也不会眼睁睁把一个真正的奢侈品，说成是地摊上的假货”
“古董也是一个道理，民窑的东西为了能卖上好价钱，所以在制作时都会尽可能的去模仿官窑的器型和画工，往前也有些手艺精湛的师傅，确实能做到以假乱真，所以刚入行的鉴定师，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把工艺精湛的民窑东西，看成是官窑的，可如果是要把官窑的真品硬说成民窑，这几乎不可能，因为这里头有个最关键的，是你得先知道它就是官窑真品”
杨晔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这个鉴定师他不仅看出来了，而且还看得非常明白，他知道陈阿婆的东西是官窑真品，却偏偏和他们说成民窑，这已经不是用水平错误能够解释的了”
萧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收缩，她震惊的看向杨晔，“我记得你跟我说，官窑和民窑的价格能差十倍，那岂不是，陈阿婆那件东西原来能有上百万？”
“一百万？”周一横也被这数字吓了一跳。
正说着，杨晔的手机响了，是她刚才托人去查关于金石斋的信息。她立刻拿起手机，视线飞速掠过信息内容，眉头越皱越紧，眼中的不确定慢慢被笃定取代，脸色骤然变化，果然，这和自己刚才的猜想一点没错。
她把手机屏幕转给周一横和萧潇看，声音因为那压抑的愤怒和震惊变得干涩，“这家机构的注册地根本不在国内，甚至连专门的鉴定资质都查不到”
萧潇凑近屏幕，仔细看着对方发来的消息，“所以那几份鉴定报告都是假的？”
“十有**”杨晔声音低哑，带着种猜想被证实后的无力和气愤，“陈阿婆的儿子们着急鉴定分钱，所以他们肯定会找能最快出报告的机构，而张爷爷，他估计是想把瓶子卖个好价格，所以才会被这种专业机构的名称唬住”
“他们图什么，总不是为了那点鉴定费吧”萧潇忍不住问，可话刚说出口，还不等她过脑细想就又犯了嘀咕，“不对，要都像张爷爷这样，拿到鉴定报告就找地方去卖，买家一上手，不立马就露馅？”
“我也不知道”杨晔的声音哑得厉害，好像连尾音也都在发抖。
她不是没有答案，甚至能猜到他们这么做是为什么，只是她不敢往那边去想，一种更深的恐惧伴随通体的寒冷，顺着骨头缝往全身蔓延。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杨晔呆呆的站在那，脑袋翁得一声，发出层层尖锐的耳鸣。眼前发黑，短暂的空白和一瞬间的恍惚过后，她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摇晃，身体也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
她伸手撑住办公桌。
“老板你没事吧？”周一横问。
她抬起空洞恐惧的眼神，视线用力聚焦，努力地看向两人，“萧潇，刘国兴明天下午没课，你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去跟他说，周一横，你一会跟我去趟陈阿婆那里”
“好”两人应着。
在菜场挑了些时令的新鲜水果，她和周一横一道拎着往陈阿婆家走去。
院门虚掩着，周一横站在门口往里面喊了一嗓子，“陈阿婆，陈阿婆在家吗？”
“谁啊”院里传出陈阿婆中气十足的询问。
两人进去时，看见她正蹲在院子的小菜地，前面密密麻麻刚长出来的新鲜菜苗，陈阿婆转过来，看清楚是他们立马放下手里松土的铲子，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沾到泥土的手，热络地迎上去，“杨老板你们咱来了，快，快去屋里坐，外面热”
杨晔把水果拿过去，“刚好路过这边，就进来看看，给您带了点水果”
“你说你们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陈阿婆笑着嗔怪，她麻溜地接过两人手上的袋子，放在进门口的旁边，又指了指旁边地上那几个塑料袋，“这几个菜是阿诚一早送来的，说让我尝尝”
刚在屋里坐下，陈阿婆又要去厨房倒水。
“阿婆您别忙了，我们坐会就走”杨晔她拦住。
“那怎么能行，你们难得来我这边一趟，肯定要喝杯茶再走”陈阿婆执意要去厨房泡茶。
周一横也笑着劝，“阿婆真的不用，我们就是来看看您”
两人一说一哄，陈阿婆这才被他们拽到坐下。
杨晔说：“我看您这精神头，也比前段时间好了很多”
陈阿婆脸上的笑容更深，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高兴，“是啊，阿明前两天刚来过，给我带了箱牛奶，说喝了能补钙，阿诚也是今天一大早的送菜过来，俩孩子都让我别太操心，就在家好好歇着”
杨晔微笑点头，“他们惦记，那您以后的日子就能过的舒服一点”
“是啊”陈阿婆感叹，她抬手揉了揉有些模糊的眼睛，“这人老了，可不就想图个过日子舒服吗，杨老板要不是你上次和我说，我大概都不晓得该怎么办”
“那是他们应该的，您辛苦一辈子，早该到了享福的时候”
陈阿婆连连点头，眼角的笑纹都快挤到一起，“只要他们两个不吵架，把自己的日子都过好，那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
杨晔看向周一横，余光却瞥见客厅角落那个刚添的玻璃展示柜，她好奇，随口问了句，“阿婆，您这柜子什么时候买的，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没看到”
陈阿婆顺她的视线看去，在瞧见那只柜子时，陈阿婆脸上的笑容更加舒展，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高兴，“这是阿明和阿诚上个月给我添的，他们说这柜子防潮，我屋里那些零碎的老东西本来年份就长，再要受潮更得坏了，这不就给我买了这么”
周一横走到柜子那里，凑近仔细看了看，手摸到柜子的木质边缘，他轻轻敲了两下，“这柜子的用料是挺实在，价格肯定不低，怎么里面还有块红布，陈阿婆您这是准备放什么？”
“就放上次那只碗”陈阿婆讲，“阿诚和阿明不是说碗不准备卖了吗，我就想给它找个地方好好放起来，这不他们刚买来这个柜子，我寻思放里面正好”
“那碗呢？”周一横问。
“在最上面那层”陈阿婆抬手指了指，“我本来收拾好是要给拿下来的，可好巧不巧我那梯子坏了，家里的凳子我垫着又太矮，够不着，所以只好先放在那，等他们回来有空再给我拿下来，可他们每次回来，说个一两句话的我又把这桩事情忘记，一来二去就放到现在”
“我给您拿吧”周一横去搬椅子。
陈阿婆站起来：“那多不好意思”
杨晔说：“没事，他个子高，您就让他拿吧”